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速之客
八十年代的大興安嶺,北風呼號,狂風在深林間穿梭而過,時而如低聲嗚咽,時而如萬馬齊喑。
在密林的深處,刺骨的風雪之中隱隱可見一只小木屋,透出來了不大點兒的光亮,這便是我的狗窩了。
我叫蘇烈,原本以為我爸給我起的這個名字挺不錯的,不像其他平輩不是建軍就是建國,重名率太多。可到后來才知道,我媽分娩那天晚上,我那不靠譜的老爹正在隔著醫院兩條街的書館里聽書呢。
說書先生講的正是一部《大隋唐》,蘇定方設計殺害羅成。我老爹那人一身的草莽江湖氣,特別崇拜單雄信,雖然在大興安嶺做著護林員的工作,卻總自稱是大興安嶺的瓢把子。
因為書里人物的關系,恨屋及烏,老爹自然也就討厭羅成了。據說那一晚,說書先生說到羅成之死的時候,老爹竟然情不自禁地喊了聲好,差點兒招致別的聽客一通亂捶。
幸好,看護著我老媽的鄰家二嬸跑過來,告訴了老爹我出生了。他這才得以全身而退。
到了醫院里,老爹就知道抱著我傻樂,直到老媽醒來,提醒他說,孩子還沒名字呢。
老爹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了三個字,叫蘇定方吧。
可是后來,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名字。老爹卻不許我改,說什么改了名字就是數典忘祖了。
氣得我回到屋里,翻遍了隋唐,然后又翻正史,總算是勸服了他,改名蘇烈。
雖然這個名字也是蘇定方,但總算八十年代有文化的人不多,所以二十多年了一直這么過來的。
屋外的風依舊不止,勁風獵獵,吹得這間木屋都跟著抖了起來。
我緊了緊身上裹著的大衣,走到火爐邊,添了幾把柴,然后拿起了爐子圈上的烤地瓜,燙得我兩只手來回顛倒著它。好不容易適應了,這才撕開了外皮,露出了里面黃澄澄泛著油光的地瓜瓤。
東北這個季節,也沒有什么蔬菜,除了茄子就是土豆地瓜。身為護林員,每個月我都進城一趟,一次買足一個月的糧食。
地瓜這東西,個頭又大,又扛時候,除了吃多了放屁,也沒有副作用。
說起來,我這心里倒有點兒埋怨我老爹了。當初他有手有腳,干點兒啥不行,非得要來這兒當個護林員,可坑苦了我了。八年前,山下的屯子里一場流行病,我老爹老媽都沒有躲過去。
屯子里的干部看我年輕,干脆就讓我來這兒接了老爹的班。
實話講,大興安嶺這個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冬天能凍死人,夏天蛇蟲鼠蟻又多。這些也還罷了。
關鍵是,時常有野獸穿行其間。運氣好點兒,遇上野鹿狍子;運氣不好,也能碰上東北虎黑瞎子。
十歲那年,我就遇到了一只東北虎。雖然當時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但那時的印象太深刻了。
碩大的猛虎就在我眼前,相隔不到五六米的距離。那只東北虎體型巨大,兩只透著兇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咧開的血盆大口,露出了匕首一般鋒利的獠牙。就連它嘴邊的胡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了百獸之王的震懾力,只覺得兩條腿發軟,一下子癱坐在了雪地里。
老虎慢慢走近了我,拳頭大小的鼻子在我的頭頂嗅來嗅去。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閉緊了眼睛,頭一次意識到了自己距離死亡是如此之近。
但奇怪的是,老虎聞了幾下后,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突然原地跳了起來。就像是貓兒受到了刺激,然后一臉驚恐之色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睜開眼睛后,這只體長三米多的老虎竟然伏低了身子,兩只前爪按在雪里,喉嚨里發出了威脅的低吼聲,兇態畢露。
我心里直發毛,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快要跳了出來,我不敢喊,也不敢動。
老虎的爪子猛一用力,突然一躍而起,朝我撲了過來。后來的事情,我也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我昏死了過去,后來被老爹喚醒,睜眼一瞧,那只老虎已經倒斃在我的面前。身上沒有一處傷痕,老虎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我劫后余生,老爹抱著我喜極而泣。村里傳言,都說我天生神力,殺死了一只東北虎。可惜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前后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有那一瞬間的記憶,仿佛被人刻意抹除掉了。
望著墻上掛著的虎皮,我目光出神地吃了兩口地瓜,覺得噎得慌。我拿起了死鬼老爹留給我的搪瓷缸子,冒著大風雪開了門,舀了一杯雪,回屋放在了爐子上,不一會兒雪就化開,咕嘟咕嘟煮沸了。
我端起搪瓷缸子,正要喝一口,猛然間門就被撞開了,伴隨著一記破鑼似的嗓音:“老烈!”
一股凜冽的寒風吹著門口吹進來,刮在臉上如刀割一般,這一嗓子嚇得我手一抖,搪瓷缸子掉在了地上,剛開的熱水也都潑在了腳面上。
燙得我直咧嘴:“臥槽,干啥玩意兒,你一驚一乍的?”
進來的這人二十五六歲,體態很胖,戴著一頂狗皮帽子,身上一件花花綠綠的大棉襖,下身的松褲襠棉褲老讓人懷疑他褲子往下掉。
來人笑嘻嘻地說道:“老烈,你不講義氣呀。我尋思你又在啃你那大地瓜呢,今天哥們兒特意來給你改善一下伙食!”
這胖子叫吳文化,母親是北京人,當年上山下鄉,來我們這兒插隊。因為這姑娘能寫會算的,鄉里鄉親都叫她“女文化”。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識字識堵了,聽說后來被我們這邊的一個無賴騙了身子。
生下了孩子后,找不到他爹。姑娘臉上無光,跳了河了。剩下了一個沒人管的大胖小子,隊里的干部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交給了村子里的一個老獵人照看。
因此就隨了老獵人的姓,又因為他媽有文化,才取了這么一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小時候他就跟著老獵人出沒山林間,常來這里歇歇腳。
我生怕屋子這點兒熱乎氣跑沒了,趕緊說道:“趕緊的,先關上門。”
“嘿,你還不信啊?我今天剛打了一只野狍子,少說也得有六七十斤呢,快點兒,搭把手。一會兒咱們哥倆兒燉著吃了。”
自從這場大風雪開始,我就連續啃了十幾天的地瓜了,一聽說有狍子肉,當下來了精神。
來到了屋外,果然見到雪地里斜趴著一只狍子的尸體,只這一會兒的工夫,風雪已經掩埋了它大半的身體。
當下,我和老吳合力,將這只狍子拖到了屋子里。
“這么大的狍子,你咋整它呀?”
吳文化從腰里抽出了一把剔骨尖刀:“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啦?你不用管啦,一會兒就等著吃肉吧。”說著,他就忙活起來了。
我重新坐回了炕上,兩只手互抄進了袖子里:“這么大的白毛風,你還出來打獵?”
吳文化忙著收拾狍子,眼睛也不看我,只是說道:“那有啥辦法,我跟你不一樣,吃著皇糧,村里養著。自打那老東西一咽氣,我就得全靠自己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盯著爐子里跳動的火焰,又添了一把柴。
吳文化接著說道:“白毛風好啊,咱們不愿意動彈,這些畜生也不愿意動彈。我找了半天,才逮著了這一只,特意趕來和兄弟你享用。”
我笑了一聲:“少來這套,你可真能煽呼啊。你小子就是看風雪太大,下不了山了,這才來我這兒了。哎,我說你悠著點兒,別把我這兒弄得血哧呼啦的。”
吳文化小心翼翼地剝著皮,不敢有一點兒損傷,他還指望著這張狍子皮能賣個好價錢。
只聽他說道:“得了吧,大老爺們過日子,哪兒那么多窮講究?”
但我還是不放心,給他找個大盆,給狍子放血。
倆人忙活到了后半夜,一大鐵鍋的狍子肉才開了鍋。
吳文化夾起了一塊狍子肉,湊到鼻子前面使勁一嗅,面帶滿意之色:“嘿——是真他媽的香啊!”
我也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咬進嘴里,滾燙,解饞。肉香味兒里帶著熱乎氣兒,似乎一下子將周身的寒氣都給驅散了。
吳文化吞下去了兩塊肉,不無可惜地說道:“唉,可惜這么好的肉,沒有酒。”
“哎,最近村子里有什么新鮮事沒有,說說。”沒有酒,那只好聊一些話兒,好伴著這噴香的狍子肉下肚。
吳文化心不在焉地吃著肉,還特意選了一個大塊的:“能有什么新鮮事啊?這村子里的人,都他媽過傻了,整天就知道賣傻力氣。倒是聽說村東頭的那個王寡婦去了南方了。”
“去南方干什么?”
“誰知道呢,村里人都說,她在南邊有個相好兒的。”
“撲哧”,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王寡婦長那樣,蒜頭鼻,大岔子嘴,滿臉的疙瘩,有人能看上她?我可不信南方人的眼神那么不好。”
“誰說不是呢?爺們兒在村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了,除了前天,什么時候見過南方人進村子?”
我停下了手里的碗筷:“有南方人進了村子?”
“嗯,好幾個呢。這些人穿得挺體面,一看就是城里人。當時村長還帶著生產隊長去見他們了呢,聽說是什么專家。”
我心下狐疑,這地方能來什么專家?
可誰料,老吳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讓我驚訝萬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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