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城門口這兩個巨人手長過膝。
因為身材過于高大的緣故,軀干有些傴僂。
他們水桶一般粗細(xì)的胳膊,甚至遠(yuǎn)超一般人的腰身。
拳頭從上往下捶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兩個巨大的鐵錘。
萬和輕輕仰頭,只覺惡風(fēng)撲面。
轟!
他的身形猛然矮了三寸。
大片的蛛網(wǎng)狀裂紋從他腳下朝著四周擴(kuò)散。
城門口修的堅硬無比的道路,竟然被生生踏碎了!
軍士們駭然看著萬和雙手高舉,掌心向上,準(zhǔn)確地接住了兩個巨人的拳頭。
“他們沒用力氣?”
一個軍士擦了擦眼睛,不可置信地道。
這兩個巨人,平日里一只手就能輕描淡寫地將一輛馬車連馬帶車挪走。
被打的人除了肉醬不該有別的下場啊?
“不,他們盡力了。”
他身旁的軍士看著巨人額頭鼓起的粗大青筋,搖了搖頭。
這些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實力出乎意料的強(qiáng)悍。
只是想在帝都鬧事的話,打錯了主意。
天下精兵,無出禁軍之右。
雖然他們只是守城門的,精銳也不是其他地方可比。
可惜校尉已經(jīng)嚴(yán)令他們不準(zhǔn)出手。
“你們干什么!?”
城門郎不知道軍士這點自傲的小心思。
他黑著臉越眾而出,大聲呵斥兩個巨人。
兩個巨人充耳不聞。
他們又試了試,無法壓倒萬和,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好小子!是條漢子!”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伸出一條手臂,像扒拉什么臟東西一樣隨手一扒拉。
兵丁們頓時東倒西歪。
城門口為之一清。
“你們可以進(jìn)去了。”
左首的巨人拍了拍萬和的肩膀。
這次就沒用什么力氣了。
“多謝。”
萬和有些莫名其妙,但并不妨礙他接受這番好意。
車隊在他招手之下,迅速重新啟動。
這進(jìn)城的時候風(fēng)波重重,大家伙都有點怕了。
“阿大阿二!”
“你們兩個怎么敢自作主張!?”
城門郎不知道是不是被重點照顧了,倒的最遠(yuǎn)。
他顧不得身上的擦傷,一起朝著兩個巨人咆哮,一邊試圖阻止萬和他們。
上頭吩咐不要管萬和他們是一碼事,檢不檢查又是另一碼事了。
萬一混進(jìn)去什么違禁品,他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轟!
城門郎的眼前陡然一片血紅。
兩個巨人剎那間好像化身兇獸,殺氣有如實質(zhì)。
一股濃的化不開的血腥味道開始在空氣中漸漸彌漫。
“阿大阿二也是你能叫的?”
左首巨人猙獰一笑,伸出兩個指頭揪著城門郎的衣領(lǐng)將他提了起來。
“別忘了,我們的軍職可是比你高!”
城門郎一滯。
異類得不到信任,無法爬上高位。
所以這兩個巨人盡管勇猛,也只能跟他們一起守城門。
平日里話不多,也算任勞任怨。
如果不是巨人自己提起,他都快把這一茬忘了。
城門郎咽了一口唾沫,看著馬車通過城門魚貫而入。
他不敢再開口。
大炎軍隊等級森嚴(yán)。
上級武官對下級簡直是生殺予奪。
阿大阿二固然不招人待見,他一個被發(fā)配來守大門的又能強(qiáng)到哪兒去?
如果不識相,看這兩頭牲口的殺氣是真敢殺人的!
砰!
揪住城門郎的巨人輕蔑地將他往遠(yuǎn)處一甩,
城門郎撞在墻上猛地彈了下來。
萬和隨意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回頭請你們喝酒。”
他友善地沖著兩個巨人笑了笑。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來了,這兩個巨人大概是萬屠安排的后手。
給他那一拳,純粹是見獵心喜。
先前他還在琢磨那三十六根鐵椎怎么通過檢查。
畢竟一個馬車只放三根兒臂粗細(xì)的鐵椎太打眼了。
稍有警覺就能發(fā)現(xiàn)不對。
還有這車隊里的大部分人都沒有戶籍和路引。
就連萬大長老都沒有。
畢竟前世就沒人能查他這玩意兒,他就沒這個意識。
結(jié)果現(xiàn)在倒好,什么都不用查就能進(jìn)城。
簡直完美。
“那可太好了!”
左首的巨人哈哈大笑。
他的個子稍微高一點,也更強(qiáng)壯一點,萬和不知道他是不是阿大。
兩人明顯以他為首。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敢請我們喝酒了!”
他朝著萬和眨了眨眼睛:“結(jié)賬的時候可不要哭啊!”
“放心,不管吃喝多少都包在我身上。”
萬和微微一笑。
這兩人也就體格大點罷了,再能吃還能比他萬大長老能吃?
他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東山晴。
不是他小看人啊。
巨人們恐怕連這頭母狼都吃不過。
……
最外的一道城門,與最內(nèi)的城門間隔至少有五百丈。
車隊穿越這段距離,才算是真正進(jìn)去了上陽城。
“好大,好漂亮……”
雙生子發(fā)出了夢幻般的呻吟。
南荒還處于部落聚居的狀態(tài)。
無論文化還是技術(shù),遠(yuǎn)遠(yuǎn)無法跟大炎相比。
即使是橫斷城,也勝過了大多數(shù)部落的居住條件。
上陽城寬敞,明亮,踏入的第一刻,眼前就是一條二十余丈寬的大道,筆直地向遠(yuǎn)方延伸。
道路兩邊,房舍屋宇規(guī)劃的整整齊齊。
大量高低錯落的樓閣穿插其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南荒圣女北上的時候,并沒有特意到這大炎的都城走一遭。
“整個上陽城,以這條赤龍大道為中軸,長寬約有四十里。”
東山晴露出懷念的神色,淡淡地道。
萬和沒想到這里還有頭識途老狼。
他摸了摸鼻子,覺得這說法有點古怪。
畢竟東山晴外表高挑健美,真的和老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
“你們看那里,那兒是……”
東山晴還沒有說完,荒神樂就搶著道:“我知道,那是皇宮!”
她手指的建筑,是遠(yuǎn)處一棟高高的閣樓,就在馳道的盡頭。
旁邊路過的人,有人鄙夷地笑了一聲。
但看了這面一眼之后,立刻灰溜溜地走了。
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獨眼人們都聚集在萬和周圍。
放眼望去,就是烏壓壓一片大漢。
那點兒虛榮心,還不值得他冒著挨打的危險炫耀。
“那是上陽閣。”
東山晴屈指彈了一下荒神樂的腦門。
她身高腿長,荒神樂急忙縮頭也沒躲得開,雪雪呼痛。
“以上陽閣為中心,有一百零八坊分散在上陽城中。”
“至于皇宮,你得從上陽閣穿過去之后才能看見。”
萬和還真沒見過這么大的城市。
即使是郢都,恐怕也只有上陽城一半大。
“妖魔鬼怪橫行,又沒了修士鎮(zhèn)壓,按理說現(xiàn)在的人應(yīng)該比以前更加艱難才對……”
可就憑上陽城的繁華,大炎就勝過了大楚。
“果然就像白老鬼說的,只要大環(huán)境安定,不管怎么樣物質(zhì)條件都會頑強(qiáng)地越變越好嗎?”
他當(dāng)初舉了一個萬和無法辯駁的例子。
比如一個食不果腹的普通窮人,生活條件也要遠(yuǎn)遠(yuǎn)好于遠(yuǎn)古時期的野人。
畢竟野人往往剛成年就會死去。
社會在發(fā)展,下限也不斷在提高。
同樣是舉步維艱,古時難求的東西現(xiàn)在可能輕易就可以得到。
“算了,他這都說些什么玩意兒。”
萬和能理解意思,卻不明白白老鬼在感慨什么。
“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問題是,我們要去哪兒?”
盡管上陽城規(guī)劃的整整齊齊,就像一個個四方塊,他還是有要迷路的錯覺。
“我來帶路吧。”
宋慈自告奮勇。
這家伙剛才被華容公主打的灰頭土臉,這時候好像沒事人一樣。
臉皮厚度非同一般。
“行,交給你了。”
萬和點點頭。
他早就聽說萬家父子在帝都有一座大宅子,作為下屬的宋慈不可能不知道。
“哎?這人我怎么看著有點兒眼熟。”
萬和忽然疑惑地道。
被他看著的人打個哆嗦,沒命地扒開人群跑了。
“就這?”
萬和無聊地?fù)u搖頭。
他分明記得這人就是剛才城外看熱鬧的人之一。
當(dāng)時瘋狂地叫囂著讓萬和等人去死。
當(dāng)你比他們?nèi)醯臅r候,他們恨不得吃了你。
當(dāng)你跟他們差不多的時候,他們想殺了你。
然而萬大長老勝過他一百倍。
所以他心膽俱裂,腦子里只剩下了逃跑。
“丑陋的家伙。”
萬和甚至懶得跟這種人計較。
他看著道路兩邊,忽然有些明白方才十幾個獨眼人露出真面目為什么沒人驚訝。
異族。
如同守門的兩個巨人一般的異族,偶然出現(xiàn),臉色冷漠地行走在大街上。
大家見怪不怪。
“妖怪這不是也能隨意地居住在上陽城嗎?”
他奇怪地問東山晴。
所謂的生活在陽光之下。別的妖怪早就做到了啊!
“他們都是奴隸。”
東山晴淡淡地道。
“這樣居住在這里,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萬和皺眉仔細(xì)觀察偶爾路過的異族。
他們衣著遠(yuǎn)遠(yuǎn)比路邊的人光鮮,但有的帶著項圈,有的身上有藏都藏不住的鞭打痕跡。
眼中暮氣沉沉。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不會想居住在這里。”
東山晴沒有出手解救的意思。
他們都是大貴族的玩物。
貿(mào)然出手,不但救不了人還會觸怒對方。
萬和點點頭。
這么看來,東山晴把寶壓在萬家身上其實是一筆不小的賭注。
如果萬老頭罩不住,身在上陽城獨眼人們瞬間就會變得跟這些異類同樣的下場。
他沒說什么放心之類的廢話。
“上陽城也有窮人嗎?”
萬和詫異地看著道邊的一個婦人。
走不多遠(yuǎn),就能看到幾個衣衫破爛的人出現(xiàn)。
他們往往低著頭,快步走過。
那婦人停在那里,是因為懷里死死抱著一個拼命掙扎的孩子。
孩子滿眼都是好奇之色,看樣是想沖到車隊這邊來看熱鬧。
“哪兒都有窮人嘛!”
而且為數(shù)還不少。
周明駿在一旁插了一句嘴,拿萬大長老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有些沒辦法。
“我還以為時代變了,能住進(jìn)大城的都是有錢人。”
萬和摸了摸下巴。
比如橫斷城的內(nèi)城。
“三代以前,他們確實可能是有錢人。”
宋慈意味深長地道。
弱肉強(qiáng)食。
財富總會向少數(shù)人身上集中。
萬大長老秒懂。
畢竟當(dāng)年,他就是越來越富有那個。
在他的修行資源越來越豐富的同時,就有人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少。
“借我用一下。”
他隨手拔出了宋慈腰間的斧頭。
“干什么?”
宋慈有點懵,倒也沒阻止萬和。
“送人。”
萬和咧嘴一笑。
他大踏步走到那個小男孩面前,摸了摸他的腦袋。
那個婦人看看他另一只手拿著的斧頭,嚇得幾乎已經(jīng)要暈過去了。
沒等她跪下求饒,萬和倒轉(zhuǎn)斧柄,將斧頭遞給了小男孩。
“送你了,拿去玩吧。”
這個小男孩的眼神他很喜歡。
那份桀驁不馴,讓他覺得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臥槽!”
宋慈瞪圓了眼睛。
他的斧頭好歹也算得上神兵利器,就這么送給一個路人?
而且,萬和剛才跟他說的是借吧?
怎么好意思當(dāng)著他這個原主的面大搖大擺送人?
“這把斧頭很厲害,一定要保管好啊。”
萬和最后叮囑小男孩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小男孩偶得神兵利器,從而生出奮發(fā)向上之心,終于習(xí)得一身絕世武功……
不存在的。
萬大長老給他安排的根本不是這個劇本。
他敢打賭,宋慈事后一定會找上這個小男孩偷偷把斧頭要回來。
用順手了的兵器沒那么容易更換。
因為他萬大長老這份莫名其妙的看重,宋慈日后還少不得要照顧這戶人家?guī)追帧?
能不能趁機(jī)崛起,就看這個小男孩的命了。
畢竟他爹如果有能力的話,他家大概率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
“假惺惺。”
南荒圣女冷哼一聲。
萬和看見這老妖婆湊過來,就知道她要嘲諷自己。
而且他這確實是突發(fā)善心,所以一點都不生氣。
“有本事你也假惺惺一次?”
他上下打量南荒圣女,嘿嘿一笑。
即使是假惺惺,如果每個人都做好事,世界終歸是不一樣。
“你想干什么!?”
南荒圣女覺得不妙,猛地握緊了手中的黑木杖。
“我在想,下一個就送它怎么樣。”
但還是手一松就被萬和奪了過去。
“你敢!”
南荒圣女勃然大怒。
但動手又沒有勝過萬和的把握,氣的渾身發(fā)抖。
“所以說,沒事為什么要來惹我呢?”
萬和隨手將黑木杖丟還給她。
跟宋慈的玄鐵斧頭不同,這把木神杖不但自帶詛咒還有毒。
送人不是機(jī)緣而是索命符。
“萬和,我要吃那個!”
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低頭看到那張嬌俏可愛的臉,萬和毫不猶豫:“買買買!”
荒神舞看的是一個糖人攤子,有幾個穿著富貴的孩子后面跟著下人,買了正放到嘴里舔。
“喜好就是小孩子水準(zhǔn)嗎……”
萬大長老有些心塞。
他還想生個孩子來著。
“你答應(yīng)了,不準(zhǔn)反悔!”
荒神舞眼睛一亮,拖著他就往攤子那跑。
簡直就像一條脫韁的野狗。
萬和的心忽然平靜下來。
原來是小姨子啊。
那沒事了。
砸下大塊的銀子——靈鼔山掌門的,之后,萬和搬走了整個糖人攤子。
后面還沒走近的小孩看著萬大長老的背影都快要哭出來了。
“安定下來以后,必須讓她們倆把平日里的穿著區(qū)別開!”
否則萬和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萬一哪天抱錯了,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
開化坊。
車隊穿過上陽閣,繼續(xù)向前又繞過了皇城的正面,才抵達(dá)了目的地。
這一路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萬府……”
萬和念著匾額上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感慨萬分。
御劍飛行的時候不覺得。
現(xiàn)在拿腳丈量,簡直是出去回來光路程就得一天的節(jié)奏。
“其實你可以讓車隊跑起來的。”
萬屠也不知道從哪鉆了出來,理解地道:“我們?nèi)f家。有在上陽城縱馬的特權(quán)。”
“連四大世家都不被允許這么做!”
“是因為人少吧?”萬和冷不丁地道。
萬家大貓小貓三兩只,給這么個特權(quán)簡直惠而不費。
而四大世家不加以約束,恐怕整個上陽城都亂了。
“回家,回家。”
萬屠顧左右而言他,親自上前拍門。
萬和進(jìn)來的時候看了。
偌大的開化坊,只有四座宅子。
另外三家占了大道一側(cè),萬家獨占一側(cè)!
此刻,三家的大門都閉的緊緊的。
看城門外一個個的架勢,萬和還以為他們回家那些人會蜂擁而來。
沒想到門口冷冷清清,就跟沒人知道一樣。
怪不得萬屠大搖大擺就出來了。
掩耳盜鈴。
萬屠也是,那些人也是。
萬屠用的力氣不大,敲門聲在一片寂靜當(dāng)中也格外突兀。
好半天,才有人懶洋洋地打開了角門。
“誰啊?”
滿上陽城都知道萬屠回來了,只有他自己家不知道。
“節(jié)哀。”
萬和拍了拍萬屠的肩膀,表情沉痛。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的便宜娘親應(yīng)該就在這座宅子里。
萬屠千里迢迢回來,竟然連迎接的意思都沒有。
這是根本就沒拿老萬當(dāng)回事啊!
你十幾年不在人身邊,人由愛生恨很正常吧?
說不好,老萬今天晚上就得跪搓衣板。
萬和已經(jīng)繃不住嘴角的幸災(zāi)樂禍。
“想什么呢。”
萬屠無可奈何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老爺!”
門房已經(jīng)看清萬屠的臉,一邊高呼一邊連滾帶爬地去開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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