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虛夢
明蘿夢輕巧一躍,穩當當地落在了被褥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息。然而換做是其他任何人或物進入到自己的領域之內,裴神玉早已清醒過來。
可興許是貓兒的氣息過于弱小無害,又或是貓兒和他用了同樣的皂角,氣息相近。總而言之,當這只輕盈又干凈的小貓跳上床時,向來沉敏機警,睡中亦不放惕心的太子殿下沒有察覺到任何突兀之處。
甚至還自然而然地展臂,將突然闖入自己領地的貓兒勾入懷中。
明蘿夢忍住羞赧,才沒有發出一聲貓叫。
她局促在地在裴神玉的臂彎間轉了個圈,毛絨絨的尾巴尖不經意掠過裴神玉的鼻尖,使他發出“唔”的一聲,似有醒來之狀。貓兒又不敢動了。
琥珀色的貓瞳試探地望了安睡的裴神玉一眼,月色映照下,可見少年鼻梁高挺,面若冠玉,疏朗如清風。貓耳一動,不知為何,心跳有些加快。
正在矜持中的貓兒,想起那陣窸窸窣窣,又忍不住背毛微炸,不禁更加猶豫。罷了,就當是事出緊急。唯恐對方醒來將她丟下床,她便只好小心翼翼蜷在裴神玉臂彎間的一隅,做了只啞巴的暖床小貓。
一人一貓,就這般親昵無間地依偎著。
窗外月色如水,明蘿夢瞧著那一輪彎月,迷迷糊糊打了個哈欠。一蜷一伸的爪爪不自覺地搭在了裴神玉的臂膀上。貓身在他的胸膛和手臂間團作一團,慢慢安然地睡著了。
可裴神玉的夢中卻并不安寧。
夢里是一陣迷蒙白霧,霧散了,忽而出現一個妙齡少女。她膚白唇紅,烏睫長翹,是難得一見的嬌美女郎,卻靜靜窩在他的懷中。他垂首低眉,少女也抬眸,那雙眸子像是盈了一汪秋水,楚楚撥動著人的心弦。
見他望來,少女怯生生地朝他露出了一個笑。
雖心知是虛幻,他卻心跳如擂鼓。
如同被貓爪子撓了撓,癢。
……
天光大亮,碎金撒入屋內。
裴神玉睜開了眼睛,目中難得有幾分迷離。
身為太子,他卻向來清心寡欲,東宮之中無一姬妾。平日習慣以練武來宣泄精力,對男女之事從不上心,更不曾做過這般曖昧的夢。
他汗透里衫,心跳仍有些劇烈。
右肩仿佛被什么軟綿綿的東西倚靠著,裴神玉側目一看,竟是那雪白的貓兒伏在他的臂彎之中,呼呼睡得正香。
“殿下,殿下?”
裴神玉從夢中記憶回神,輕抬眼皮:
“說。”
孫將軍頓了頓,道:“殿下,關于這次的進攻方向,您意下如何?”
關于下一次突襲之役的作戰地點,究竟于淺水河還是北山麓,雙方爭執不下。兩方將士各陳己見,還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齊齊看向主位上的太子殿下,等待著裴神玉的意見以進行最后的定奪。
卻久久未聽見上座回應。
孫將軍這才斗膽發問,畢竟今日的殿下……似有些不同。
裴神玉收攏心思,捏了捏眉,將自己從昨天夜里夢境之中拉回來。他思忖片刻,道:“北山麓。”
他方才的確是走神了些許,然而對于如何進攻江陵王一事,卻是在心中早有方寸。
“江陵王擅水戰,而北山麓地勢險峻,且……”
裴神玉如此一番分析,將士們才慢慢被點通。
不由恍然大悟:“確如殿下所說……”“不愧是殿下!殿下之策妙極。”
他們卻非恭維,而是乃出自真心。
大乾朝的昭武太子自幼文武雙修,年少從軍,堪稱天生將才。裴神玉十三歲便隨軍出征,屢有奇策,多次平定失地。龍朔八年突厥來犯,更是一箭射中敵寇之首,才得以戰勝收復。
此前江陵王突然據江陵一地起兵造反,地方反應不及,潰不成軍。
直到太子殿下主動領兵南下討伐江陵王,才將對方打得節節敗退,而幾次關鍵之戰也皆因太子謀策而出奇制勝。連向來桀驁不馴的孫將軍,都不得不心服口服。
軍務議完,眾人紛紛走出帳篷。
剛經歷完一場激烈討論,大家不免有些松懈之情,有人神情閃過一絲猶疑,不確定地說:“剛才,我似乎看見殿下晃了晃神?”
“今日殿下似心有所憂,也不知何故。”一將道。
“我倒是聽聞一消息,昨日聽炊事房的小周說了,殿下為了新養的那只貓,從自己的份額中扣了一碟葷菜。看來這殿下養貓,可是個嬌養的勁頭。”
“莫非是那貓兒鬧騰,殿下昨夜沒有休息好?”
對方笑笑:“這貓到了春天,才是真正有得鬧呢……”
外邊喧嘩漸遠,而裴神玉仍靜坐帳中,一手撐頤,心緒沉浮。
他今日頻頻不自覺想起昨夜之夢,雖夢中之人不足以完全擾亂他的心神,卻仍是讓他分心不少。不知是因為夏日燥熱,還是他……
向來沉穩的太子殿下,竟有些耳根微紅。
午后夏風起,窗外蟬鳴漸響。
片刻,修長如玉的手再次于墻上輿圖上比劃丈量著,裴神玉眉目沉凝,且看且思。
江陵王多思且狡猾,定不會這般意圖淺顯,還是得小心為上。
這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殿下,您要的奴才已經找好了,只是這會兒運輸不便,還得幾日才到……”元蒿跟在裴神玉身后,畢恭畢敬地稟報著事情。
才推開門,二人卻一時噤聲。
為何?只因那書桌下那碎了一地的螭紋青玉,再看桌子上,赫然是一只玲瓏的白貓兒。
“喵……”
小搗蛋精也注意到了門口的二人,心知自己干了壞事,正在有些怯生生的收回那只闖了禍的小梅花肉墊。
元蒿捂住嘴,震驚不已。
這小祖宗!
瞧那地上碎玉,可不就是殿下那只青玉筆洗!要知道那可是皇帝所賜,太子殿下用了多年的筆洗……
氣氛一時安靜壓抑到極致,無人出聲。
明蘿夢耷拉著兩只軟踏踏的小貓耳朵,沮喪地垂下頭,也不敢喵喵叫了。剛才不知為何,看到那桌面上擺著的物件,她就大腦一空,身體下意識動作。當反應過來的時候,爪子已經推了下去。
看著裴神玉一動不動的身形,她心頭更慌亂幾分。
明蘿夢想起今晨醒時,裴神玉雖未說她半句,也未理會睡得懵然的她。只是淡淡抽開了被她壓住的衣袖,更衣之后便出門而去。可他面色克制,毫無表情,似在按捺著什么。
這會兒她無意識又犯下大錯,怕是更惹他厭了。
日光自裴神玉身后打來,看不清少年面上的表情,小貓心中莫名一陣委屈。
這時,裴神玉忽而邁開了步子。
明蘿夢頃刻慌作一團,尾巴高高豎起,不由跳下了桌子。
“別動!”裴神玉立時沉聲一喝。
貓兒被一聲嚇住,呆在原地。
元蒿看見貓兒眼如寶石蒙塵一般黯淡,一副尾巴垂落,可憐兮兮的模樣,都有些于心不忍了。打,這定是打不成,殿下向來是個端方君子。
只是怕要將這貓兒……送走了罷。
卻看見太子殿下蹲下身,抓著貓兒前爪,將那呆在原地的貓兒撈了起來。明蘿夢睜大了貓兒眼,只看見少年握著她的小爪子,逐個按揉捏過。卻聽見裴神玉明顯松了口氣的聲音:
“這般頑皮,若是讓碎玉扎著,可是要流血的。”
元蒿在一旁目瞪口呆。
這,這是真祖宗啊……
明蘿夢也懵了一下,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喵嗚?”
裴神玉卻不再言語,將她揣入懷中,起了身。“元蒿,將碎片收起來,去換一只新的筆洗擺上。”言畢,又瞥了對方一眼:“莫要讓外人知道。”
“是,主子。”元蒿回過神來,鄭重應道。
畢竟是御賜的筆洗被打碎了,雖說的確是貓兒摔碎的,但若是有他人知悉,難免怕被做文章。他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
但這一碎,看殿下的態度,看來也是沒有下文了。
元蒿心中又把貓兒的分量提了一提,乖乖,看來這可是只金鑲玉做的小貓。
小侍從懷揣著碎片,往里間走去了。而明蘿夢聽了個全程,心中很不好受,趴在裴神玉懷中安安靜靜得像只假貓。
裴神玉自然可惜那一只青玉筆洗。那是他七歲那年被李太傅夸贊,父皇龍心大悅所獎賞于他的。伴他已有十年之久,難免有些感情。只是死物到底不比活物,它畢竟還是只奶貓兒,不懂事也情有可原。
更何況……父皇,大抵也不記得曾賜過他這只筆洗了。
裴神玉眉間掠過一絲恍惚,思緒輾轉。
最后也不過是輕嘆一聲:“該罰的,也還是得罰。下次再這般頑皮,便克扣你一餐的魚。至于這一次么……”
“喵。”
明蘿夢不敢辯駁,只軟軟地叫了一聲。
小爪子搭在他的手臂上,水汪汪的貓眼像是一泓清池,仿佛盈滿委屈和撒嬌之意。
裴神玉見了,莫名憶起夢中那雙眼睛,心間不由一動。
他修長的指撫了撫它的腦袋,又地揉了揉毛絨絨的小貓耳。明蘿夢抖了抖貓耳朵,敏感得想伸爪子,可她心知理虧,不敢動作,只聽他道:
“便罰你今后自己睡,不許上孤的床。”
是夜。
因為白天做了禍事,明蘿夢心中愧疚非常,晚上便乖乖窩在裴神玉命人準備好的新貓窩之中,沒有再如上次一般爬上床。
屋內漆黑一片,她抬眸又對上床底下的一片幽暗,雖夜可視物,可她還是覺得有些膽怯。
今夜,窗外的月色也極淡。
貓兒只好小腦袋一縮,委委屈屈地用尾巴尖將自己包圍起來,團成了一個可憐兮兮的小毛球。抱著對新貓窩的不適應,和說不清的落寞,明蘿夢睜著眸在黑夜中發呆了許久。
忽而有一陣異香襲來,她抖了抖小耳朵,從虛無之中突然捕捉到極細微的腳步聲。
就在一墻之外的門邊,步子停下了。
一種詭異的直覺支配著明蘿夢支起了前爪,輕盈的小貓一躍而落,跳出了貓窩外。軟軟的貓足無聲無息地行走著,也緩緩停在了門前。
隔著一扇門,貓兒靈敏的聽覺,讓她能夠辨清門外那人極細微的呼吸聲。
可那人,是誰?
明蘿夢腦中才隱約捕捉到什么,那腳步又漸漸遠去了。鼻中的異香卻越發清晰,她嗅了嗅,終于發現了異香的源頭——從門縫滾落進來的一枚香丸。
袖珍而不起眼,卻在迅速散發著奇異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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