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后悔了？”書房里并沒有點(diǎn)亮燭火，可是外頭又微薄的越過透過門縫滲進(jìn)來，照在她灼然似桃花般華美的臉上，一雙精致水潤的杏眼霧色朦朧，就好像她的想法，始終隔著一層厚厚的簾幕，讓他猜也猜不透，看也看不清。

        穆子晏的心已經(jīng)亂了，什么“卿卿”，什么“本殿”，這類平時信口拈來逗弄她的說辭，此時統(tǒng)統(tǒng)都變得蒼白無力。

        他心里只想要問她一句，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想要收回曾經(jīng)給他的機(jī)會了。

        沈念心一抬頭，就撞上對方這樣的目光。眼中滿是期待，又夾雜著無法忽視的膽怯和退縮。

        她很意外，竟然會看到穆子晏的這樣一面。

        沈念心微微斂了眸子，不想探究穆子晏的這一面。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她的心里已經(jīng)百轉(zhuǎn)千回了。敏銳如她，又怎么會想不明白穆子晏變成這樣的原因呢。

        她微微勾唇，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寧靜美好的笑容來，然而口中說出的話，卻不似她的笑容那樣恬淡靜好。

        沈念心說，“穆子晏，我一點(diǎn)兒都不喜歡被人算計。”

        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咬得極為清晰。在這樣安靜沉寂的半夜書房里，又十足地振聾發(fā)聵。

        穆子晏被她這樣堅定的語氣給震了一下。

        “那——”他心中不解。

        既然不愿意被人算計，又為什么要順著萬德妃的意思，當(dāng)場就將那個女人帶回府？居然還給了她一個庶妃的名分……

        這才是穆子晏最不爽的地方。他原本想著，就算不能在永和宮中就將那個女人怎么樣，但若萬德妃真的想讓凌氏進(jìn)皇子府來，他有的是辦法讓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侍妾消失的悄無聲息。

        可是沈念心難得大方，竟然許了凌氏一個庶妃位，如此一來，他原本的想法倒是不好進(jìn)行了。

        沈念心卻沒等穆子晏的話問出口，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穆子晏，我從來就不是個大方的人。真的。”

        她眸光銳利，向來清亮潤澤的一雙杏眼，忽然就褪去了所有的偽裝，懾人氣魄半點(diǎn)兒不加掩蓋。

        “我不喜歡被人算計，如若有人真的算計到了我的頭上，別說是你親娘了，就算是穆子晏你，都不行。”

        沈念心唇角微勾，在穆子晏面前，半點(diǎn)兒不愿掩飾心中的戾氣。

        既然是打算要共度一生的人，讓他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又有何妨？若他能接受，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他忍受不了，那還不如早點(diǎn)看清彼此的想法，好聚好散。

        而之前一直處于一種沉郁低壓的狀態(tài)的穆子晏，忽然就被他一句話點(diǎn)亮了心燈。

        “嗯，就算是我也不行。”他緊緊將懷里的小女人扣進(jìn)自己的懷里，柔軟的小人兒與自己緊密貼合，半點(diǎn)兒縫隙都不舍得留給她。

        穆子晏腦袋里有個奇怪的情緒點(diǎn)，莫名其妙地就被沈念心一句話給治愈了。而沈念心自己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她方才那番戾氣十足的豪言壯語，非但沒有惹怒對方，反而還歪打正著地?fù)崞搅怂�原本心氣難平的情緒。

        沈念心對此，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穆子晏自己心里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她不假思索說出口的句式，不剛好說明，在她心里，自己還占著很重要的份量嗎？

        四殿下的迷之腦回路，皇子妃實(shí)在是……猜不透啊。

        不過不管怎么說，穆子晏這顆心暫且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他大手撫過她發(fā)髻上冰冷精致的華勝，心中卻是一片暖軟。

        他俯首，薄唇湊近她額頭，落在一串清淺自持的輕吻，低聲道：“卿卿做什么都是好的，有本殿在，自可一生凱旋高歌。”

        “不必委屈自己讓著誰，誰都不能讓卿卿委屈。”

        唔，四殿下這是真的恢復(fù)正常了。

        沈念心忍不住笑開，道，“殿下，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穆子晏抬手便捏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唇齒交纏間溢出幾個字來，“不必客氣，卿卿自可隨意。”

        書房外，一臉忐忑地等著吩咐的大管事杜康，一臉郁卒地等著挨訓(xùn)的四殿下近衛(wèi)嚴(yán)溯，和一臉茫然地端著茶點(diǎn)的小魚，眼看著書房里沒有半點(diǎn)兒光亮但動靜卻不小，都非常識趣地往后退了幾步。

        杜康下意識地往院子里的那幾棵樹的方向看去，心下納悶：眼看著樹葉都開始枯萎了，秋風(fēng)一吹都牙疼得不敢張嘴，可是為什么有些人還過得像春天一樣呢？

        大管事心里的問題沒人能解答得了。他緊緊閉上嘴，生怕這一排見風(fēng)就疼的牙掉得早。而這恢弘肅穆的皇子府中，有的是人比杜康更上火。

        望月館中，封婼羽隱約聽見外頭有動靜。她披了件襟子就起了身，招呼外間值夜的丫頭進(jìn)門來，“青羅，外頭怎么回事？”

        皇子府中規(guī)矩極嚴(yán)，眼下已經(jīng)入了夜，往常這時候，是不準(zhǔn)有閑雜人等再走動的。

        青羅點(diǎn)了盞燭火，揉著眼睛便進(jìn)屋來，回道，“奴婢也不知，要不奴婢出去打聽打聽？”

        城里有宵禁，皇子府的“宵禁”更是嚴(yán)格。這個時間還在外頭走動的，說不準(zhǔn)是怎么個情況呢。

        封婼羽只這么一想便作罷了，若是當(dāng)真有什么事，也不該是她這個半點(diǎn)兒存在感都沒有的側(cè)妃湊上去，于是便對青羅說，“不必了，你吩咐院里守衛(wèi)的人多加警惕便是。”

        在之后，她便回床上休息去了。然而外頭的動靜卻遲遲沒有停下來，封婼羽是怎么也睡不著了。

        她將外衫穿好，又披了件加了裘絨的披風(fēng)，叫上在外間守夜的青羅，就往院門口走去。

        離墻根還有好幾步的距離，就能隱約聽見外頭走動的人說話的內(nèi)容了。

        “你說這位主子是什么人？居然趕在這個時辰入府……”一個丫鬟打了個哈欠，腳步似乎也是匆匆。

        另一個卻道，“別猜了，你沒看見嗎？那頂抬人進(jìn)來的小轎可是打?qū)m里的。今兒個不是德妃娘娘壽辰么，大概是殿下喝多了，不小心招惹了個宮里的女人吧。”

        之前那個連打了三個哈欠的小丫鬟頓時沒了困意，驚訝地說，“不會吧？皇子妃今兒個不是跟殿下一道進(jìn)宮的嗎？”

        “主子間的事兒，誰知道呢……總歸跟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沒關(guān)系。得了，好好辦差吧。”

        話說到這兒，封婼羽已經(jīng)走到了院門口了。外頭的腳步聲卻還沒斷，聽起來，似乎是有人在搬著東西走過。

        “開門。”封婼羽心下一沉。雖然那兩個丫鬟的對話一知半解的，但是她卻不難聽出來重點(diǎn)——皇子府進(jìn)新人了！

        而且還是一頂宮里的小轎抬回來的。

        望月館的院門一開，路過的奴才們紛紛都停了下來。帶頭的嬤嬤請罪道，“擾了封側(cè)妃歇息，還望封側(cè)妃恕罪。”

        隨后眾人都跟著行了一禮：“望封側(cè)妃恕罪——”

        封婼羽也沒打算往這些人身上發(fā)火，便問為首的那個嬤嬤，說：“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她目光順著這些人的方向看去，右邊的雅月館早已經(jīng)熄了燈火，而左邊一直無人居住的霓裳館卻透出了光亮。

        她心下一沉，而接下來嬤嬤說的話也印證了她心里不好的猜測。

        “回封側(cè)妃的話，霓裳館重開，住進(jìn)來的，是今晚剛過府的庶妃。”

        封婼羽暗暗咬牙，剛過府的區(qū)區(qū)庶妃，就能住進(jìn)霓裳館？！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這般得四殿下青眼，以庶妃的位份住進(jìn)了和望月館相同格局規(guī)制的霓裳館？

        可她縱然再有情緒，這會兒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于是對門外的這一群人只得放行，然后帶著青羅回到房里。

        “主子……”青羅自然也看出了自家主子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兒。從前在封家的時候，自家主子總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無論對誰都是笑臉相迎，因此也很得長輩們的喜愛和看重。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從進(jìn)了皇子府之后，主子從前那跟誰都相處融洽的特質(zhì)再也沒有發(fā)揮好過。無論是跟四殿下，還是跟皇子妃，抑或是旁邊兒雅月館的嚴(yán)側(cè)妃……

        青羅也替自家主子感到納悶兒。

        封婼羽眉眼沉郁，本就被攪了睡意，這會兒更是睡不著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在這樣安靜的夜里，心頭那股挫敗感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也懷念從前在封家游刃有余的日子，她所以為的新生活，并沒有給她帶來新生。即便她身居側(cè)妃的位份，然而在四皇子府中，真正能容下她的，只有望月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任憑她有再高的心性和手段，也都無從施展。

        這種感覺難受極了……可是封家出來的女子，從來不會束手就擒。

        “新人過府，眾姐妹們應(yīng)該一起去給皇子妃請安才對，順便也瞧瞧，究竟是什么樣的角色，能讓殿下當(dāng)著皇子妃的面兒帶回來。”

        封婼羽心里忽然又升騰起了一股斗志來。府里進(jìn)新人，跟她這本就不受寵愛的側(cè)妃又有多大的關(guān)系，真正郁悶生氣的，該是那個得意驕傲的皇子妃沈氏才對吧？

        她也是該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身上那點(diǎn)兒寵愛，還能維持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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