“那就好，那就好。”黃東林蒼老的臉上露出欣慰，“你……你要好好的跟著主上。”他聲音哽咽，“朝廷無望了，你的主上就是希望。”

“咱們黃家，就靠你立起來了。”

黃東林的眼淚在路上就哭干了，他站起來，“爹你放心，家里還有我。”

說完直接問道，“妹妹呢？”

一提起黃琦柔，黃東林就撇開了眼，哽咽地不成聲。

“你妹妹她……被朝廷的人抓走了……”說著，他捂起了臉，佝僂著身軀顫抖。

黃暉咬著牙，死死憋著想要哭的沖動。

他告訴自己，他是如今家里的頂梁柱，他要撐起來。

“爹你別慌，有我在。”黃暉道，“妹妹是什么時候被抓走的？”

“時間短的話，我看能不能求主上救！”

黃東林不停搖頭，“救不了的，早就擄走了。”

“你救不了的，主上貿然行動，也會驚動金人。”黃東林聲音嘶啞，“若是你救，我就給主上去信了。”

他抹了一把自己縱橫的老淚，“你妹妹已經出事了，你不能再出事。”

“兒啊，你跟著主上，好好兒的，一定要混出個人樣。”

黃暉搖頭，“我一定要救妹妹！”

“爹，主上能肯定能救的！”

“能救，也不一定會去救。”黃東林比黃暉看得清楚，“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她不會是莽撞沖動的，她比你心思深的多。”

“能不能，該不該，有沒有必要……都會是她斟酌的條件。”

“你妹妹……對她來說，沒有必要。”

黃東林也是官場混了幾十年的人，哪一個能混出名頭的，都不是簡單的。更何況是走到如今這一步的白酒兒呢。

這一點上，他比黃暉想得多，也更通透。

初次見面的時候，她坐在太師椅上嬌嬌兒的模樣，在難民之事上與她討價還價。他們都以為她是個蠢的。

后來修河道，她聚集了當初的難民，黃東林本想阻攔，但白酒兒的人拿出了當初蓋了官印的契約，指著下面一行【災情過后，難民的處置全權由白酒兒負責，官府不得干涉】，道，“黃大人，當初可是白字黑字簽了契約的。”

他那時候才后知后覺，她原來是在扮豬吃虎。

所行的每一步，都是看好了后面的十步百步。處處為營，步步為計。

他雖有心阻攔，但一在當初已經立契，二在難民聚集也是為了修河道，是利民之事，亦是皇上的指派。他便不再阻攔，任由她去了。

聽著黃東林的話，黃暉沉默起來。

其實……他也不覺得主上會為了妹妹而出兵。

黃暉心中一片絕望。

他唯一的妹妹，想到妹妹，黃暉心中呺然，想抱頭痛哭，卻不敢哭出來，只能強忍著。

黃東林見他此樣，出聲安慰道，“你妹妹比你想的堅強，當初被抓走的時候我也想過給主上去信求救，但被你妹妹攔下來了。”

“她說我們有我們的路，你也有你的路，不要讓你擔憂。”

“也讓告知你，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也不要為她擔憂，她也有她的路。”

聽到黃東林的話，黃暉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被金人抓走，他的妹妹還在擔憂他。

可是……可是……他的妹妹根本不知道，被金人抓走有多慘！

那些女人，有多慘！！！

連豬狗都不如！

聽著黃暉的哭嚎，黃東林也沒有出聲，跟著抹淚。

待到黃暉哭得沒力氣了，黃東林才道，“你阿娘也很想你，你去陪陪她，明日就啟程回去，好好呆在主上身邊，聽她吩咐。”

“只要跟著她，咱們一家總是有希望的。”

“就算……就算爹死了，你也能替爹報仇。”黃東林哽咽著，說道。

黃暉抬頭，警惕地看向黃東林，“爹你怎么說這樣的話？”

黃東林張嘴，猶疑著，思慮著，沒有出聲。

黃暉站了起來，目光定定地看著黃暉，“爹，如今到了這一步，國破家也不存，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子，理應知道家中的情況。”

他咬牙抹了一把淚，堅定地道，“我也不是當初的那個混不吝了，你說吧。”

黃東林看著黃暉如今的模樣，五味陳雜。他的確不再是當初趕雞狗的混不吝模樣了。

欣慰之中，又有些心酸。

猶豫之后，黃東林還是道，“那爹就跟你說了吧。”

“如今情景，朝廷降是板上釘釘的了。”

“但金人不一定會停手，若是停手，朝廷清算，爹當初是放主上離開金陵城的，肯定第一個被清算。”

“若是不停手，到時候肯定要逼近關內，按照主上的意思，肯定有人要將天子獻給金人。”

“這通奸之人，必須有人去當。”

他抿著唇，光是想到，心中就寂然而絕望。

“這人選，沒有人會比我更合適。”

“主上要棄你？！”黃暉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我們一家都在為做事，也沒有對不起她，為何要棄你？”

將天子獻給金人，就是通敵賣國！

若是當了通奸之人，以后黃家的結局就慘了。

舊朝也好，新朝也罷，沒有人能容得下他們。

他曾經只是沒有擔憂之事，也懶得去想。但他不是蠢笨，這些事如今想來，也能想的明白。

黃東林搖頭，“不是棄，是用我。”

“若是金人不停手，就算我不將天子獻給金人，皇上也逃不過這一劫。只是皇上可能活不了。”

“只有他活著，被金人抓了，主上的大軍才會師出有名，以勤王之名義。”

“若是沒有主上，到時候金人殺過來，天子活不了，黃家也活不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黃東林道，“雖然要背負罵名，但這也是我們的活路。”

黃東林說道，看了眼黃暉，目光飽含了許多情緒。

是他們黃家的活路，但不會是他的活路。是他兒子黃暉的活路。

通敵之人，一定要死。他到時候，會戴罪自盡的。

為了他兒子的前途，他也會選擇一個讓主上滿意的死法。

黃暉聽得很難受，他沒有看懂他爹眼里復雜的情緒，但還是很難受。難受的連口水都吞不下去了。

一口氣哽在了心口，上不上下不下。

黃東林“嗨”了一聲，“也不一定會是這樣的，都是我猜測的。”

“可能主上到時候還有別的吩咐呢？”黃東林故作灑脫地說著，“你現在就是要做好你自己要做的事就行了。”

“去見見你阿娘，休息好后明日就啟程回去吧。”

黃暉很多話想說，可終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今的情景，他又能說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呢？

一旦沒有了知州府依靠，他什么都不是。

他不過是個掃馬廄的雜事兵而已。

只要妹妹還活著，他就要去救。他要往上爬，一定要登上去。就算為了妹妹，為了阿爹，為了黃家。

他也要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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