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前局面不容樂觀，阿蓁嘆口氣：“只要你能走動，我們就可以平安離開了。”

        蕭容忙道：“我的腳可以動了。”

        說罷，他努力扭動了一下腳踝，果然已經可以微微旋轉，只是腳掌、腳趾還僵硬著。

        阿蓁舒了口氣。她只要保證蕭容沒有因為今日的變故而被史書記為“雙腿有疾”便好，至于他是不是有幾個腳趾壞掉，其實與她并無干系，反正這種小事史官總會為君避諱嘛。

        阿蓁這樣想著，可對上蕭容認真而隱隱期待的面孔，又有些心虛地避開了視線，只道：“真好，那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們就出發。”

        阿蓁讓蕭容穿上已經烤干的長袍。她把火堆移開，又在原位上鋪了些干草，兩人就在這暖融融的干草床上躺下了。

        阿蓁環視一番，也沒有更多能當被子的東西，最后兩人只得共蓋一件阿蓁的青色棉大氅。

        大氅勉強才能蓋住兩個人，阿蓁一個轉身，大氅就從蕭容身上滑落了。

        阿蓁等了片刻，發現蕭容遲遲不敢拽動大氅，就任半邊身子都露在外面，不由得再嘆口氣，將大氅重新披好。

        她又向蕭容的位置挪了挪，兩人幾乎挨到了一起。

        蕭容火光下的臉燙了燙，垂下眼睫，突然開口道：“阿蓁姐姐，我們需不需要守夜？”

        阿蓁自信滿滿：“不用，相信我，今晚不會有事的。”

        蕭容安靜了片刻，又小聲問：“那之后呢？你……和我會不會有事？”

        阿蓁不知蕭容為何在意她會不會有事。雖然眼下她既無法保證蕭容的命運，也從來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但她猶豫一瞬，還是用像方才一般自信的語氣安慰道：“你放心，我們都會好好的，未來還有美好前路在等著你呢。”

        說罷，她拍了拍蕭容的手。

        得了阿蓁的保障，蕭容終于放下心來，閉上眼睛，想著阿蓁說的“美好前路”，定是他從此也有了歸處，便覺得心中既歡喜又踏實。

        或許是感到蕭容的手還很涼，或許只是想安撫他，阿蓁的手沒有再抬離，就輕輕搭在了蕭容的手背上。可過了一會，她卻聽到手鐐鈴鈴碎響，蕭容翻了手腕，轉而拽住了她的手，握得輕輕的，卻叫她不好抽離。

        再過一會，蕭容呼吸漸深，竟已睡著了。

        阿蓁有些哭笑不得，暗道一句“小可憐的”，便任蕭容拽著自己的手了。

        阿蓁也奔波了一天，方才繪地圖又消耗了一番精氣，此時閉上眼睛，也很快進入了夢鄉。

        。

        如阿蓁所料，這一夜果然沒遇到任何士兵或野獸，可一覺醒來，她卻暗道不妙。

        只見蕭容睡得昏昏沉沉，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阿蓁再一摸他的前額，竟然滾燙不已。

        蕭容發燒了！

        阿蓁心一緊，連忙把他拍醒：“小容，小容，醒醒。”

        蕭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她怔了一下，虛弱地笑道：“阿蓁姐姐，你休息好了？”

        “小容，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阿蓁焦急地問。

        蕭容猶豫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像渾身都有點癢。”

        阿蓁掀起大氅看去，才發現蕭容身上已經紅腫一片，不是凍瘡就是水泡，看著就讓人心驚。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小腿與腳上的青黑漸漸消退，也變成了暗紅色。看來這雙腳肯定是保住了——前提是，他這次能活下來。

        阿蓁憂心地扶蕭容坐起，用大氅緊緊包裹住他，然后重新撿了些地上的灰燼，要卜出如今的“生路”。

        蕭容只覺腦袋昏漲，反應竟似比昨日凍在雪中時還慢了半拍，但他還是安靜地看著阿蓁在地上的圖線。這次阿蓁繪制的地圖更大了些，除了山川外，還有一條曲曲折折、色澤十分濃郁的線條。

        “這條線是什么？”蕭容問道。

        阿蓁苦笑：“這是老天爺指給我們的唯一生路。”

        只是這條生路的起點卻并非他們所在的山洞，而是隔了幾里遠，就連阿蓁都有些困惑。

        蕭容盯著地圖，喃喃道：“確實，這條路能走出這片山，通往村子，而且還能甩開追兵。那我們……準備走吧？”說罷，就掙扎著要站起來。

        阿蓁上前扶住蕭容，猶豫道：“你這樣能走路嗎？”

        蕭容燒得通紅的臉上綻出一個溫順的笑容，反過來安慰阿蓁：“只是有些癢，不礙事的。”

        阿蓁此刻也沒有其他辦法了。不說身后追兵，只說蕭容的病，此處既沒有藥，又沒有讓他能暖和歇息的地方，更糟的是她帶的食物也不夠，拖在這里也是死，還不如走去老天爺指的生路看看。

        阿蓁嘆口氣，把大氅給蕭容圍緊了些，又把那狐貍皮的圍脖用刀劃做兩半，蹲下身給蕭容包在腳上，這才套上他原本的單鞋。

        蕭容足下昨天就已潰爛一片，沒有藥，甚至都不敢裁衣料包扎，今日又新添了血泡。

        阿蓁偷偷觀察著，狐貍皮只是輕輕碰到蕭容腳上的皮膚，他都會止不住地抖一下，雖然很快就繃住身子不敢亂動，但肯定不只他說的發癢那么簡單。

        大雪中的幾里路，怕是要走大半日，蕭容他怎么撐得住？

        可她實在幫不上更多忙了。

        兩人又各吃了塊餅，喝了些熱水暖暖身子，阿蓁嘗試扶著蕭容小心站了起來，走出山洞。

        眼前天光一亮，寒氣逼人，雪花仍不知疲倦地落在兩人身上。好在今日的風小了許多，行起路倒比昨日要輕松些。

        蕭容卻有些遲疑：“阿蓁姐姐，你穿得太少了……”

        其實阿蓁沒穿大氅也覺得冷，但畢竟比蕭容一件單袍強得多，此時也只能強笑道：“還好，我里面著的也是棉衣，走動起來就暖和了，”又叮囑，“你少說話，熱氣一說話就散沒了。”

        蕭容深深盯著阿蓁躊躇一番，不知在想什么，可終究沒再開口。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生路方向走去。

        蕭容早上只看了一會地圖，卻已把路線牢牢記在了心間，全沒讓阿蓁有機會用到她的荊條。

        因蕭容有手鐐，阿蓁沒法架著他整條胳膊，只能攙著他的手臂，努力多分擔一點他的重量。蕭容又把一側的大氅罩在了她的后背上，走了沒一會，阿蓁竟不僅累得喘氣，還熱得冒汗了。

        再看蕭容，只見他額上也有細密的汗水，每走一步額角的青筋都會隱隱跳動一下，不知腳上該有多痛。可他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只是努力跟上阿蓁的步子，甚至不肯多依靠她一點。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阿蓁有些心疼蕭容。但他們也只能繼續向前走，畢竟當前最重要的是讓蕭容平平安安活過這一關。

        可又行了一會，阿蓁卻驚惶地發現，蕭容緊咬的牙關松開了，無力地喘著氣，腳下也只能勉強拖著步子。更要緊的是，他的眼神也有些渙散，似乎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怎么忘了，蕭容還發著高燒呢！

        阿蓁正想問蕭容要不要休息，余光卻瞥見蕭容突然抬顎，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他的身體戰栗一瞬，舌尖頓時鮮血淋漓，等他舐去舌尖上的血，眼神已恢復了清明，腳下步子也邁得穩了些。

        阿蓁驚得憋了半晌的氣。

        ——尤其是，她回想此前一路的細節，才發現這可能不是蕭容第一次用此種方法保持神志了，而他竟一點沒讓自己察覺。

        媽呀！阿蓁愈想愈心驚，這小孩子看著乖乖巧巧，文文弱弱，但對自己可實在太狠了！

        不愧是未來的明武帝，自己可再不能小覷他了。

        阿蓁一面心疼，一面又開始焦慮：如今蕭容已經在強撐了，可距那生路還有一段。更別說即便到了生路，也還有一天的路程才能走到最近的村子，這意味著他們還要在外過一次夜。以蕭容如今的狀況，他還能熬得住么？

        如果他死了……

        不行不行，絕不能讓他死。

        阿蓁心中焦急，卻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咬著牙攙著蕭容的胳膊向前走。

        突然，她覺得空氣似乎變得溫暖了一點。阿蓁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和蕭容對視一眼，卻發現他也察覺到了異樣。

        蕭容指著前方道：“阿蓁姐姐，按地圖標識，我們從這里下山，便能到生路了。”

        兩人踉踉蹌蹌地向前方走去，走到這段山巒的盡頭，向下看去，阿蓁驚喜得就要跳起來。

        只見山腳下是一處泉眼，泉眼冒著騰騰熱氣，在冰天雪地中流淌出了一條沒有結凍的小河，一直蜿蜒流向遠方。

        山下竟然是溫泉！

        這果然是老天爺指給他們的生路！

        蕭容也很高興，卻已再沒力氣慶祝了。他身子一松，軟軟地倚在了阿蓁身上。

        “再堅持一下。”阿蓁嘴上鼓勵著蕭容，并沒扶住他，反而脫掉了他身上的大氅，然后反鋪在了地上。

        “快坐上來，我們滑下去。”阿蓁看著平整的雪坡，興奮不已。這段路要是走，還需走上大半個時辰，但如此滑下去，他們馬上就能泡溫泉了。

        蕭容輕輕一笑，聽話地坐在了阿蓁前方。

        阿蓁知道他只著單衣冷，前傾著身子抱住了他，解開自己的棉衣把兩人裹在一起，這才蹭著大氅，向山坡下滑去。

        蕭容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他只感到身前冷風如刀刃般割著他的臉，而身后卻溫暖如春，仿佛一個讓人沉淪又充滿希望的幻夢。他忍不住向后靠了靠，想離那幻夢更近些……

        離溫泉越來越近，撲面而來的風也似乎柔暖了些。

        蕭容睜開眼睛，卻突然覺得不對勁，心中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側身抱住阿蓁，向旁邊的雪地滾去。

        “嗖”地一聲破空之響。

        一枝赤色尾羽的利箭擦面而過，將他們的大氅牢牢釘在了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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