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南望沒說話，看向白水兒。

白水兒認真思量須臾。

以白酒兒的性格，還真有可能這樣要求。

她當初因為白達失蹤能只身千里跑到漠北找他的信息，她將白達看得很重要。

景明帝害得白達慘死，白酒兒還真做得出來這種事。

要景明帝必死不可。

可景明帝自私至極，自然不可能答應。兩人的利益在這里一定會引起沖突。

但白水兒想不通白酒兒為何會這般感情用事，畢竟跟景明帝合作，對戰金人也多了勝算。寧愿不要這勝算都非要他死不可？

白達又不是她親爹。

要么就是感情用事的蠢貨，要么就是她手中的勢力足夠讓她不屑于跟大周的朝廷合作。

白水兒目光深思。

兩者相較，她更信后者。

就算是前者，她也會當做后者來應對。

輕敵，是戰場大忌。

想通之后的白水兒皺起了眉，如果是后者，白酒兒必將成她心腹大患。

她放在腿間的雙手輕輕摩挲著手里的湯婆子，沉默著。

“圣女，有什么問題嗎？”完顏南望輕聲問道。

白水兒搖頭，沒應聲。

而后看著和成道，問道，“那朝廷想要如何跟我們合作？”

和成道回：“我朝天子的意思是，假意與她合作，然后降低她的警惕，然后與金人一起，一舉拿下。”

“無間道啊。”白水兒散漫地說。

“無間道？”和成道一時恍惚而茫然，沒懂白水兒的意思。

白水兒沒有回他，只道，“既然假意與她合作，那你們如此大張旗鼓地跟我們投降談合，豈不是讓她知曉了。又如何讓她相信你會跟她合作？”

“談判也是合作的一環。”和成道說，“我們與她達成的協議是，向金人投降，降低金人的防備，在你們放松警惕準備止戰的時候，她再帶上大一舉進攻，搶占先機，打你們個措手不及。”

白水兒認真聽著和成道的話，抿唇不語，思忖著什么。

旁邊的完顏南望聽了和成道的話，心中掀起了波瀾，“心機好深的毒婦！”

“竟敢如此算計我們金國！”

和成道掃了一眼完顏南望，目光并沒有在他身上多停留，而是繼續轉向了白水兒，認真觀察著她的神色。

到現在他如何還看不清，這里真正說了算的是白水兒。

白家二房的姑娘可真是厲害啊。

他心中不由驚嘆，一個扶持敵國能將千里之沃土的中原大國吞并；一個帶領幾十萬大軍要與踐踏祖國的敵國開戰。

這看起來，似乎整個天下的棋局，都是兩姐妹在下。

兩人執子，各占一方，生死之殺。

這個念頭從和成道腦子里冒出來之后，不由連頭皮都震顫都發麻起來。

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所以貴國要與我們合作嗎？”在漫長的沉默里，和成道開口問道。

完顏南望聽著，自然是想都要與朝廷合作的，先不說那些漠北軍跟他們金人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且現在大周境內還有另一支大軍，這讓他寢食難安。

此后患必除。

于是和成道話音剛落，完顏南望便開口道，“自然”

白水兒一抬手，止住了完顏南望的話。

在完顏南望的話戛然而止之后，她看向和成道，“那和大人的意思呢？”

和成道一愣，沒懂白水兒話中的意思。

白水兒又道，“你方才說的，是你們天子的意思，和大人你的意思呢？”

和成道不懂白水兒為何這樣問自己，總覺得這突兀的問話有點奇怪。

但具體哪里奇怪他又說不出來，面上卻是坦然地回道，“我事天子，忠天子之事，自然遵從天子的意思。”

“是嗎？”白水兒反問，不解地道，“可若是按照你們天子的要求來，事成之后，他也只會得到一塊小小的封地，且還沒有承爵之人，而你們這些曾經的朝臣，可沒有路了。”

天子成王，不能養兵沒有承爵，等于只要他這一世短暫的安穩。而曾經跟著他的朝臣，已無用武之地，甚至連安排都沒有。

死活都不重要了。

他們這些人，這么愚忠景明帝的？

白水兒盯著和成道，認真打量著他。

此人她知道，是大周位高權重的秉筆丞相，但上一世莊君谷成為攝政王之后，他曾與他斗過，想要攬權。

莊君谷在外守江山，他發起了宮斗，與景明帝的弟弟，那個王爺想要推翻莊君谷扶持的新君。

但失敗了。

后來被莊君谷殺了。

這一世，那王爺早被她安排人抓住殺了。

上一世，她跟這個和成道并沒有接觸很多，但她清楚，這個人絕不是安分守己的。

上一世敢挑起宮斗，趁莊君谷去邊疆的時候逼宮，就不是他嘴里所說的愚忠之人。

他心思極為深沉，手段狠辣風行，雖然年紀大了，膽子卻不小。

若有好路，寧愿走鋼絲也會試的膽大之人，不得不防。

和成道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天子的路，就是我們的路，死而后已。”

白水兒嗤笑一聲，“你最好是。”

然后道，“合作之事，回頭再說，今日時辰不早了，諸位大人還是先回去歇著吧。”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見對方竟然還沒有要合作，和成道都茫然了。

他想不通為何金人不同意。

皺眉道，“我們能讓的都讓了，難道貴國還不愿意合作？”

“一旦合作，對金人百益而無一害啊。”

完顏南望在一旁也緊繃著臉，他自然萬分愿意！那是漠北軍，跟他深沉大恨的漠北軍！

他兩個兒子都死在他們手里！

提到漠北軍，完顏南望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

何況還是大周最后一支，對他們有威脅的兵，當然要合作！

但完顏南望再著急，白水兒卻壓著他硬是不同意。他心中起了一股火，圣女是金國的圣女，是他們的王上如今最倚重之人。

但他可不在乎什么圣女不圣女的。

他本是看不起女人的，也就是她這段時間替他出謀劃策不少，有大用，所以才愿意給她三分薄面。

可如今白水兒這樣子，好像金國大軍都是她做主了一樣。

完顏南望旁邊坐著的另一個經過使臣，是另一個將軍呼延察。

呼延察是完顏南望最倚重的副將，也是金軍三大主將之一。

他是個暴直的脾氣，此時聽著和成道的話忍不住站了起來，“合作！”

白水兒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看向和成道，“你們先回去歇著吧，我們要再商議商議。”

和成道目光在白水兒和完顏南望臉上轉了轉，完顏南望雖然沒有說話，但緊繃著的臉色表明了他現在的態度。

被白水兒壓著之后不耐的態度。

但終究是沒有開口的。

旁邊的呼延察……脾氣很火爆，是個好引子。和成道嘴角壓下，目光看向呼延察，一臉茫然不解，“這……貴國，到底是誰說了算？”

呼延察被和成道這樣一問，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完顏南望。

他們的大軍里，都是金國的勇士。一寸寸的土地，都是金國的男兒打下來的。王庭派來的圣女他從來沒有放在眼里過，他只唯完顏南望的命是從。

見完顏南望沉著臉道，“不可對圣女無禮。”

呼延察只能憋著坐了回去。

完顏南望這時才對著和成道發話，“回去吧，等我們商議之后再說。”

和成道一眼便看清了面前的情況的，恍然道，“原來貴國是這個小女子說了算啊？”

短短幾個字完美地上完了眼藥之后，不待白水兒和金人反應，便恭敬地拱著手道，“那我等便先告辭了。”

說完，帶著旁邊的五人離去。

金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又傲慢自大，特別是完顏南望這種久居高位的金國大元帥，哪里容得下別人壓在他頭上指手畫腳？

何況還是一個女子。

他若是敬她十分，自己的眼藥并不會有用。他若是敬她七分，自己這番話會讓他心中不舒服，但也不會引起太大的影響。

他若是只敬她三分，那這眼藥就有用了。

完顏南望敬她幾分和成道不知道，反正說幾個字對他又沒有損失。

衛長書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在他剛意識到金人內部似乎并不是那么堅不可摧的時候，和成道已經上完眼藥帶著他們利落地離開了。

直到離開了談判廳，衛長書才完全回過味兒來。

他側頭，瞧了一眼和成道。

他自認為自己拿捏人心之本事也不算差，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有。但和成道能在這么短時間立刻搞清楚狀況并且給出了應對的法子……

衛長書不得不佩服。

論挑撥離間的本事，整個大周的人怕是都沒有和成道更甚者了。

另一邊，談判廳中——

和成道走之后，整個廳中都詭異地安靜下來。

完顏南望沉默著，呼延察在一旁氣得呼呼喘氣。

“為何不合作？”隔了好一會兒，呼延察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么好的機會，若是能一舉殲滅余下的漠北軍，將那大周最后一支兵殺光，不就能永絕后患了嗎？！”

他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但完顏南望還是比他沉得住氣，他只是疑惑地看著白水兒，語氣依舊尊敬，“不知圣女為何不同意？”

對他來說，的確是一個好機會。

若是大周境內還有一支兵，還是漠北軍匯合的，他寢食難安。

白水兒看著一臉天真的直腸子金人，心中嫌棄。

真他媽一群蠢貨。

和成道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

本來這一世她準備像上一世一樣，以軟弱無害的模樣先攻略莊君谷，然后再去完成任務。

但當她發現事情向著越來越不受她控制的方向而去，她不得不考慮別的路了。

雖然上一世的經歷讓她意識到男人不可靠，這一世準備先攻略了男人之后，再靠自己。結果發現莊君谷難以攻略，只能直接自己站起來了。

全然靠著自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沒有了莊君谷在身側，她如履薄冰，事事殫精竭慮去爭去圖，幫金人走到這一步，是她花盡了心思和精力的。

但她依舊時常因為金人的魯莽無腦而無語生氣。

上一次張叔夜帶領府兵進攻的時候，金人也不聽她的話，導致吃了好幾次敗仗。

蠢就算了，還不長記性。

白水兒壓著情緒，回頭看著完顏南望，溫聲道，“大將軍，和成道是大周的臣，他說什么做什么，肯定都是以大周的利益出發，我們不能輕信。”

完顏南望看著白水兒溫和的態度，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只是……大周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大周的皇帝我們都接觸過的，當初聯合我們抗遼，連喬邵琪都殺了。”

“他既然此次來敢跟我們攤牌和談，應該是真的想跟我談合作的。”

景明帝與金人合作過，他的性子金人還是摸得到，他如今既然能主動來跟他們和談，應該就是誠心合作的。

金人根本沒有把景明帝放在眼里，當初要什么給什么，連宮里的娘娘和公主都給了他們當玩物。

到如今，金人很明白，景明帝沒有膽子敢耍他們。

白水兒搖頭，“我擔心的不是大周的皇帝。”

說著，她看向完顏南望，“我擔心的是和成道這人。”

“和成道？”完顏南望不解，“他不是大周的臣子嗎？”

“雖然是大周的臣子，但他城府極深，可不是個安分的。”白水兒道，“此次大周皇帝的要求根本沒有他們這些臣子的路，我不覺得他會這么聽他們皇帝的話。”

“你的意思是……”完顏南望心中警惕起來，“他會背叛大周的皇帝？”

白水兒不置可否。

“也不說一定，只是有這個可能。”

“但凡有這個可能，我們都要防他一手。”

完顏南望能領金國大軍，也是有腦子的。在白水兒提醒之后，他也上了心。

“那我們現在要拒了合作嗎？”

白水兒搖頭，“不拒，但我們必要防。”

“他們既然要跟我們合作，手里就一定有白家軍的具體信息，我們需要在他們手里套取我們改用的信息。”

完顏南望接話道，“那明日我們先同意他們的合作，你從他們哪里套取信息之后，再做打算。”

白水兒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

“對了，派人將他們所有人都看住，不準離開赤河。”白水兒說著，目光凝起，“若有人敢擅自離開，殺無赦。”

和成道此人她拿捏不準，要防。若是真的如他所說聽命于景明帝還好，若是有了異心，不能讓他傳出任何一點兒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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