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反駁道:“可這是你的職責(zé)！”
  馮游居搖了搖頭開口:“并不，當(dāng)我認(rèn)為它是的時候它才是，就像你，你曾經(jīng)想過會走這條路嗎？這條路非走不可嗎？會面對什么你知道嗎？”
  “為人造福，積德積善，這還要去想面對什么嗎？”白氏甚為不解，這居然是一個神說出來的話。
  “如果需要犧牲你最重要的東西呢？”馮游居冷冷地開口，“不要拿世俗的名利，財富來做比，最重要的，當(dāng)屬是你愿意放棄一切都不愿失去的東西，你愿意交換嗎？”
  白氏聞言心中一滯，她最重要的，喬生算嗎？
  如果拿喬生來換，白氏覺得自己動搖了……
  良久的沉默，白氏像是忽然明白過來才開口:“所以這間店鋪的掌柜，就是你最重要的人？”
  馮游居默不作聲，他往灶里添了把柴，才慢慢開口:“他是我的血脈。”
  想回憶起什么似的，他靠在了墻壁上，深深嘆了口氣:“當(dāng)年我與妻恩愛美滿，我事業(yè)有成，她賢惠淑德，因有點家底，幫了不少人，在鄉(xiāng)里聲譽頗好，后來發(fā)了洪水，為救一老嫗，我葬身武鄉(xiāng)河，念在我舍身成仁，平日里積德行善，便封做水神。”
  “自此，八百年了。”馮游居深深嘆道，“我看著妻的老去與離開，兒子，孫子，一代又一代，他們紀(jì)念我，最后遺忘我，我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一位孤寂的神，非我不可嗎？”
  他苦笑著:“也不是啊，可是時間那么巧，武鄉(xiāng)河需要一位河神，恰恰就是我。”
  “妻子離世前，曾向我許愿，讓我好好守護(hù)這我們的子孫，因為這一脈又一脈的生息不止，才是我與她存世的見證，我如約守了八百年，直到一年前，舊朝換新朝，我唯一的子孫們成了新朝的犧牲品……”
  “國運更迭，大勢所趨，卻為何要我的子息送命？”馮游居的言辭充滿了憤怒。
  “可武鄉(xiāng)鎮(zhèn)，死的不止這一戶，那么多人枉死，你卻只著眼于自己的悲歡？”白氏也有些慍怒，這難道不是作為神的失職？
  馮游居聞言更加惱了，他激動地站起來拍著灶沿說道:“八百年，我為整個武鄉(xiāng)鎮(zhèn)嘔心瀝血八百年！人們早已遺忘了我這個神，我卻依然竭盡心力去守著每一個人！可是當(dāng)我奮力安撫那些亡魂的時候，有誰來管過他們的生死！”
  他怒指一旁的木屋，木門“哐”地一下被打開，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十八個牌位，白氏知道，那是掌柜的一家人，也是馮游居的后代。
  “我和妻，留在這世上唯一的痕跡，也要消散了。”他深呼幾口氣，癱坐在小木凳上，緩緩道:“夠了，我厭倦了，你們今天就離開吧！”
  白氏看著灶臺旁，心如死灰的馮游居，心里不由得五味雜陳，有同情，有憤恨，有可憐，有不解……
  她沒再說話，緩緩出了廚房，身后傳來馮游居不高不低的聲音:“我們都一樣，都是被時機推著的那個人罷了，都是注定的……犧牲品。”
  白氏站立不動，她沒辦法勸他，雖然她并不完全認(rèn)同，但最后大概都會落得“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嗤笑。
  畢竟，當(dāng)想到要犧牲喬生的時候，她的確猶豫了。
  天已大亮了，白氏回到大堂，喬大他們陸陸續(xù)續(xù)起來了，白氏吩咐喬大去牽驢，過河是別想了，只能繞回樊州再做打算。
  幾人吃了早飯，莫云霄嚷嚷著昨晚喬大沒給他擋著床沿害得他從床上摔下來，摔得渾身疼，叫一行人都別挨著他。
  幾人本來也沒想挨他，如此甚好。
  及至辰時，喬生和丫丫，楊老太坐著小胖驢，一行六人出發(fā)離開了武鄉(xiāng)鎮(zhèn)。
  臨走前，馮游居淡淡看了白氏一眼，進(jìn)后堂去了。
  白氏也沒去告別，徑直跟著喬大他們走了，這里離樊州頗有點距離，一天肯定到不了，中間還要在鐘福鎮(zhèn)借宿一宿。
  幾個人腳力不快，行了一天，才到鐘福鎮(zhèn)，這里雖然離武鄉(xiāng)不遠(yuǎn)，但似完全不受武鄉(xiāng)鎮(zhèn)影響一樣，只有些許謠傳在外，讓人不敢去武鄉(xiāng)鎮(zhèn)，多數(shù)人都知道鬧土匪，謹(jǐn)慎點就行，生活基本如常。
  是了，燎爺本來也沒對平民百姓做過什么事，只守著那條冤魂成災(zāi)的河流。
  六人找了客棧留宿，用了晚飯已是深夜，喬生困的眼皮直打架，白氏打發(fā)他睡了，靠在窗邊發(fā)呆。
  她今天一天都有點心不在焉，腦海里時時想起馮游居的話……
  她們都只是被時機選中的人罷了，這條路的盡頭到底是什么，誰也不知道。
  天空中忽然異象頻閃，東南方一片血紅，不時有雷電掠過！
  那是……武鄉(xiāng)鎮(zhèn)的方向！
  白氏猛然站起，心里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一股不妙的感覺越來越重！
  “黃七，守著喬生！”她吩咐完，幾步躍出窗外，行了一段路覺得人身太慢，縱身置入夜幕中，化為一條玉色的巨蟒朝著東南方游去！
  路上打更的小二看著天空中一條銀練，離得太遠(yuǎn)又看不清，只覺得身形像龍一般，便又驚又懼大喊著:“龍……龍！”

  這聲音驚醒了周圍的人家，一時間鐘福鎮(zhèn)大大小小，都跑到路上來看白氏，眾人紛紛指指點點道:“有龍降世，好日子來了！”
  飛翔在半空中的白氏自是聽不到下面的人在說什么，她望著東南方濃郁的紅，知道那邊一定出了大事，加快朝武鄉(xiāng)鎮(zhèn)趕去！
  到了武鄉(xiāng)鎮(zhèn)，白氏直奔渡口，那紅色和雷擊正是從那里傳來的，甚至越靠近渡口，雷擊越為頻繁和密集。
  這像是誰設(shè)了個雷擊法陣，還不是普通級別的！
  比她第一次歷劫時的雷擊還要力量大！
  她飛快穿梭游走在雷陣之間，竇老兒和玉仙真人高喊著別去了別去了！她都罔若未聞。
  好嘛，反正都是你不聽我的，我不聽你的，沒一個勸得住的……
  白氏的身形越來越快，這陣法不是沖她的，按照這排列走法，顯然是聚靈陣！
  聚靈聚靈，聚哪里的靈？
  聚完了又想干嘛？
  白氏按照聚靈陣的排布，終于游到了陣眼中心，正在武鄉(xiāng)渡口旁！
  那些守著渡口的崗哨早已不見，一道道雷不停地打下來，河畔處處焦土，陣眼中站著一個人，此時渾身就散發(fā)著血紅的光芒，他抬著雙手不停地迎著雷擊，他的衣袍頭發(fā)全部被震得紛亂，雙眼滲著血！
  白氏望著馮游居這般模樣心中大駭，游走盤旋想要把他護(hù)在中間，可是雷電來勢極猛，讓她不得近身！
  馮游居也發(fā)現(xiàn)了白氏，輕輕一笑道:“小妖怪，謝謝你了！不過，老夫還不起了！”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震碎了整個聚靈陣，殺光了武鄉(xiāng)河里的怨靈，也劈死了這位八百年的河神——馮游居。
  白氏被震出去老遠(yuǎn)，變回人形吐出幾口鮮血，她拄著劍朝著馮游居走去，只有一片黑乎乎土地，散發(fā)著熱氣和焦糊味，馮游居連最后的痕跡，都沒留下。
  她望著面前的土地，一陣懵怔，河流已經(jīng)被凈化干凈，不再像之前那般幽黑，變成了清澈的綠色。
  一切變得很安靜，只有河水嘩嘩的聲音，好似這里什么也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身后陸陸續(xù)續(xù)傳來了腳步聲，白氏回頭看去，燎爺抱著一四五歲的女孩走了過來。
  他有點懊惱:“我沒攔住他，那老掌柜傍晚時候咽氣了，我若再早一點，找到這個孩子……”
  再說什么白氏已經(jīng)聽不清了，她看著眼前的孩子，眉眼如畫，竟有幾分馮游居的神采。
  “這是他的后代嗎？”白氏忽然開口，她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燎爺微微點了點頭道:“我知他在意，這一年都在派人找，才剛剛找到……”
  言語間皆是后悔，若再早一分，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個結(jié)果。
  “無妨……”白氏頓了頓又開口:“至少……他在這世上，又有痕跡了。”白氏淡淡地說，抬手撫上女孩的臉龐，糯糯的小姑娘不知悲喜憂歡，沖著白氏甜甜一笑。
  面前忽然遞上一方手絹，白氏不解地看向燎爺。
  燎爺手握著手絹，勾起一抹苦笑道:“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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