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琥珀
“殿下。”她仰頭,嬌滴滴開口。
穆子晏循聲抬頭,只一眼,便被她那副明艷的笑容給晃了心神。
“殿下,搖椅熱,竹榻清涼。”那小眼神意有所指地直往穆子晏身下的青竹小榻上瞟。
穆子晏低頭暗笑,也不知剛才是誰覺得搖椅舒服,說什么也不肯坐與他一樣的竹榻。穆子晏知她心里打什么樣的算盤,便故意逗她,“嚴溯,去把剛才給沈姑娘的備下的竹榻再抬上來。”
嚴溯應諾一聲,剛要走開,就被沈念心叫住。
“嚴大人辛苦,不必如此麻煩。”沈念心又轉過頭來,朝穆子晏甜甜一笑,“小女覺得殿下那竹榻就挺好,如若殿下不嫌棄,跟小女就此交換可好?”
“也罷,就如你所愿。”穆子晏站起身來抖抖衣袍,不過剛挪動了半步,就見沈念心一個箭步沖了過來,結結實實地坐在了那青竹小榻之上。還裝作不經意地把竹榻旁邊的小竹桶往自己這邊勾了勾。
她一舉一動自然都被穆子晏看在眼里,果真如他所想,這小祖宗就是怎么嚇都嚇不老實的鬧騰性子。明明好幾次差點被他嚇破膽,但是到頭來都忍不住又開始肆無忌憚的折騰。
穆子晏有時候倒是真想問問她,她沈念心怕不怕死。很多年后,圣武賢皇帝終于把深埋心里多年的疑問挖了出來,卻得到她囂張至極的一句話,“人生自古誰無死,只分早死與晚死。你若不舍得我死,再怎么作死也死不了啊。”
現在的穆子晏是不知道她那套不同尋常的生死論的,自然更不知道,她那般跋扈驕縱的性子,一筆一筆,都是他親手養成。
倒是一直隨侍在側,等候主子們吩咐的嚴溯看得眼皮子腮幫子都直抽抽。沈姑娘是大智若愚,還是把周圍的人們都當成了瞎子不成?就這么明晃晃的忽悠,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得!嚴溯有什么想法都得打碎了牙齒和血咽!沒瞧見他家主子爺都一副“你高興就好”的縱容和寵溺嗎?作為四殿下的近侍親衛,嚴溯打從三歲起就跟在四殿下身邊,向來最重規矩最心冷不講情面的男人,如今在沈姑娘面前,還真是半點兒原則半點兒脾氣都沒有了啊。
嚴大人真是忍不住想要抱著樹哭一場,對待小孩真的不能溺愛啊,要不了多久她就會捅破天的!
世事就是如此,往往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嚴溯總覺得他家主子爺這般沒有原則沒有底線地寵慣著沈姑娘,這位沈姑娘就早晚會給他家主子爺招禍。
正如多年來四殿下的原則,沒有弱點的人才真正強大。嚴大人淚目,殿下,您如今這算是有了弱點嗎?
沈念心坐在穆子晏讓給她的竹榻上,又忍不住偏過頭去看搖椅上的穆子晏,順著他的釣竿看去,看到水面上的浮標又往水里沉了沉,嗖地一下,他一揚桿,又甩出一條肥美的大魚來。
如此反復幾回,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搖椅旁邊的小桶里的魚,已經比竹桶里的還多上一倍不止了。
沈念心怨念頗深的垂著腦袋,看著竹榻旁邊的小竹桶里一條都沒有增加的魚,忍不住感嘆,原來皇子當真是有龍孫之命,連著瘦西湖里的小魚都知道見了龍孫要來朝拜?
沈念心覺得,這樣比未免太不公平。要是讓她拿著魚叉去水溝溝里叉魚,肯定不會比穆子晏釣上來得少!她也不是干不來體力活,只是,她大抵是有些“耐不住寂寞”。
身邊人忽然安靜了,不搖頭晃腦地左顧右盼了,穆子晏反而有些不習慣了,他余光看她一副情緒低落地模樣,再瞧瞧她那絲毫未有斬獲的小竹桶,心下了然,輕咳一聲,開口調侃她,“怎么,可是又覺得竹榻板子太硬,硌得慌?”
沈念心知道他又在笑話自己,但也知道,若是自己順著他話里意思,要再使小性子換一回桶,他應該也不會拒絕。只不過,沈念心覺得自己還是要點臉面的,這樣的手段玩兒一會也就罷了,若是一樣的說法再來一次,她自己都覺得膩歪得慌。
更何況……她站起身來,抽出袖袋間絹帕理了理裙擺,抬腳踢了下腳邊的小竹桶。
“四殿下龍章鳳姿,身手不凡,小女瞧著,當真算是收獲頗豐。滿打滿算,也夠烹一桌了。”魚嘛,夠吃了就成。更何況釣魚本就不是她長項,她非要跟穆子晏較個什么勁兒?
這么一想,沈念心忽然覺得自己前路坎坷。現如今她一點生活技能都沒有,琴棋書畫也沒有一樣算得上精通,跟盛京里頭那些世家姑娘們比起來,差的不止一點半點。等到將來要嫁人的時候,她得憑什么去找個好夫家啊?
靠著安國公府的關系?想想還是算了,之前那個不爭氣的曲家后來落得了怎么個下場來著?陰溝里翻船,一個家族就此沒落,可見她那二叔也不是個眼光好的。
更何況如今的安國公府,不提也罷。沈念心想,當務之急,還是得給沈家謀求一條新的出路才是正經。
只不過她沒想到,她從醒來后一直想要尋求的出路,竟來得如此之快。
午膳備在與誰同坐亭,這名字說起來也有些來歷。永安年間,書畫大師吳如青游江南,來到這揚州瘦西湖,便在這座可眺望瘦西湖美景的涼亭中做了一副《湖心明月圖》,又題詞半闕,上書:“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
于是這“與誰同坐亭”的名字,便是由此得來。
這桌全魚宴,是正宗淮揚菜系的大廚們精心烹制的,在與誰同坐亭中享用這一場饕餮盛宴,應情又應景。
沈念心正大快朵頤,穆子晏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沈念心大快朵頤,就見亭下的嚴溯走上前來。
“殿下,揚州巡撫范高澹范大人求見。”
穆子晏原本柔和的面色倏地冷下來,給沈念心夾了一筷子距離她最遠的爆鱔絲,冷聲道,“不見。”
嚴溯似乎早就料到他家主子爺會是這個意思,面上不見任何驚訝或為難,頓了頓又說,“范大人說,知道殿下公事繁忙,若是無暇接見也無妨,只一樣東西,他托侍衛務必給您送進來。”
話音剛落,他就上前呈上一小巧的蘇繡緞子縫制的錦囊,上面繡的,是千里碧荷的圖案。穆子晏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把里面的東西倒出來一看,是一枚葡萄大小的琥珀。
與尋常琥珀不太相同,是這枚琥珀里,竟然封存著兩枚小小的,卻花瓣完整的瓊花。沈念心腦中靈光一閃……
“他還說什么。”穆子晏見沈念心目不轉睛地盯著這枚琥珀,就把手上的錦囊連同琥珀一道放在了她面前。
嚴溯猶豫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答道,“范大人還說,殿下清廉節儉,堪為大銘楷模,只是若是冷落了佳人反倒不美。于是便奉上一分小禮,不成敬意。還說希望殿下在萬歲爺面前美言幾句……”
嚴溯說這話,是越說聲音越小。心里則忍不住忐忑,這位揚州巡撫當真是要反了天了。殿下初初抵達揚州之時,就多番意圖行賄賂之事,不過他家殿下哪里是會為了那么點蠅頭小利就會法外容情的人?只是沒想到,那范高澹還不死心,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沈姑娘頭上。
嚴溯覺得,范高澹此人真真是自己找死!
沈姑娘隨行江南一事,四殿下本就不欲人知。然而不想限制她的游興,索性也沒有可以遮掩。但是身為朝臣,范高澹沒把那點兒能耐用在政事上,反倒惦記著如何賄賂皇子,如何把釘子插進殿下后院里……真真兒是犯了他家主子爺的心中大忌!
當真是蠢笨不堪!真當他家主子爺看得上那丁點兒好處?
嚴溯以為,他家主子爺會怒不可遏,一氣之下定會將那錦囊和里頭裝著的東西都一道丟到湖里去,再讓人好好教教那位不知所謂的揚州巡撫好生學學皇子殿下手底下辦差的規矩。結果接下來的一幕,差點兒讓嚴溯跌掉了下巴——
沈念心盯著那琥珀沉思良久,神情極為莊嚴肅穆,仿佛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江山大事似的。
穆子晏誤以為她喜歡,便說,“你若喜歡,就留著玩兒。”
嚴溯心里在滴血,殿下!那是贓物啊贓物!然而嚴溯心里的內心戲再澎湃,他家主子爺是看不見的。
如蔥白般的手指撫上那枚固封了瓊花的琥珀,心里百轉千回。她雖然腦子里在想著旁的事兒,但是嚴溯說的那些話,她可是一字不差地聽見了的。
沈念心撿起那枚瓊花琥珀,收進了那只蘇繡錦囊里。
嚴溯內心:沈姑娘喂那是贓物啊贓物!
好在沈念心三觀還是很正的,她沒把那玩意兒推回給穆子晏,而是抬手就朝嚴溯的方向丟過去。
嚴溯身手不差,臨時反應也是快得很。他一把接住那錦囊,心里對這位沈姑娘的印象又瞬間從“會給殿下招禍”變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嚴溯又把探詢的目光挪到了他家主子爺身上。
畢竟這事兒,還是得等他家主子爺吩咐。
然而穆子晏并沒有感受到來自屬下的殷切期盼,他專注的目光依舊緊緊鎖住她的影子。
沈念心見嚴溯求助地看向自己,終于大發慈悲地穆子晏發號施令了一回。
“告訴那些狗眼長歪了的奴才,把自個兒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好好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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