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馬仙13
進入副本第一日,安老爺子當著玩家們的面現出原形,毫發無傷地逃離。
姜荻猜測,真正的安老爺子恐怕早就已經死了,眼前這位,想必是頂替他身份的黃大仙。
對面道行深厚,還有個身份不明的殺馬特,姜荻不敢輕舉妄動,從院墻躥進去后,就蜷起尾巴縮窗臺上,透過毛玻璃窗紙往里偷看。
安老頭嘬著煙袋,斜乜眼問殺馬特青年:“小五,毛手毛腳的干嘛呢?”
安小五撥開紫紅劉海,左右看了看,小聲說:“舅姥爺,安國柱家今兒個出了樁奇事,他家請了個保家仙,我看啊,還真像那么一回事。”
“保家仙?”安老爺子笑聲粗啞,露出一嘴黃牙,但見小五言之鑿鑿像是確有其事,他面上的皺紋一僵,“當真有這事?呵,有意思,摸老虎屁股摸到四娘娘頭上了。”
安小五揩一揩鼻涕,小心問道:“舅姥爺,您說這不知打哪個犄角旮旯來的保家仙,不會影響咱們村里頭的生意吧?外頭那些女的,都在村里住著呢。要不,您給我五百塊錢,我去請安國柱他兒子喝頓大酒打聽打聽。”
“嘿,你小子!”安老爺子一巴掌扇他背上,解放鞋底掏出一卷紙幣,“想要錢花就直說,堵不住你的嘴!”
安小五嬉皮笑臉去了,窗外的姜荻卻驚出一身冷汗。他從黃鼠狼道士那聽的是,黃四娘娘只是幫忙處理代孕機構不要的孩子,卻沒料到,安家村就是這灰色生意的“生產基地”。
他有些反胃,爪子抵在嘴邊,余光瞥見安老頭深吸一口土煙袋,長吐一口煙圈,接著起身離開客廳,往東屋走去。
姜荻沿墻根跑,農村宅基地建的小樓結構不復雜,沒兩步就跑到東屋窗下。他順著自來水管爬上去,這間屋子拉著厚重的遮光窗簾,只在角落留有一道三指寬的縫隙。
他抻著脖子瞇起眼去看,下一瞬,就被屋里的情形嚇得不輕。
正對窗戶的位置有一座神龕,點著蓮燈和兩支白燭,神像通體艷紅,有種廉價塑料質感。安老爺子放下煙袋,高舉雙手叩拜,發出吱吱的叫聲。蠟燭上方飄著一縷筆直向上的白煙,安老頭跪拜完畢,用手捏滅燭心,四肢著地,野獸一般爬到屋子一角。
那是姜荻的視線盲區,他只能瞧見一只黑木矮柜,一時沒想出是什么,就見安老頭爬了進去。等聽到悶悶的一聲轟響,姜荻適才恍然,那是一只棺材。
靠,老不死的,原來在這兒等著呢!姜荻來不及多想,忽然間,陰冷的感覺從骨頭縫隙浸入,日上三竿,卻冷得他骨頭芯子發疼。
他僵直脖子,像機器玩偶一樣轉回去看那座神像,血紅的雕像,連面龐和五官都是紅色的,是黃四娘娘。
臥槽!剛才,神像不是正對著窗戶么?姜荻心臟突突狂跳,他在窗臺角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神龕里端坐的黃四娘娘直視才對。
姜荻腿一軟,扒著水管滑下地,他離開后,那座殷紅的神像睜開眼,露出沒有眼白的烏黑瞳仁。
安家村人口說不上復雜,道路橫平豎直,家家都有著還算寬敞的小院,屋頂曬著玉米,門口停著摩托和皮卡,田里的地卻荒廢不少。
姜荻抵著墻根走,從村口安老爺子家,跑到村子最西邊。安小五說,那群代孕的女人就住在村子里,他挨家挨戶尋摸一遍,總能找到點有用的線索。
事情比他想的要容易,才靠近一處平房小院,就聽到一陣勝過一陣的嬰兒哭聲。
姜荻松一口氣,團起毛茸茸的身子,從鐵皮大門下邊一巴掌寬的縫隙鉆進去,便見到滿院的晾衣繩上掛滿孕婦的寬松棉裙。
“就是這兒!”姜荻大喜過望,吱吱叫著往窗臺下跑,朝外開的鐵窗支在不銹鋼架上,里屋傳出電視聲,聽聲音像是一部狗血愛情劇。
孩子多的地方會有一股明顯的奶腥味,姜荻愈發確定,趁一個中年婦女從廚房出來送飯的功夫,跟在腳后跟躥進去。他身形小,貼在黃花壁紙上,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不對。
嬰兒的抽噎聲不絕于耳,姜荻心口一顫,想起昨晚上遇到的那個小孩。
幾間平房大屋都有炕,用床簾隔出一個個小隔間,中年婦女把飯菜分給隔間內挺著肚子的孕婦們,而后解下圍裙,豁開腿坐塑料靠椅上,給電視換了個頻道。
姜荻覺出異樣,提心吊膽四下查看,等他把三間住人的屋子都轉悠了一圈,光天化日的,卻生出一身冷汗。
這座小院里,沒有一個孩子。
“嗚啊——!”凄切的哀嚎還在繼續,姜荻背后的毛都炸了,蓬成一團金色的球。
他霍然扭過頭,就見貼著窗花的玻璃上,映著一個孩子的面孔,只有五官,沒有四肢和軀體,嘴巴張著哇哇大哭,一聲聲地叫著——“媽媽!”
姜荻心想,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想要小孩了,要ptsd了。
找到安家村藏匿代孕婦女的地點,姜荻就想走,他有自知之明,不論是打架還是報警,都得等顧延來了再說。
姜荻深一腳淺一腳挪出房門,走到門邊卻愣住了,院子里不知何時擠滿了幾十個鬼嬰,他們趴在地上,滿地亂爬,皮膚青黑如甲殼,嘴巴翕張,打眼望去像一地的青蛙。
“阿嚏!”里屋那個負責煮飯的婦人打了個噴嚏,摸摸上臂的雞皮疙瘩,“艷陽天的,怎么突然這么冷了?”
姜荻呼吸急促,前肢伏在地上,像貓一樣弓起身子,躊躇片刻,選擇掉頭從廚房的窗戶逃跑。
鍋碗瓢盆丁零當啷地被他擠落,身后傳來婦人的尖叫:“耗子!黃皮大耗子!”
姜荻吱了聲瞪她,管誰叫耗子呢?!
砰,砰,砰!
姜荻梗著脖子低下頭,但見一只臟兮兮的皮球滾落到他爪邊。
有個一歲多,胎毛稀疏的小孩兒蹲在一旁,腦袋歪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咧開嘴說:“陪我玩。”
“玩個屁!我真是日了狗了。”姜荻深吸一口氣,猛地躥上樹,隨后像鼯鼠一樣展開四肢和尾巴,躍下墻頭,劃出一道柔和的弧度。
他腳下一崴,單膝跪地,若不是以黃鼠狼的身子而言,稱得上是帥氣,可惜耍帥了沒兩秒鐘,身后就傳來破風聲。
姜荻就地一滾,避開一只牡丹印花的搪瓷大面盆,驚怒地抬起頭,就見殺馬特青年安小五獰笑著問:“安國柱家的大仙?”
嘭!嘭!嘭!
面盆接二連三扣在地上,姜荻吱吱叫著,四處亂竄,沿墻根跑,把安小五引去前院。剛才那位婦人也來捧場,推開大門,指著姜荻破口大罵:“就是這只耗子!打死他!”
姜荻氣急,鉆進院子,又是滾又是躲的,終于,他停在窗臺下,停住腳步。
“跑啊,怎么不跑了?”安小五呵呵一笑。
姜荻瞥向院里的鬼嬰,沖安小五這反應,就明白過來這家伙應該還是人類,居然什么也沒看到。他挑釁似的吱吱大叫,說話間就要梅開二度攀爬上樹。
安小五的搪瓷臉盆砸過來,姜荻閃身躲開,聽到咣當一聲響,下一刻,就見那群鬼嬰一個摞著一個,朝安小五伸出青紫的小手,肢體涌動交纏著,仿佛一座小山。
安小五什么也看不到,只覺得周遭的氣溫低了好幾度,以為是姜荻在搞鬼,嘴上不干不凈起來。
一個鬼嬰攀上安小五膝頭,扒著他的衣服,爬上肩膀。安小五通體發涼,恐懼至極,聲帶似乎被堵上了,擠出嘶嘶的氣聲,嘴巴一張一合,不住向姜荻求饒。
嬰兒的頭不大,擠進安小五嘴巴里時還是費了些功夫,他莽著勁去擠,直到安小五的嘴角裂開,口腔粘膜外翻,痛呼著,淌下帶血的哈喇子。
姜荻別過臉,再次爬上樹杈,深深看了小院一眼,什么也沒有說。
回到安國柱家時,天已經黑了。
姜荻身心俱疲,仙家不用吃飯睡覺,但他的精神委頓,實在繃不住,走到雞舍邊,抵擋不了野性的呼喚,趕走一只抱蛋的老母雞,睡到干爽的雞窩里。
不睡還好,一睡著,他就夢到了黃四娘娘。總覺得有個紅衣裳的女人站在草窩邊,正垂首看他。
姜荻知道是夢,并不很怕,念完八榮八恥,就想唱國歌。但他一套驅邪大法下來,黃四娘娘居然動也不動,沒傷到分毫。
都說惡鬼自有惡人磨,姜荻裝得兇神惡煞,大聲罵:“姐,讓人緩口氣不行嗎?你是大仙不用睡覺,你清高!”黃四娘娘被他這番話一堵,陰嗖嗖的氣勢竟當真弱了幾分。
少頃,姜荻像從在水缸里憋氣的狀態中陡然蘇醒,大口喘氣,圓耳朵抖動。他一轉頭,就看到顧延,正環抱雙臂一臉無語地盯著他。
姜荻被鬼嬰追得滿大山跑都不覺丟臉,這下子,卻有種底褲被掀的感覺,臊得慌。他吱吱問:“你不是在山里嗎?來村里干啥?這么突然。”
顧延聽不懂仙家言語,此時卻無師自通,他把姜荻拎起來,拍拍身上的雞毛,沉聲說:“你一直沒回營地,我不放心,就下來看看。”
姜荻狐疑,歪頭一瞧,顧延鋒利的眉尾落了道血痕,傷口不深,但看著血淋淋的,飛斜入鬢。
啪嘰,姜荻一爪子呼過去,顧延也沒料到他這么沒譜,躲閃不及,嘶了聲涼氣。
“下山的時候,遇到了那頭熊。”顧延解釋說,“莫問良和翟斯語都受了傷,劉文光……沒了。”
姜荻瞅顧延神情冷峭,眉宇間有戾氣,就知道其中另有緣故。他拍拍顧延胳膊,軟軟涼涼的爪墊搭在他小臂凸起的青筋上,示意顧延抱他出去。
顧延站在雞舍旁,把下午發生的事撿重點說了一遍。
下午三點,高句麗王陵。
“顧延,都第四天了,你有想法沒有?”莫問良叼著煙,一下接一下地拋擲打火機,“我們都快把神道每塊磚摸遍了,都沒找到進入墓室的暗門,再繼續下去,不是原地打轉么?”
顧延手持八卦鏡,盈盈金光亮起,光滑的銅鏡中心蕩起漣漪。有這份道具在,玩家們不再受幻象影響,接連兩日都是直接從盜洞摸進墓穴中心的神道。
他睨向劉文光,后者太陽穴冒出冷汗,訕訕道:“我記得就是這兒啊,不會錯。”
莫問良冷笑一聲:“他媽的,昨天下墓,也是你說走這條神道能重新回到黃四娘娘的陰廟。有意思,陰廟的出口和入口,怎么就被你一個人發現了呢?”
“莫哥。”劉文光直打冷戰,劉文婷害怕得躲到他身后,“我知道你們懷疑我,但做人要講道理講邏輯。而且,我們一行七個人,才第四天啊,就剩四個人了,不能窩里斗啊。”
莫問良臉色陰沉,翟斯語重傷,還有被二度上身的嫌疑,和已被上身的姜荻一塊被綁在營地,眼下手腳俱全的玩家只剩下他、顧延和劉家兄妹。但翟斯語是他公會的二把手,結局未定,輪不到劉文光多嘴。
“你帶路。”顧延冷冷撂下三個字,按住莫問良。
歷經四日驚嚇,劉文婷已與剛入游戲時愛說愛鬧的性子大相徑庭,她顫巍著跟在劉文光后頭,把著他手肘,不敢去瞧背后兩個男人晦暝的神色。
神道似乎沒有盡頭,玩家們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中回蕩。
嘩啦——!是翅膀撲扇的風聲。
顧延警覺地抬起頭,按開氙氣手電筒,強光如一道白練甩向暗處。
霎時,耳邊響起劉文婷的尖叫:“蝙蝠!”她學乖了,很快捂住嘴,但已經來不及了。
數不清的蝙蝠如一團烏云朝他們撲來,四人掉頭就跑,劉文光大喊冤枉:“哪來的蝙蝠?昨天到這兒時沒有啊!”
“出去再收拾你!”莫問良啐一口,點燃登山包中的道具,一把艾草,在快燒到指尖時團成一個球,向蝙蝠堆里投擲。
艾草的濃煙僅僅阻攔瞬息,他們跑出十米不到,身后又響起呼啦啦的蝠翼聲,距離近到,劉文婷幾乎能看清那些蝙蝠有著細膩而單薄的皮翼,細膩得就好像……是人皮。
“哥,我跑不動了,丟下我吧!”劉文婷捂住小腹,煙紫長發被汗水透濕,一縷縷地黏在鬢角,她大姨媽來了,在深山老林里又下水又下墓的,根本熬不住,“我不該不聽你和爸媽的話,我受不了了,再也忍不下去了……”說完,就決絕地往回跑。
顧延嘖了聲,拽住劉文婷沖鋒衣的袖子,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地往前一甩。劉文婷摔了個跟頭,捂著門牙嗚咽。
“我斷后。”顧延說,“莫問良,你帶她出去。”
顧延沒說是哪個“她”,莫問良卻了然,瞇起眼睛,點點頭:“ok,行,算你牛逼。”然后強硬地按著劉文婷往外跑。
“他們都走了,你有什么想說的現在說,節約時間。”顧延吁一口氣,覷向傻眼的劉文光,那人稀疏的頭發耷拉著,盡顯頹喪。
劉文光吞咽唾沫,嘆口氣:“顧延,我聽說過你,你很厲害,比我們普通人厲害千倍萬倍。我不想害你的,但我也沒有辦法……”
“從第一天起,你就有問題。”顧延打斷他,眉頭輕蹙,“為什么?你進副本前,有別的任務?你是玩家中的臥底?”
“是,你猜的沒錯。”劉文光一哂,“這也被你猜到了。只是,猜到了也沒用,這個副本不是玩家能對抗的,我不用費力,就能殺了你。”
顧延早就覺得副本難度不對勁,支線太多,時間太短,npc對玩家的壓制過于明顯,這不是簡單的四星副本,至少,也有五星。
“有人想要你的身體。”劉文光陰笑,“看你的表情,應該猜到是誰了。既然這樣,就跟我來吧。你也想知道副本的線索,不是么?”
劉文光絲毫不懼地背對顧延,往神道深處走去,人皮蝙蝠蜂擁而至,啃噬他的身軀,他痛呼呻吟,卻沒有停下腳步。
顧延沒有猶豫,直接跟上。
劉文光扯開詭異的微笑,知道他賭對了——像顧延一樣自負的人,不會放過找到真相的機會,哪怕要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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