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老吳坐在了撮羅子里，懷里抱著獵槍，手里端著酒碗。
“老烈，你咋了，喝呀？”
我擺了擺手，看看對面坐著的三個鄂溫克男人，他們擦著手里的槍和匕首，偶爾還交談幾句。
真不知道曹大牙為什么要讓我和老吳留下來，我們倆一句鄂溫克語都不會說。
我抬起眼角，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正首位置的達阿圖。
她雙目微閉，手里捻著一串佛珠，嘴唇翕動，似乎是在虔誠地頌禱。
老吳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后笑道：“屯子里一百多人，這旮二百多人，再加上十里八鄉的民兵連。好家伙，當年端了威虎山也沒這么大陣仗啊。老烈，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喝一口，來。”
我沒有端起酒碗，只是皺著眉頭說道：“今天，曹大牙走的時候，說那句話你聽見了嗎？”
“啥話？”
“他說，年輕的時候闖的禍，躲也躲不過。”
老吳愣了一會兒：“有嗎，我咋沒聽著呢？咋地呀，老烈，你懷疑這玩意兒和曹大牙有關？”
我說：“我也不知道，但我總覺得他這句話并非隨口說出的。而且，他年紀這么大了，萬一……”
“沒萬一，曹大牙就算老得不像話了，年輕時候的本事怎么也還有三四成。再說了，那畜生就一只，鬼知道它從哪個方向來呀？曹大牙他們未必能碰上。”
正在這時，突然間，北邊的密林中響起了兩聲槍響。
撮羅子里的人全都驚住了，就連達阿圖也睜開了眼睛，神態莊重。
我們急忙沖了出去，剛才的聲音很模糊，從距離判斷，離我們這里恐怕還有幾公里遠。
三個鄂溫克人商量著什么，一個年輕人要往西邊去看看，但是年紀最長的那人拉住了他，然后呵斥了幾聲。
年輕人很不服氣，但也無可奈何，鉆進了撮羅子。
接著，年長的這人伸手沖我們比劃了一下，示意我和老吳先進去，踏實坐著。
我們回到了撮羅子，年長的那人最后走了進來，沖達阿圖說了幾句話。
達阿圖微微點頭，然后繼續閉上了眼睛，捻動著佛珠。
老吳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我：“瞅見沒，人家都不著急。你這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呢。剛才那兩聲槍響，估計是走火了。曹大爺不是每個點兒安排了三個人嗎？要是遇到了，肯定不止開兩槍啊！”
希望是這樣吧。
老吳幾碗烈酒下肚，仗著這些鄂溫克人不會漢話，他干脆毫不遮掩地說起了楚戾王的那塊古玉。
我心里記掛著正事，他說的話我也只聽到了兩三分。
過了一會兒，年輕人起身，對著年長的人說了一句什么，年長的那位點了點頭。
年輕人出去了。
我心想：可能是他真的放心不下，要去看看吧，我是不是也應該一起去呢？
老吳的嘴巴不停，還在叨叨個沒完。
他已經開始憧憬暴富后的打算了，說把東西一賣，自己要弄一個店面，專做老毛子的生意。把獸皮往蘇聯倒騰，那旮天寒地凍的，穿獸皮多暖和。
我笑了：“你這都開始研究跨國生意了，咋了，黃石屯盛不下你了唄？”
“老烈，你也沒擠兌我。”老吳說話都不利索了，“梅若裳有啥啊？兄弟發達了，就給你踅摸個蘇聯娘們兒，那大屁股，絕對能給你生個大胖兒子！”
我可不會把他胡說八道的話當真，這小子酒一醒，除了自己姓啥還記得，啥都不記得了。
這時候，對面的那兩個鄂溫克人又說了兩句話。
年長的那人伸長了脖子看了看門口的方向，對身邊的高個子說了一句什么。
高個子聽后，將匕首插在腰間，手里端著槍走了出去。
我見他神情肅穆，頓時覺察到了不對勁。
然而就在高個子走出去后不久，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夜空。
我急忙抓起槍起身，年長人也站了起來，我二人一起跑出了撮羅子。
只見凄冷的月色下，一只獨狼昂首站立，嘴里銜著那個年輕人。年輕人滿臉血污，已經沒了呼吸。
而眼前的獨狼，身形巨大，就像是一座小山，比東北虎都大了整整一圈。它渾身漆黑，一根雜毛都沒有，兩眼泛著幽藍的光。
那睥睨的目光傲視著一切，全然不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中。
高個子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年長人急忙將他拉起，扯著嗓子喊了一句什么。
高個子趕緊大聲叫嚷。
我則掀開了撮羅子的門簾，沖里面喊道：“達阿圖，黑魔鬼來啦，快走！”
老吳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手忙腳亂地抓起了槍：“誰……誰來啦……我……我和他拼啦！”
我也不管達阿圖有沒有聽懂，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拽起來。
此時，年長人也跑了進來，語速極快。
達阿圖驚愕，眼神中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年長人又對我嘰里咕嚕說了一通，我也不管他什么意思了，拉起了已經站不穩的老吳：“你他娘的可真誤事，快走！”
年長人護著達阿圖，我拉著老吳，剛掀開門簾，便見巨狼正走過撮羅子，碩大的身軀擋住了門口的位置。而遠處，則是四散奔逃的女人和孩子。
忽然，巨狼的鼻子嗅了兩下，它扭頭看到了我們。
年長人將我們推到了一邊，舉起槍就要射擊。
但巨狼的速度何其快，我只覺得眼前一晃，年長人就被他銜在了嘴里。這巨狼的個子簡直比撮羅子還要高。
只聽咯吱一聲，年長人慘叫，鮮紅的血像是瀑布一樣流了下來。
我急忙倒退兩步。
老吳見到眼前這景象，頓時嚇得酒醒了一半兒：“老……老烈……”
“快，撞開后面，帶著達阿圖快逃！”
老吳也不含糊，大喝一聲轉身撞向了撮羅子。撮羅子是用白樺樹干支起來的，老吳像是一個大肉球似的撞來，生生撞斷了三根。
撮羅子失去了平衡，當即倒塌。
獸皮和樺樹皮織就的圍布輕飄飄落了下來，蓋在了我們的身上。
老吳讓我和達阿圖動作要輕，他說道：“這家伙這么大個兒，肯定不會注意到咱們，匍匐在地上，慢慢爬出去。”
老吳是經驗豐富的獵手，他的話當然要聽。
達阿圖雖然聽不懂，但是她帶領敖古魯雅部落多年，深諳狩獵之道。
我們三人雖然被幾根白樺樹干壓著，身上還蓋著圍布，但還是從縫隙中爬了出來。
而外面的場景，簡直可以用人間地獄來形容了。
巨狼如虎入羊群，肆意追逐著，婦女和孩子們四散奔逃，喊叫聲劃破了夜空。
高個子殿后，見巨狼從后面追來，馬上站定了腳步，回身開了一槍。
但因為雙手控制不住地發抖，這一槍打歪了。
巨狼當即發狠，一個跳躍撲了上去。
“老吳！”
老吳周身的酒氣順著毛孔流了出來，他熟練地拉動槍栓，瞄著那個大家伙：“我去你姥姥的！”
槍響過后，正中巨狼的肩胛！
但巨狼只是晃了一晃，這么大的一只猛獸，顯然不是一發子彈就可以解決的。
它怒目而視，朝我們這邊看來。
老吳嚇得掉頭就跑：“老烈，走！”
要是只有我和老吳在，自問逃生有望，但是帶著老邁年高的達阿圖，無疑會拖慢速度。
一聲狼嗥直沖天際，巨狼四足發力，對著我們發動了進攻。
老吳回身又是一槍，但巨狼行動迅捷，背一沉，子彈擦著它的頭皮飛了過去。
眼見巨狼奔到了眼前，我大喝一聲：“老吳，護著達阿圖！”
我拉動槍栓，抬起了槍管，食指扣動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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