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廝
與鄭子安道別后,蘇一箬就回了自己的左清院。
內花園往東邊走,經過三曲回廊便到了一處假山叢,假山叢再往東走個一刻鐘,就到了鄭府內最偏僻的左清院。
明兒走得氣喘吁吁,推開左清院的院門后,就往泰山石臺階上一坐,嘆道:“姑娘,咱們的院子也實在太偏僻了點,每日您去老太太院里請安,都要早起半個時辰。”
蘇一箬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密汗,伸手將明兒從地上拉了起來后,就往里屋走去。
左清院統共只有三間屋舍,一間待人接客的正屋,一間堆放雜物的東廂房,一間丫鬟婆子們住著的西廂房。
正屋隔斷了一半用做蘇一箬的閨房。
左清苑雖小,于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來說,卻也是安身立命的“家”。
“我不過是老太太庶妹的孫女,她愿意收留我,已是大發善心,我又怎么能挑三揀四?”蘇一箬替自己斟了杯茶,隨即便如此說道。
明兒嘟囔了一聲后,便去內寢替蘇一箬放簾子熏香,手腳勤快的頂得上旁人的三四個奴婢。
蘇一箬起身走到了狹小的內寢里,為了不妨礙明兒干活,她便坐在了臨窗大炕上,拿起針線筐,做起了繡活。
即便她于人情世故上不大聰慧,也知曉今日大表哥是為自己解了圍,還得罪了那個若兒小姐,她很該送份謝禮給大表哥才是。
只是……她每月的月例雖有一兩銀子,可衣食住行上的份例卻與鄭家小姐不大一樣,這一兩銀子既要應了平日里的開支,還要打賞下人,實在是過于……緊巴巴了些。
所以蘇一箬只得親手做些繡活來答謝大表哥,想到大表哥過些時日便要去京里趕考,聽說那兒天氣炎熱,離不了扇子。
自己大可做件扇套給他。
明兒收拾好床鋪后,也不去打擾專心做繡活的蘇一箬,只踮起腳推開木窗,沖著外頭院內喊了聲:“月兒。”
未過多時,便有一道凌亂的腳步聲自廊下響起。
月兒提著食盒走到正屋,面色欣喜地說道:“今日大廚房多給了三道菜。”
明兒頗有些意外,連忙走到案幾旁掀開了食盒,果真見里頭擺著三碟菜盤。
明兒喜不自禁,這下姑娘就不必飽個七分,留菜給她和月兒吃了。
炕上的蘇一箬聽到兩個丫鬟的動靜,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便放下針線走了出來。
她除了胸前鼓起的那一團肉外,臉蛋小而靈巧,腰間不盈一握,走起路來弱柳扶風,眼神嫻靜乖巧,也有幾分大家小姐的氣度。
外人以為她這般清瘦婀娜是為了保持惑人的身段,好勾住府里兒郎的心。
唯獨明兒和月兒知曉,她們姑娘是每日吃個七分飽餓出來的。
“姑娘,今日有脆梨蜜盅,桂圓湯,和一個……點?”明兒的話音戛然而止,只見她無比疑惑地望向第三碟菜盤,上頭用汁液畫了一個細小且黑漆漆的點。
這道菜突兀奇怪的很兒,月兒撓了撓頭后,說道:“別是廚房送錯了。”
蘇一箬也鼓起腮幫子,愁容滿面的看著食盒內的三碟菜,說道:“可能是……廚子想出來的新花樣罷。”
主仆三人分食了今日的午膳后,都猶覺意猶未盡。
蘇一箬便從妝奩盒子里拿出了一塊碎銀,又從炕上的針線筐里拿出了一條鑲著金線的扶額,與明兒月兒說道:“咱們先去老太太院里送了扶額,再去大廚房添幾個菜,晚膳總要吃飽些。”
主仆三人便一齊去了老太太的蒼梧院。
一路上,蘇一箬越過了九曲回廊,三扇垂花門,兩處影壁,才從羊腸小道而出,瞧見了前方的蒼梧院。
方才走進蒼梧院內,便與方若兒、鄭心柔二人迎面撞上。
蘇一箬率先行了個福禮,便要側身略過這二人時,方若兒卻出聲喊住了她,道:“我讓大廚房送去的菜,你可吃了?”
蘇一箬一愣,隨后則向方若兒投去了真摯的感激眼神,她道:“多謝若兒小姐。”
她聲音本就甜膩軟糯,激動時還帶起了些上佻之意,比起方若兒那乏善可陳的嗓音來說,要動聽悅耳的多。
方若兒心里不是滋味,可見蘇一箬態度這般誠摯,一時也發作不得,只見她漫不經心地瞥了蘇一箬一眼,隨后說道:“你既已明白,我便不白費口舌了。”
說罷,便攜著鄭心柔一塊往蒼梧院外走去,一副與蘇一箬多說一個字都會污了自己的高貴模樣。
待走出蒼梧院一段路后,方若兒才與鄭心柔說道:“那三碟菜,她當真明白里頭的意思嗎?”
鄭心柔心口直跳,她也不知道以蘇一箬的腦袋能不能弄明白那三碟菜背后的含義。
可為了讓方若兒安心,她還是笑著附和道:“那脆梨和桂圓和那一點醬汁,合起來不就是‘梨’‘圓’‘點’,讓她遠離哥哥的意思?這般淺顯,她還能不明白?”
方若兒這才放下了心,一時也有些驕矜自得,得意于自己想出了這樣絕妙的點子來。
既不必自降身份與和那破落戶糾纏,也不必在子安哥哥面前落下個嫉恨的名聲。
而蒼梧院內的蘇一箬,卻在耳房內與明兒、月兒連聲感嘆道:“這位若兒小姐真是面冷心善。”
“那脆梨蜜盅好喝的很兒。”
“就是那最后一碟菜太……化繁為簡了些。”
明兒與月兒:“味道是不錯,就是太少了些。”
蒼梧院內的丫鬟給主仆三人上了些糕點,明兒與月兒吃不了,蘇一箬卻吃了三塊白玉糕,頗有些滿足的意味。
一炷香后,老太太終于起身,將蘇一箬喚去正屋說了會兒話后,讓丫鬟們將她送了出來。
蘇一箬親手做的扶額得了老太太兩聲夸贊,蒼梧院的丫鬟們便按著老太太的意思撿了些新鮮時果和精致小巧的糕點給了蘇一箬。
明兒和月兒欣喜不已,各自提著沉甸甸的食盒往蒼梧院外走去。
蘇一箬卻不知為何很有些心虛,每一回來蒼梧院總饒了那么多糕點果子回去,顯得她是為了討吃食才給老太太做針線活似的。
老太太不僅給了自己這孤女一處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平日里待自己也慈祥和善的很兒,自己于情于理都該好好孝敬她才是。
蘇一箬暗自下了決心:她一定要早日學會雙面繡,攢下些銀錢好好孝敬老太太。
主仆三人從蒼梧院出來后,便又朝著西側的大廚房方向走去。
而這時蒼梧院的正屋內,老太太坐于貴妃榻之上,雖則綾羅滿身、金釵遍頭,卻依舊露出幾分暮氣沉沉來。
她摸了摸手上的扶額,聽著貼身丫鬟稟告方才方若兒在蒼梧院對著蘇一箬放狠話一事。
老太太嘆了口氣,隨后便闔上了疲憊的雙眼,道:“這孩子大智如愚,凡事不過心,將來興許有大造化。”
大廚房所在的院落位于鄭府的西南側,凹字形的院落四面通風,左側是備菜擇菜的地方,右側則是大廚們施展身手的地方。
蘇一箬在府里人微言輕,平日里要加菜也要討好那些廚子廚娘一番,她走進跨院,見四下無人,正疑惑之時,忽而聽得身后的屋子里傳來些小廝的哄笑聲。
“娘們娘氣的,脫了他褲子瞧瞧。”
“別鬧大了,一會兒盧管事來了。”
“你別給我充老大,這不過就是個剛買進來的小廝,欺負一下怎么了?盧管事還能讓我吃幾記板子不成?”
明兒與月兒聽了后氣憤不已,只是鄭府里奴才們的關系盤根錯節,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一大片人,犯不著為了個剛買進來的小廝得罪了他們。
況且姑娘平日里這般謹小慎微,她們實在不該……
思緒未完,明兒便見蘇一箬轉身敲了敲身后的屋內,用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對著里頭的小廝說道:“里頭可有人?我來尋杜大娘。”
里屋內響起一陣慌亂之聲,隨后屋門被推了開來,幾個尖嘴猴腮的小廝們魚貫如出。
見蘇一箬杵在屋門外后,那幾個小廝俱是舔著臉一笑,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蘇一箬胸前,只道:“表小姐有什么吩咐?”
明兒提著食盒擋在了那幾個小廝跟前,只道:“青天白日的不去當值,都躲在這里做什么?莫非是在吃酒打牌?一會兒盧總管可要來了。”
那幾個小廝討了沒趣,瞪了明兒一眼后便各自散了開來。
蘇一箬這才將目光移往了里屋內。
只見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廝正如同一條死魚般躺在地上,他身上的布衫破了好幾個洞,瞧著很是可憐。
蘇一箬忙讓明兒去別處討杯水來,又拿出帕子替那小廝擦了擦嘴角的血絲,這才依稀瞧見他掩在散亂發絲后清俊的面容。
他睫毛如蒲扇一般黑密,此刻許是因身上的疼痛而略有些顫抖,鼻子高挺,薄唇潤秀,單論這如玉的面容,倒不像是個落魄的小廝,更像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才對。
蘇一箬平白便憶起了自己從江南投奔到京城,路上遇到的那些磋磨。
她也是與這小廝一般,險些就被人欺負去了。
思及此,蘇一箬不免有些鼻酸,清亮圓潤的杏仁眼里氤氳起了些淚霧。
恰在這時,昏迷了許久的趙予言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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