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山下不是趕集的日子，九安按時完成任務后便準備去藏書閣看看。

        玉靈宗的藏書閣不限制弟子的身份地位，這一點倒是十分公平，只要是一心向學，便都能進入藏書閣內拜讀孔孟經書，經論道法，甚至還有心法的修行方式，以及如何運用。只要肯學，悟性又不錯的弟子，多少都能觸到修仙的門檻。

        還別說，其中頗多藏本便是天界也少見，可見玉靈宗其底蘊之深厚。

        只可惜仙途漫漫，凡人的壽命是在過于短暫，往往沒能完全領悟便已是枯骨一具。

        尤青閑暇時最愛去藏書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這些年下來，整個藏書閣的藏書也被他讀了不少，自己摸索著尋找修仙的道路。九安有心想幫，但這凡人修仙，與仙人修煉，完全是兩回事，是九安沒接觸過的領域，她愛莫能助。

        不過大多數時候，這兒都沒什么人，內門弟子自有師父傳授心法經驗，不需要從藏書閣這血冗雜的書中費盡心力去尋找有用的知識，外面弟子壓根兒就不是奔著修仙來的，更不會去看書了。

        大量的書安靜地擺放整齊，隨著經年累月，默默地在書架子上生灰。

        九安一推開藏書閣的大門，迎面來的就是飄飄揚揚的灰，因著九安推門帶過來的風，塵埃在金色的光下顆粒分明，漫無目的的四處游走。

        “咳咳咳…”九安皺著眉頭，瞇上眼睛，抬手擋住臉，別讓灰落入眼睛里，喃喃自語，“老天爺，這么惡劣的環境，尤青是咋待住的？一坐還是一整天？”

        走進藏書閣，九安抬頭看著一眼望不見頭的書架，心道這玉靈宗光做表面工作啊，外頭打掃的光鮮亮麗的，內里卻十分不講究。

        九安隨手取了架子上的一本書，抖了抖上面的灰，翻看一看，是《東岳野史》。雖說因無人照看而導致書身有些破損，但圖文并茂，敘事精準，是本好書。寫這個書的人也算個人才了。

        “咳咳……”咳嗽聲越來越劇烈，伴隨著急促的喘息，打斷了九安徜徉書中的思緒。

        九安聽見書架后有動靜，驚覺屋里還有第二人，而她竟然絲毫未察覺。放下《東岳野史》，繞到架子后面，瞧見一人在陰影之中，身體蜷縮著，肩膀隨著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抖動著，旁邊的燭臺不慎被打翻在地，好在已被熄滅。

        “你……”九安站在幾步之后，猶豫著問，“你沒事吧？”

        那人舉起一只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說不出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九安自己沒事。九安見他將將要喘不上氣，不敢離開，又不敢直接相助，畢竟凡人的生命在九安眼中實在太過于脆弱，只站在他的背后，默默觀察，萬一這人喘不上氣暈過去了也好及時喊人來救。

        只是，這氣息……略微有些不同尋常。九安此時還走神著。

        陰影中的人終于緩過氣，站起身，向九安作揖道謝，“今日多謝這位姑娘了。不知姑娘是哪位長老門下的弟子？改日必登門道謝。”

        九安回過神來，終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公子，只是因為常年生病，臉上少了幾分血色，嘴唇也泛著慘白，因著剛才的劇烈咳嗽，臉漲得通紅。

        “你……”只是這一眼，令九安晃了晃神，她仿佛看見了這位公子的神格，但過于虛弱，以至于飄忽不定的外泄。每個神都有神格，但平時神格都老老實實地待在體內的神印里，這種情況九安還是第一次見。那真是神格嗎？九安想再仔細探探，卻發現消失無蹤了。

        這是凡界啊，哪來那么多神。即便是在天界，神也不是這么好遇見的吧？九安笑笑，暗自想著，眼花了眼花了。

        這位公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九安的裝扮，不像是內門弟子的衣著，估計是外門弟子來藏書閣學習的，暗自懊悔失言，忙補救道：“方才多有冒犯之處還望姑娘諒解。在下千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千玄？這名字聽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至少比自己的名字聽起來更像個神仙。若是有朝一日飛仙，都不需要再給自己起個道號。就好像那位宣仲仙翁，原名叫做王虎柱，費了好大心思才讓天界眾仙淡忘王虎柱這個名字。只可惜，在某些特殊時刻，眾人總能不約而同地想起來，比如現在。

        只是為何自己就覺得他和神仙有關系？明明方才不過是眼花。

        “在下外院弟子九安，師兄客氣了。”以她的資歷，在玉靈宗，對著誰她都得喊師兄。

        見九安似乎并不介意他方才的失言，千玄松了一口氣，道：“九安姑娘若是想入內門拜師，在下倒是可以幫忙引薦。”

        九安原本想要拒絕，話到嘴邊又想起了尤青，他大約很需要這個機會吧，到時帶上他，所以就變成了這句“如此便謝過千玄師兄了。”

        既然千玄要幫她這么個大忙，她自然也要投桃報李，“師兄是不是身子不大好？九安略通醫術，可幫師兄看看。”正好借此機會探探，這個千玄給她的感覺太奇特了。

        千玄微微笑了笑，面色凄苦，“師妹不必試了，我這是娘胎里帶的，看了多少名醫都不好，師妹還是不要費心了。”

        “可是……”九安還想說些什么，千玄揖了揖手，打斷了九安，“我今日出來也許久了，得回去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這藏書閣這么大，天黑后便沒光了，師妹又沒帶照明之物，也還是早些回去罷。”

        九安看著千玄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在視線中。

        罷了罷了，既然人家婉拒了，自己也沒必要上趕著拿熱臉貼冷屁股。凡人的生死，自己不該干預過多，若是破了平衡，該應劫的可是自己。

        夜幕降臨，皓月當空，銀輝萬里，清澈如水。今日的星空格外澄凈，星星們都躲了起來，只留下深藍的天幕。

        此時凡間已入秋，夜晚的風帶來絲絲涼意，外院弟子皆已回房休息，院子里冷冷清清，更顯蕭瑟。

        “哎呀！你可算回來了，怎么弄到這么晚呀？你手怎么這么涼？”玉嬌一邊給九安搭上厚厚的襖子，一邊抱怨，“你說說，看個什么書看的這么入迷，時間都忘了？尤青都回來了，你怎么還比他刻苦了？一點也不懂的愛惜自己。雖說宗門清凈，誰又知道會不會有什么魑魅魍魎，你長點心吧。”

        九安雖不覺得冷，但是玉嬌的舉動和喋喋不休的抱怨聲還是讓她心里暖暖的，她想師姐了，師姐也總是這樣一邊埋怨著她一邊又關心著她。

        九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尤青也去了？”

        玉嬌一臉認真，還擺出了一副兇狠的表情，只可惜她漂亮可愛的小圓臉很難讓人有害怕的感覺，“岔什么話題！說你呢！別顧左右而言他！”

        九安老實求饒，好話歹話說盡，再三保證以后絕不如此，哄的玉嬌可算不生氣了。

        玉嬌這個小姑娘惱過了也就算了，很快又提起另一個話題，“那位姚郡主最近又不知道在作什么妖呢。你沒發現她最近對咱們都陰陽怪氣的？”

        “怎么啦？”九安自進了玉靈宗后對這位姚郡主并無過多關注，因此也沒發現。

        “最近宗門要選一批弟子去赤水淵歷練，據說外門弟子也有名額。”玉嬌神秘兮兮地對九安說。

        赤水淵？嚴格來說那兒已經不算凡屆了，再往東走走便是妖界，或往南走走，便到了魔界的入口——幽冥河。說起這幽冥河，那是當時上古時期神魔大戰時最終經神魔雙方協商，合二族之力共同劃下的河流，足足有三丈之寬，河里流淌著的都是因神魔大戰而犧牲的將士們的尸骨和血液，怨氣極重，若是過河之人不慎被河中怨靈拽下，那多半都是埋骨濤濤河水之中了。

        而近些年，有些靈力強大的怨靈能夠短暫地離開幽冥河，在附近飄蕩。別看他們雖是沒有實體的怨靈，但想要獵殺一兩個靈力低微的修仙者也不是難事。

        那兒才是真的魚龍混雜，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惡妖更是肆意橫行。玉靈宗怎么會安排弟子到這個地方歷練？不是送死么？

        還有個問題，他們凡人要怎么過去？

        “這里有什么好去的？危險的很。”九安不解。

        “此次歷練諸位長老會跟隨護法，不必過于擔心。我還聽說會有仙君護法呢！我還沒有見過仙君，也不知是何等風姿。”玉嬌說著說著就冒出了星星眼，轉而又想到正題，“倒是你小心，姚夢憐嫉妒你，可能會阻撓你去赤水淵。”

        仙君啊，有她兄長逢霖那樣玉樹臨風的，當然也有南極仙翁那樣發須斑白的，當然還有司命星君那樣樣貌平平的。就是不知此次是誰。不過如果有仙君跟隨，想必一路將會容易許多。

        再說了，仙君有什么好花癡的，神女就在你面前，你還和她稱兄道弟的呢。

        “她嫉妒我什么？”九安不信，“再說了，像赤水淵這種地方，咱們外門弟子估計也沒資格去吧？咱們靈力低微，去了那不是拖后腿么？你就別操心了。”

        “那可說不準，聽說這次外門弟子也有名額呢。”玉嬌拉著九安坐上了床——她站累了，“姚夢憐討厭你，自然就會去給李師兄吹枕邊風，不說上報推薦名單時名單給你抹去，還會個你穿小鞋呢。”

        “你錯了，”九安一本正經，玉嬌還以為自己說錯什么了，睜著大眼睛等后問，“不是把我抹去，我應該本來就不在上面吧。”

        穿小鞋？讓她去掃大門算嗎？早訓都能爬起來，早晨去掃個大門算什么？顯然另一件事九安更關心，“枕邊風？”

        八卦乃人之常情。

        “他倆的事，外院誰還不知？你還不知？”說起這個，玉嬌開始興致勃勃地給九安科普。

        “姚夢憐不是還要嫁人？”凡人不是對于貞潔一事特別看重嗎？九安疑惑。

        玉嬌忽然嗤笑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那有什么的，這種事情，新婚之夜讓丫鬟婆子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再說了，以姚郡主的身份地位，又是在玉靈宗修習過的人，便是婆家發現了，又能說什么？不也就咽下這個啞巴虧？”

        九安倒好奇起來，“你怎么知道這么多？”“那還不是因為…”玉嬌正要回答，只聽見外面一陣騷動，玉嬌和九安對視一眼，朝著門外喊話，“怎么了？”

        “九安還未歸么？我叫了幾個弟子，我們一起去尋九安吧？”尤青在問外高聲喊道。

        玉嬌蹭的一下從床上站起，“哎呀！我忘記和尤青師兄說了！我擔心你，便和尤師兄說了，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們便一起去找你，他如今肯定是等急了。”懊惱地閉上眼睛，一拍腦袋，“我這腦子…”

        玉嬌開了門，對尤青說，“師兄，九安回來了，是我忘說了…”

        九安也湊上前，乖巧道，“我回來啦，多謝師兄擔心，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尤青道，“九安，你一個姑娘家，以后晚上還是早些回來的好。日后若你還想去藏書閣，不如同我一道吧。”

        “好呀，謝謝師兄。”正好，要是再遇上千玄，也好把尤青推薦于他。

        晚風吹過，驚了一樹飛鳥。

        九安夜里默默地躺在床上，想著凡屆這些人，倒也挺不錯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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