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皇上給了她一幅畫，那幅畫上，是先皇貴妃騎在馬上，挑著金人頭顱的模樣。那裝扮看起來就是漠北軍的制服。”

“應該沒錯的。”

和成道回過了頭，拿起了旁邊的火鉗子扒了一下快要熄滅的火堆，“先皇貴妃就是漠北軍中的人。”

“她是對戰金軍的十二將軍之一。”

“完顏南望兩個兒子死在漠北軍手里，大兒子是喬將軍的三子殺的，二兒子，便是先皇貴妃殺的。”

雖然不知道白酒兒與先皇貴妃的關系，但是他畢竟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對先皇貴妃的了解，自然比黃東林多得多。

黃東林聽到這事兒，眼睛驀然瞪大，“還有這事兒？！”

和成道點頭，“金人恨極了先皇貴妃，只是先皇貴妃去得早，他們也沒有辦法。他們打入了京城之后，去找到了皇陵，將已經葬在了帝王冢中的先皇貴妃棺槨抬了出去，挫骨揚灰。”

景明帝寵愛先皇貴妃，以至于先皇貴妃死后，將她以皇后之禮葬在了帝王冢之中，只為百年之后合葬。

“這么恨？……”黃東林聽得心驚，“那如今知道了白姑娘是先皇貴妃之女，豈不是非殺她不可？”

在這里，提及白酒兒，黃東林也不敢稱主上，就怕萬一。

和成道點了點頭，他撥了撥炭盆中快要熄滅的火堆，“火快熄了，加點兒炭吧。”

“是。”黃東林應聲，將新炭加了進去。

“這把火肯定會燒起來。”和成道意有所指地說道。

仇恨是最好蒙蔽雙眼的東西，完顏南望知道了白酒兒的身世，一定不會放過她。會讓他急不可耐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而白二姑娘的話，他大約也聽不進去了。

在查清了兩人的關系之后，確定兩人是一起長大的姐妹，白二姑娘越是讓他按兵不動，他會越煩躁。

煩躁滋生懷疑。

他只會覺得她要護著自己的姐姐。

他們現在不怕他們動，就怕他們不動。

夜色轉明，翌日——

白水兒一早就起來了，昨夜她回到了屋子，便吩咐了下屬去查白酒兒的事。所有關于她的一切事都查。

但這些事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查得完的。

想要跟朝廷合作，必須要將白酒兒先查明白。不然她心中沒底。

本來說好今日要繼續談判的，但白水兒招來了屬下，“去跟完顏大人說一聲，今日談判暫緩，有些事我要查一下，等查明白了，再繼續談。”

“是。”下人領命之后正要退了出去。

剛打開門，外頭便走進來一個傳話的兵將。

“圣女大人，元帥讓我來跟你說一聲，今日的談判暫緩。”來人說道。

白水兒抬手，止住了要退出去的屬下。

“好，我知道了。”白水兒應聲。

正好，她也要時間差一些東西。

十來日之后，白水兒終于查到了白酒兒從金陵城起，之后所有的過往。

她拿著屬下送來的資料，認真看著。

一點一點絲毫不敢遺漏。

直到細細看完了，她這才道，“跟元帥說，可以繼續和談了。”

此時完顏南望也正看著呼延察給他帶回來的資料。

查得跟白水兒卻不同，白水兒查得是白酒兒的全部過往，而呼延察這里，查的盡數是白酒兒和白水兒的過往，以及白酒兒和景明帝的情況。

按照和成道給的地址，他細查了漠北軍的駐軍之地，人數情況的確跟他們所說附和。

地址與人數都是對的，完顏南望對朝廷那邊多了一些放心。

而其他的資料上面顯示，十五歲之前的白水兒幾乎足不出戶，而白酒兒囂張狂，在金陵城不說無惡不作，那也是橫著走的。

上面并沒有兩姐妹有過不好的過往。

再往后，白水兒與白酒兒的未婚夫好上，就算如此，白酒兒也并沒有跟她撕破臉，甚至還多有維護。

黃東林所說的白酒兒為了保護白水兒打斷了他兒子的腿，也是屬實。

甚至連未婚夫都主動讓給了妹妹白水兒……這其中的資料怎么看，兩人的關系都不應該差啊。

那么囂張無狀的人，卻獨對庶妹很好，可以說她要什么，要做什么，白酒兒都會讓。

而至于白酒兒的和景明帝的關系，也正如和成道所說，因為景明帝殺了白達。

甚至后來景明帝直接將白酒兒下了死牢，若不是他們金兵打入了大周，白酒兒也早已被景明帝殺了。

兩人的關系可以說是水火不相容。

呼延察查出來的，幾乎跟和成道和黃東林所說的無二。

完顏南望越看，眼神越沉。

此時，外頭走進來了傳話的下人，“大人，圣女說可以繼續和談了。”

完顏南望收起了桌案上的資料，目光沉沉，“先不急。”

“有些事還要跟圣女商議一下。”

他倒是想要知道，白水兒為何隱瞞這么多事。

“是。”下人應聲出去。

白水兒在屋子里，看著其中一頁資料。

目光若有所思。

上面是白酒兒救濟難民的信息，多年前中原大災，她以一己之力救助了十多萬，將近二十萬難民。

災情過后，這些難民反耕……白水兒看著那十多萬之眾的人數，總覺得哪里不對。

“阿寂。”她喚了一聲，旁邊的丫鬟走上前，“讓陳翁去查一下這些難民的歸屬。”

她點了點紙張上的信息，“我要知道這些人的去處。”

“是。”阿寂應聲。

剛應完聲，外頭傳來了完顏南望讓她過去細談。

白水兒收起了資料，起身了出了去。

完顏南望客氣地讓白水兒坐，又讓人給她上了茶。

“圣女說現在可以繼續和談了，不知道和談的具體事宜可準備好了？”完顏南望問道。

他雖然是經過大元帥，但這一路過來到如今，現在幾乎事事都會詢問白水兒的意見。

白水兒對此也習以為常了。

此刻對于完顏南望的試探也不疑有他，只以為是真心在問自己。

便道，“不能合作。”

“我們需要查清白酒兒的底細，然后自主進攻作戰。”白水兒毫不猶豫地說道，“合作就有可能被他們牽著走。”

她之前還在想可以假意合作，然后反將一軍。但現在她查了之后，深知白酒兒心思深沉，她不想將自己置于險地。

“那白酒兒的底細……問問和成道他們不就知道了嗎？”完顏南望道，“他們手里有那白酒兒的消息呢。”

白水兒搖頭，“不能信他們。”

她本意是不想信和成道，不是不想信景明帝。可聽到此時的完顏南望耳朵里，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白酒兒的具體消息。

“哦？”他不解地問道，“為何？他們手里肯定有那白酒兒的信息，看目前情況，朝廷跟我們是誠心合作的。”

“誠不誠心不是他們說了算。”白水兒皺眉，對著油鹽不進的完顏南望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朝廷再誠心，沒有用。要看和成道的意思。”

在白水兒看來，景明帝是景明帝，和成道是和成道。

景明帝誠心跟他們合作，她是信的。將和成道此人她有芥蒂，心思太捉摸不定了，她不得不防。

上一世就差點顛覆了政權的反賊臣子，這一世她必要防著。

他表現得再誠心，她也必須要自己親自查清楚那些信息。

可完顏南望聽著就不是那個意思了。

他們是跟朝廷合作，和成道代表的就是朝廷，和成道的意思不就是朝廷的意思嗎？

“你的意思是和成道背叛了朝廷？”完顏南望想來想去，只能想到白水兒這一層意思。

白水兒沒有說話，“就怕萬一。”

“背叛了朝廷，那不就是想要投靠我們嗎？”完顏南望更不懂了，“那對我們來說不就是更是好事了？”

和成道現在坐在金人對面，背叛了朝廷，那就是想要投靠他們了。

想做他們的人，對他們來說不是更有利嗎？

白水兒看了眼完顏南望，眼中的嫌棄被遮掩住。

“背叛了朝廷，不代表就想要效忠金人。”白水兒解釋道，“他可能會跟白酒兒站在一處。”

完顏南望聽得茫然了一下，他根本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白酒兒那邊他查過了，只有幾萬人。和成道怎么可能選擇她？

敢在這個關頭另擇主的，肯定都是心思活絡的人。

會在強弱之間選擇一個最弱的？

完顏南望不信。

他現在覺得白水兒就是在誤導他。

“圣女可有證據？”完顏南望問道。

白水兒搖頭，“我只是猜測。”

“猜測？”呼延察在旁邊哂笑一聲，“猜測也要有根據吧？就算沒有具體的證據，總有個什么事讓您生了猜忌吧？”

白水兒看白癡一樣的看了眼呼延察，她總不能告訴他們是自己前一世遇到的事所以才對和成道這般警惕。

她搖頭，“沒有。”

“但我的直覺很少出錯。”

完顏南望打量著白水兒，也不評論，只道，“圣女有些累了，回去歇段時間吧。”

白水兒蹙眉，“那和談……？”

“和談會繼續，我也會按照圣女的意思，終止合作。”完顏南望道。

“不行。”白水兒道，“我不累，沒什么好休息的，我要親自聽完他們想跟我們和談的內容。”

完顏南望臉色沉了下來，在他看來白水兒就是不放心他。

呼延察在一旁也斥道，“這大軍之中到底是你說了算，還是我們元帥說了算？！”

聽到呼延察的話，白水兒直接不客氣地喝道，“誰說了算也輪不到你！”

給完顏南望面子她壓火不發，呼延察算什么東西？

她不屑地睨著呼延察，“是你了解大周還是我了解？”

“別忘了，可汗將我派到大軍之中時就有吩咐過，軍中但凡我開口，就要以我所說為重。”

金王達于可汗，親封白水兒為圣女，將她派到了金軍之中擔總謀師之職，還特意跟完顏南望說過，在用兵行軍之事上，但凡她開口，就要聽。

之前太長的時間，完顏南望和她相處都尚算平和，他也會尊她為圣女，事事也會聽從。

但此時，一旦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兩人的矛盾就若隱若現了。

白水兒怎么說，好像都跟完顏南望說不清楚。

不好對他發火，只能對撞到了槍口上的呼延察發火了。

呼延察被白水兒忽然的叱責斥得一懵，然后就是生氣。

這話看似對他說，但其實是對大元帥說的。

完顏南望也明白了白水兒的意思，臉色陰沉。

“有什么事，我點頭才行，不要妄自做決定，你們一群人腦子加起來也不夠大周一個臣子能用。”白水兒現在懶得顧忌他們的情緒，站起了身，只道，“與大周的談判，我必須在。勞煩談判之時，完顏大人傳個話。”

說著，朝著完顏南望一禮，轉身離去。

她剛走，完顏南望一巴掌就拍到了桌上，“啪”得一聲巨響。

屋子里，還站著完顏南望的一群部下，而其中，呼延察站得離他最近。

“她一個周國的女人，若不是我們金人憐憫收留了她，那些被輪了挑到尖刀上的女人里也得有她一個！”呼延察怒不可遏，“她憑什么對我們這種態度！”

打入周朝土地的是他們，死的人流的血都是他們的軍將，到頭來好像全是她的功勞一樣！

旁邊完顏南望的其他部下也臉色不虞，他們的氣性都是很大的，被一個女人騎在頭上耀武揚威實在憋屈惱怒。

“十個人的腦子加起來都沒有大周一個人厲害？”旁邊的另一個部下不忿道，“大周那么厲害，怎么還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

一時間整個屋子里都是罵罵咧咧的。

罵聲之后，呼延察板著臉，“元帥，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完顏南望冷聲道，“給和成道傳信，私下談合。”

“今日過來，談得都不算。”

漠北軍與他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必要殺光他們！且那卿書柔殺了他的兒子，他的女兒，他也絕對不會放過！

這意思是要私底下跟朝廷那邊合作了。

“是！”呼延察終于等到了這句話，“我這就去下令！”

另一邊，和成道一早就起身了。

這十來日的時間他每日都起身很早，就為了等候完顏南望的命令。

這期間，崔朝義總算養好了些，但仍舊下不來床。纏綿病榻，至少還沒去，也實時關注著和談的情況。

一大早，和成道就收到了金人來傳的信。

今日就去繼續和談，但和談內容不作數。夜里完顏南望會將他召過去，私下再談。

讓他準備好。

收到了命令和成道立刻將其他四個使臣全召了過來。

聽到他的話，甘慶很意外，“今日我們去談判的內容統統不作數，那談判的意義合作？”

“掩人耳目吧。”衛長書接話，若有所思地說道。

“掩的是誰的耳目？”甘慶問道，說完頓了頓，不確定地補充道，“難不成是他們那個圣女？”

他們和談這么久，期間的情況也差不多看明白了。

整個談判桌上，能讓完顏南望看重又忌憚的，只有那個圣女。

“那圣女……不是白姑娘的妹妹嗎”柳琮錦說道，看向黃東林，“她們倆到底是什么情況？”

“難不成是在圖謀整個大周和金國？”

話音落下，屋中的人都沉默了須臾。

沉默里，和成道開口道，“誰知道呢。”

“畢竟是親姐妹，跟外人不一樣的。”甘慶道，“不過說起來也能理解金人對她防備了。白姑娘手下收攏了漠北軍準備對金人反攻，在得知他們圣女跟白姑娘的關系之后，再如何都不可能全然信任她了。”

有些信任，不是因為對方做了什么，光是外部一些不可抗的因素和關系，就足以出現裂痕。

柳琮錦點點頭，“這大概也是金人要陰陽兩次談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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