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容驚得抬起頭來，卻發現赤羽已在阿蓁出手的一瞬就察覺不對，此刻赤著手就要奪劍，而阿蓁也似乎早就預料到赤羽會動手，斬斷手鐐的下一刻就揮劍向赤羽砍去。

        但阿蓁哪里是身經百戰的赤羽的對手。

        只見赤羽輕松地避過這一劍，反手已捏住阿蓁的手腕，一扣一拽，下一秒，虹龍劍重回手中，而阿蓁已被他掐著脖子按在了雪地中。

        幾乎同一時間，蕭容也握刀向赤羽刺去。赤羽不愧是師門中武力最高的師兄，游刃有余，避都不避便揮劍刺出。

        可赤羽一劍刺去，才想起自己不能殺蕭容，長劍在半空堪堪改變方向，劍背擊中蕭容的手腕，短刀落地，又一翻腕，劍尖挑起蕭容的衣領，將他整個人甩了出去。

        “小容！”阿蓁只聽到雪中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心中大驚，可剛抬起頭轉瞬又被赤羽死死按了回去。

        赤羽先望了一眼蕭容，知道他沒死，一時也站不起來，便放心地提起虹龍劍，劍尖輕輕擦在了阿蓁的后頸上。

        赤羽冷冷笑著：“小師妹呀小師妹，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讓你這么不舍得殺？”

        阿蓁埋在雪中，悶聲道：“我既然答應要帶他平安離開，就不會反悔。”

        赤羽卻輕蔑一哼，似乎對阿蓁的回答半個字都不信。

        他歪著頭，幽幽道：“讓我猜猜，你是不是為了師父？如果殺了這小子……”他頓了頓，似乎有些好奇，“難道他是定命子？”

        阿蓁不答一語，在赤羽看來，卻是默認了他給出的答案。

        赤羽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阿蓁呀阿蓁，想不到你還惦記著那個挨千刀的老太婆，更想不到那個老太婆居然也有人惦記著！”

        他突然湊近了阿蓁的耳邊，輕聲道：“你是不是還以為我會怕她，所以不敢殺你？”

        “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赤羽露出了殘忍的笑容，“讓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師父她老人家一年前就已經被打入了伏羲牢，捆上了天罡鎖，這輩子都別想出來了。”

        阿蓁的身子一僵，怔愣半晌，突然掙扎起來：“你說什么？你騙人！這天下誰能關得住師父？”

        赤羽感受到阿蓁在手掌下掙扎，愈發興奮起來。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并沒回答，轉而道：“你知道嗎，如果方才你不接過劍，我還有第二個辦法。”

        “反正師父也幫不了你了，我雖然不敢殺他，但我能殺你呀。”

        “只要你死了，他一個人還想平安逃出去么？到時我只要跟在他后面，看著他的生命一點點流逝，最后病死、凍死或者餓死在這荒無人煙的鬼地方，也不會有別人跟我分享他的命相了。”

        赤羽嘆了口氣：“唉，真遺憾，我明明看在同門一場，給了你更好的選擇。你自己不接受，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說罷，他便舉起長劍，要刺入阿蓁的后心。

        “慢著！——”遠處微弱的聲音轉瞬就被冷風吹散。

        蕭容看著赤羽舉劍，只覺大腦一片空白，勉力撐起的膝蓋一軟，幾乎要重新摔回雪中。

        他剛才怎么會懷疑阿蓁！

        他只恨自己太弱小，恨自己無能為力。赤羽不就是要他的命嘛？他給就是了。赤羽沒法動手，他可以自己來……他怎么能連累阿蓁而死呢？如果阿蓁也沒了，他、他……

        蕭容心膽俱裂，幾乎喘不上氣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虹龍劍刺破了阿蓁的脖頸。

        下一刻，虹龍劍“通”地砸在雪中。

        赤羽左手掐住右手手腕，五官痛苦地糾在了一起。他用膝蓋壓住欲起身的阿蓁，嘶聲道：“嗬……血焰印……好啊阿蓁，你為了這小子可真下血本啊……”

        他的右手手掌上有道血紅的印跡，哪怕他牢牢掐著手腕，這條血紅的印跡依舊沿著他的手臂盤旋而上，眼看已過了手肘。

        而那虹龍劍的劍柄上，也正閃著一摸一樣的紅色印跡。

        赤羽怒目涌血，知道自己中了阿蓁的計。她方才接過虹龍劍，明面上是為了斬斷鐐銬，其實暗中在劍柄設下毒印，就等著自己情急下奪過虹龍劍，來不及檢查……

        赤羽突然放開阿蓁，躍到一旁，左手撿起蕭容掉落的短刀，齊齊沿著右肩砍了下去。

        饒是他力氣奇大，那短刀畢竟比不得削鐵如泥的虹龍劍，卡在了骨頭里。他咬著牙拔起刀，硬是連著砍了數下。血沫飛濺在皚皚白雪上，甚是駭人。

        阿蓁心一沉，萬沒想到赤羽竟如此心狠決斷。

        雖然中了血焰毒的赤羽必死無疑，但他砍斷了手臂，毒印生效的時間就會大大推遲。

        即便是斷了一臂又中了毒的赤羽，她也贏不了啊！

        阿蓁無暇細想，撿起地上的虹龍劍向赤羽刺去，可赤羽已經察覺了她的意圖，最后一刀徹底砍斷手臂，上前一腳踢飛了虹龍劍，阿蓁也跟著摔了出去。

        赤羽手臂劇痛，看到罪魁禍首，心中大恨，沖上去就要朝她胸口再補一腳。

        阿蓁眼看著赤羽一腳踢來，再沒力氣躲開，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師父害人不淺，她這是要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可突然間，蕭容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

        他從右側抱住了赤羽的腰，抬手執一支斷箭就朝赤羽脖頸刺去。

        赤羽避開了脖子，斷箭扎進了他的肩膀。

        那箭頭沒要了赤羽的性命，卻讓他又是一痛，更氣的是，他沒有空余的手，這蕭容又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死抱著他，怎么也甩不開。

        赤羽失了手臂本就暴躁發狂，此時看到原本以為不會再礙眼的蕭容突然出現，甚而拔出箭頭又要刺來，他頓時睚眥劇烈：“好啊，你既然有膽子找死，我這就送你去死！”

        赤羽只剩一只拿著短刀的左手，直直朝著蕭容背心扎去。

        “哧”的一聲，短刀入肉，鮮血噴涌。

        蕭容……

        阿蓁眼睜睜地看著，卻驚恐得連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蕭容其實原本還想再抱住赤羽一段，此時卻只覺身體逐漸失卻了力氣，搖搖晃晃地松開手，一股甜血涌上喉頭，踉蹌著退了兩步，終還是摔在了地上。

        赤羽看著面前兩個再無還手之力的小孩子，松了口氣，兩指拔掉胸前的斷箭，又覺得有些荒唐，獰笑著“哼”了一聲：“就憑你們兩個，今日能傷到我也該知足了，其他的，下輩子再說吧。”

        說罷，他便提起了猶在滴著鮮血的短刀。

        可赤羽卻發現蕭容竟然在笑。

        “你笑什么！”赤羽大火，卻無端有些慌張。

        他正要怒罵。可下一刻，他便知道蕭容因何而笑了。

        赤羽只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仿佛灼燒般痛，又似凝固成了石頭，一動也動不了，一口氣抽不上來，便直直仰倒在了雪地上。他身軀本就高大，這一倒下，雪都震得滑落了一大片。

        赤羽仰頭看著灰白的天空，終于明白了，他方才情急下，又試圖殺了那臭小子一次……

        他的三次機會已經用完。

        此刻，便是他的死期。

        阿蓁看到赤羽倒下，卻顧不得他，爬過去哆嗦著抱起了蕭容，想查看他后背的傷，聲音幾乎帶了哭腔：“小容，你……你怎么樣？”

        蕭容的頭側倚在阿蓁肩上，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可看到阿蓁平安無恙，還是擠出了一個淺淡的笑：“不要緊的，沒傷到要害。”

        阿蓁細看，只見那處刀傷擦著蕭容的右肩胛而入后心，不知有多深，就算僥幸沒傷到心臟，肯定扎傷了肺，更別說傷口此刻還在汩汩地涌著血。

        阿蓁脫掉棉衣想給蕭容包扎，可眼睛一酸，忽然掉下淚來。

        怎么會成這樣……

        是她大意了，輕敵了。什么凍傷、發燒、缺衣少食、赤羽的出現、蕭容受傷……她什么都沒想過，昨日竟然就這么洋洋自得地出發了，自以為自己很厲害，還大言不慚地說會保護蕭容。

        她厲害什么？

        如果不是蕭容，她今天一定就命喪赤羽之手了。

        尤其是，阿蓁一想到蕭容方才竟是故意去尋死的，就手腳直發軟。萬一蕭容真有個好歹，她、她……

        老天保佑，保佑蕭容一定要平平安安活著。

        阿蓁心中正翻江倒海，卻聽蕭容喃喃低語：“阿蓁姐姐，對不起，剛才我還懷疑你來著……”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么！”阿蓁又驚又惱地斥了一句，“坐好了，我先給你包扎。”

        蕭容“嗯”了一聲，視線略過阿蓁泛紅的眼眶，脆弱如薄冰般的臉龐上卻浮起淺淺笑意。

        他依言直起身子，目光忽然瞥到兀自掙扎的赤羽，心中一緊，掙扎著就要起身：“等一下，那人還沒死，我再去補一刀。”

        阿蓁側頭看一眼，心中有數，連忙拉住蕭容，強硬了語氣道：“我知道，他還有好久才會死呢。你別動，我先給你包扎。”

        “好。”蕭容乖乖應了，一動不動地任阿蓁給他纏好傷口，視線卻始終警惕地盯著雪地上的赤羽。

        終于包扎好，眼見出血稍有緩解，至少沒立刻浸透棉衣，阿蓁微微松了口氣。再看蕭容依舊不放心地盯著赤羽，心中又有些好笑，輕聲道：“你在這里坐好，我去看看。”

        阿蓁撿起虹龍劍，一步步向赤羽走去。

        她知道，用盡三次更改命格的機會后，相士并不會立刻死亡，而是失去動彈的能力，最后死于饑餓凍餒……而對于赤羽來說，他大概馬上要死于血焰印了。

        阿蓁看著紅色的印跡爬遍赤羽全身，看著赤羽在毒印下痛苦地顫栗著、卻半分無法活動，她深吸一口氣：“我可以給你個痛快，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赤羽咬著牙道。

        阿蓁蹲下身，輕聲道：“告訴我，是誰把師父關進伏羲牢的？”

        赤羽微微愣怔，突然大笑起來：“原來你還真關心那個老太婆啊！真是稀罕，”他笑過，頓了頓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聽墨君說的。你若要救她，就去問墨君吧。”

        “多謝。不過她不需要我救了，”阿蓁平靜道，看了看一臉擔憂望過來的蕭容，隨后又低下頭，用極輕的聲音道，“你不是好奇為什么我一定要幫這個孩子嘛？”

        “我可以告訴你。”

        阿蓁忽然閉上雙目，用左手遮住左眼，然后緩緩睜開了右眼。

        她原本棕黑色的右瞳，竟變成了宛如翡翠般鮮艷奪目的碧綠色。

        阿蓁低聲，一字一頓道：“因為師父在兩個月前就死了。現在，我才是守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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