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瀟是個窮學生，但很少有人知道。

        這一方面是因為她氣質出眾，掩蓋了她窮的事實。

        另一方面，則因為她實在是太冷淡了。她對周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向來獨來獨往，即使有因為各種目的愿意接近她的同伴，也被她的冷淡澆滅了熱情，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愿意往上貼了。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陌生人的一日三餐。

        這正符合梁瀟的心意。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跟人相處，也不愿意為任何人改變自己。

        從記事起，她就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學，一個人玩耍。她對自己的母親沒有印象，父親只管給她錢，從來不過問她的任何事。

        周圍的人都說，梁瀟冷心冷眼，不像是一個孩子。只有梁瀟自己知道，只有在那個人面前，自己才能表現出一種童真。

        大家也說，梁瀟特別冷靜，遇到任何事都不慌不忙，無論高興還是難過，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大家在恭維她的父親時，總會滿臉堆笑地夸她：這孩子，以后肯定特獨立。

        每當這種時候，梁瀟的腦海里就會浮現出另一個女孩的臉，但是很模糊。梁瀟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張臉，可是她就像一個影子一樣，只要梁瀟停下來，那張臉就會自動進入她的腦海，卻從來都不讓她看清楚。

        她也跟周圍的人說過幾次，但得到的回復永遠是不要瞎想。只有小時候跟安歌說時，安歌會安慰她。

        每次想起那張模糊的臉和安歌，梁瀟心里都不免一陣惆悵。

        安歌，你現在在哪里呢？

        女孩，你到底是誰呢？

        這兩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梁瀟，陪伴著她一路升學考證工作。

        高三的時候，梁瀟在雜志上偶然看到了關于云景的介紹。那篇文章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很多年后，梁瀟回想起來，才后知后覺，那不過就是一篇推廣軟文而已。

        但不知為什么，向來對學習不感興趣的她，看到標題上赫然寫著的“云景，未來互聯網的領軍企業”這種一看就讓人吐槽的標題時，心里有一根弦被觸動了。

        腦子里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去這個企業，你應該去，你一定能去。

        她一向是個行動派，有了想法，接下來就是要清楚怎樣才能進入這個企業。

        她主動找到自己的同桌，詢問他知不知道云景。同桌聽到梁瀟主動跟他搭話，驚訝地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再一聽梁瀟詢問的內容，已經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了。不過，他還是盡職盡責地回答了梁瀟的問題。

        梁瀟的同桌蕭堯是一個干干凈凈的男生，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當初，老師安排他跟梁瀟同桌時，一是梁瀟腦子很聰明，但對學習實在不上心，老師不忍心梁瀟這樣放棄自己，想讓他刺激一下梁瀟。

        另外一個原因是，梁瀟足夠冷淡，退一萬步說，即使沒有把梁瀟影響成為學霸，也能給自己打造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

        果然，開學兩周了，梁瀟一句話都沒跟自己說過。

        現在聽到她這樣問，不驚訝才怪呢。

        蕭堯告訴梁瀟，云景是一個互聯網企業，雖然現在規模還不算大，但自己敢斷言，未來一定是互聯網的天下。但是，他們選拔人才的標準也很嚴苛，要想進入這個企業，首先要考到985院校。

        同桌對云景的吹捧讓梁瀟半信半疑，但是，他的最后一句，首先要考上985，卻讓自己動心了。梁瀟知道，自己落下的功課太多，要想通過一年的時間達到目標，方法比努力更重要。

        那一下午，除了安歌之外，梁瀟對另外一個人說了她記事以來最多的話。她描述自己的擔憂，講述自己的夢想，規劃自己的學習計劃。

        同桌被她描述夢想時的神采奕奕打動了，自己一直扮演著好學生的角色，學習好，體育強，讓老師和家長放心，但是，自己卻越來越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不知道目標院校是哪所，反正，老師說他是考清華的苗子，他就一直把清華作為目標。甚至，他不知道自己學習的動力來自于哪里。

        他只知道，考的分數越高，父母和老師越開心。考上了清華，父母和老師會感到光榮。

        現在，他終于見到了追夢人的樣子，見到了按部就班和靠內驅力推動的區別。這讓他想起一句臺詞：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因為他們的每一片羽毛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

        高三的日子枯燥乏味，但蕭堯的心勁反而越來越足。因為梁瀟從開始學習后就一直把超越他作為目標，每天都干勁十足。

        蕭堯毫不懷疑，梁瀟總有一天能夠趕超他。好幾次，他在物理或數學上遇到了瓶頸，梁瀟在旁邊看一眼，就可以說出題目思路，讓他茅塞頓開。

        梁瀟的改變李老頭也看在眼里。李老頭是梁瀟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以前，無論他怎么苦口婆心地勸說，梁瀟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現在居然主動開口問他問題了。

        李老頭心里喜滋滋的，他以前總擔心，梁瀟這樣浪費自己的智商太可惜了，現在終于讓他看到一點希望。但他又害怕梁瀟回到以前那種狀態，每次走到梁瀟面前，都要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

        蕭堯有了對手，學習的熱情一下子被激發了。他常常有這樣的感覺，以前是為了老師，為了父母而學，現在，的的確確是為自己而學。以前看武俠小說，看到那些打了一輩子架卻能坐在一起吃肉喝酒的朋友，他總覺得拍得太假。

        現在，自己也體會到了，棋逢對手，真的是人生最幸運的事情之一。

        梁瀟雖然腦子聰明，理科的知識一點就通。但是，英語實在不行，她的基礎太弱了。但是時間緊迫，要想從頭補起根本不可能。

        梁瀟仔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處境，語法什么也不會，時間又緊張。但是，考試的時候，誰管你是怎么做對題目的，能提分就行。所以她每天課間十分鐘都拿出來背單詞，背完一遍就倒回去背第二遍。同學們每個課間都是在她背單詞的聲音中度過的。每天中午放學鈴響的時候，同學們都去打飯了，她一個人坐在教室里做一篇完形填空，吃完飯回來在再對答案。日復一日，從不間斷。

        蕭堯每次看她背單詞背到懷疑人生，被英語折磨到只能拿出數學卷子稍作休息時，就會給她念那句臺詞：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因為他們的每一片羽毛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

        除此之外，他還把進云景的標準從985提高到32所，從32所又提高到清華北大。從本科提高到碩士，又從碩士提高到博士。

        他相信梁瀟能達到這樣的高度，對于讓人尊敬的對手，他愿意盡己之力把她推向更高處。

        在蕭堯的感染下，梁瀟也學會了那句臺詞。當時她還不知道這句鼓勵了她一年的臺詞出自何方。很多年后，當她認真看完那部影史評分最高的電影時，想起自己的高三生涯，不禁潸然淚下。

        現在，梁瀟翱翔在中國最著名的兩座城市之間，心情激動，這是自己第一次直面客戶，雖然只能打下手，但是努力攀登后終于實現目標的不真實感，還是讓她眼眶濕潤。

        飛機落地上海的那一刻，梁瀟收起了自己的情緒。

        她跟著新上任的領導剛剛結束跟客戶的第一輪談判，這是一個刺頭，客戶本來就愛挑這樣那樣的刺，又看到他們臨時換人，態度就更差了，吵著他們違反了合同，要求賠償。

        舒志跟梁瀟費了好大勁才把客戶安撫下來，并承諾讓利，才讓客戶稍微消了氣。本來是要接著談合作細節的，但客戶顯然覺得自己現在占上風，說一下子談了三個小時，自己已經夠累了，一切等到明天再說。

        沒辦法，舒志跟梁瀟倆人也只好再研究研究細節。研究完之后已經是下午三點了，舒志隨口說臨時把梁瀟拉來出差，要請她吃飯，梁瀟直接回答“劍不需要吃飯”。舒志也不在意，就在會議室門口跟梁瀟分開了。

        安歌沒想到，自己就來上海取個景，又碰上一個小男孩，大概是正在上初中的樣子，但卻長了一張電影臉。雖然年齡小，還沒有完全長開，但安歌畢竟識人無數，已經想象得到長開了之后會是什么樣子了。

        她是在放學的隊伍里看見這個男孩的，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好邊追邊喊“那個男孩，你等一下”。沒想到男孩聽見喊聲，拔腿就跑，安歌人生地不熟，一轉眼，人就沒影了。只好往回走，想看看男孩學校的名字。

        走到十字路口，紅燈亮了，安歌等紅燈的時候，無所事事，就讓眼睛在周圍轉了一圈。看向馬路對面時，發現了一張臉，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那張臉也發現了她。

        那是一張跟自己的記憶重合了的臉，一張經過十年歲月依然一眼就能認出來的臉。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川流不息的車輛，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斷倒計時著的數字，都已經虛化了，甚至，連綠燈已經亮了，她也沒有察覺到。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有一種錯覺，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好像不是錯覺，那張臉，走過來了。

        安歌還盯著對面，她聽見那張臉的主人帶著哭腔說：“姐姐，這么多年，你怎么不回家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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