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第227章
清晨手機鬧鐘突兀響起,顧添聞聲一躍而起,那精神頭超過了今年任何一天。
顧添不光自己起來,還把謝憫生拉活扯拽了起來。
大概是想著離家近,謝憫掙扎著想要再次躺下。
“慌什么,走過去就十分鐘,開車兩分鐘。讓我再睡會。”
幾年沒回家,聞著家鄉的空氣,都能再睡幾天。
“吃早飯,我餓死了,昨晚都沒睡好。回家打掃干凈,收拾好了你繼續睡!”
“我再睡會……”謝憫掙扎著撲向枕頭。
“我都約好保潔了,再過半小時人就到了。你看著辦。”
顧添祭出殺手锏,謝憫那么注意待人接物,肯定不好意思讓人家久等。
果然這句話一出,謝憫怪著他,怎么不說一聲。說好自己打掃,怎么又叫了保潔。
還是不情不愿閉著眼睛爬了起來。
“你家幾年沒住人了,估計連掃把都爛了,拿什么打掃?不如花錢叫人收拾利索……”
兩個人匆匆忙忙吃過早餐,趕回家,保潔剛好走到小區門口。
這是一處老式的居民小區,灰色水泥外墻透露著質樸,匆匆上班的居民和兩人擦肩而過……
謝憫的家在小區最里一棟樓的三樓。
謝憫從包里掏出幾年沒用過的鑰匙,捅了幾次都沒能插進鎖孔。
“別激動。”
顧添握著他的手帶著他擰開了門鎖。
門打開,久無人居的霉味和灰味立刻飄了出來。
邊緣銜接處明顯掉皮的木地板上鋪著厚厚一層灰,白色墻面角落里掛著搖搖欲墜的網塵。
屋子里所有的家具上蒙上了一層塑料薄膜。
薄膜本來應該是半透明,卻因為積灰太多變了顏色。
幾個保潔阿姨率先進入,不到一小時收拾干凈了客廳,謝憫和顧添得以進入坐在了三人沙發上。
接上電視電源,打開節目正常顯示,播放的頻道還停留在幾年前。
電視機后面的墻上掛著一個邊框有些陳舊的相框,里面夾著一張照片,青澀稚氣未脫的謝憫和另一個年長的男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顧添狐疑的多看了兩眼,謝憫立刻解釋道。
“這是我高中時和父親的合影。”
顧添點了點頭,謝憫16歲參加高考,上高中年齡小,確實稚氣未脫。
顧添順手拿過遙控板,按了一圈,能收幾十個頻道。
“你這是每年都在交光纖費?”
“是,我想盡量保持著父親走之前的樣子。”謝憫聲音小小。
他早已不用的座機電話也按月繳納著月租,號碼沒有變,電話機壞掉了就按父親的喜好換一部。
他偶爾也會撥打這個電話,幻想著有一天,電話那頭有人接起來對他說。
“小憫啊,爸爸忙,最近沒給你電話,想家了吧?什么時候回來啊。”
“小憫啊,好好工作,別擔心我,我能動彈一天,我就不退休,咱們父子兵一起戰斗。”
只是這永遠只能是幻想了……
顧添捏住了謝憫的手,明明炎熱的夏季,卻是異常的冰冷。
保潔阿姨直到中午才收工,顧添拉著謝憫站了起來。
“不帶我參觀參觀?”
進到這間屋子后話變得很少的謝憫,領著顧添站在了客廳左側的臥室前。
“這是我的房間,這個房子就兩室一廳,我和我爸一人一間。挺小哈。”
整套房子加起來比不上顧添濱海半島一個客廳大。
“不小,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家能收留每一個人,不會小。”顧添伸手揪著謝憫臉頰,硬生生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們要先去吃飯嗎?”
“算了吧,收拾點東西,去掃完墓,下午再去吃,要不一會太陽更大了。”
謝憫并不太想現在吃飯……
“行,要收拾什么,我幫忙。”
“你去我房間找幾個袋子,應該在書柜,衣柜里,你多翻翻,我去我爸房間收拾。”
顧添進了謝憫的房間,打開衣柜,除了幾套不同尺寸配色的校服,剩下的就是大學時候的制服,普通常服幾乎沒有看見。
他沒顧得上琢磨,按謝憫說的挨個拉開抽屜,柜門翻找,翻出了大大小小好幾個疊成四方塊的袋子。
他捏著走進隔壁,謝憫已經整理了不少東西,整齊擺放在床上。
顧添撥了一下:“都是衣服?”
謝憫接過袋子打開,把疊好的東西一摞摞裝了進去。
“這些都是我爸生前穿過的衣物,用過的毯子什么的。聽老人說,人過世時要給他多燒一些穿過的舊衣服,到了下面他才認得才有的穿。那時候我不在,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么做。所以這些年,每次回來,我就會整理一些帶到墓地燒給他。”
謝憫說著話,手里不停,很快收拾了三大袋。
“這次隔太久了,下一次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多燒點。”
顧添提著三大袋沉甸甸的衣物上了車,又在謝憫的指路下,去買祭拜的用品。
等到買好香燭,他回到車上,本來坐在車上的謝憫卻不在,他心一慌,立刻摸出手機,剛要撥打。
謝憫提著塑料袋從旁邊的小超市鉆了出來。
“你去哪了?”顧添有些責備,這個人不聲不響就跑了,害他嚇一跳。
謝憫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我爸就愛這一口,以前上班時忍著,說等退休了天天喝……誰知道……”
“上車吧,太陽越來越大了,一會太熱了,你太陽下待久了也受不了。”顧添打斷了謝憫的后半句話。
謝憫父親下葬的公墓距離市區并不遠,開車二十多分鐘遠遠看見一片面積很大的山坡。
山坡雖然坡度不大,但是連綿起伏形成了好幾個小山頭。
別的山坡有一個顯著不同的特點,山坡上錯落有致種著松柏。
車漸漸靠近,墓園灰色的矮墻漸漸完整顯露。
“這是我們全省最大的公墓,其實價格挺貴,我爸因為追封的烈士,所以享受了很多福利待遇,其中包括低價購買這里的墓穴。”
“烈士?”顧添之前只知道謝憫的父親是在執行任務時突發心臟病去世,現在看來好像沒這么簡單。
“其實我爸心梗早已經有了先兆,但是當時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犯罪團伙在山林里的藏身之所,他不想因為自己前功盡棄,所以一直沒吭聲,等著增援。后來圍捕過程中倒下了……”
顧添嘆了一口氣,謝憫的父親如果及早就醫可能不會死,但是也可能失去抓捕的機會。
這是一道兩難的選擇,如果換做他,他不知道自己會怎么選。
但是謝憫會怎么選已經無數次給了他答案,他一定會像他父親一樣,戰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顧添提著所有東西跟在謝憫身后,謝憫手揣在褲兜里晃悠悠走前面帶路。
兩個人沿著步道走到了半山處,一轉彎走向偏離中軸線的片區。
謝憫最后在一處邊緣位置停下了腳步。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鐫刻著蒼勁有力的大字,抬頭是慈父,落款是:孝子謝憫。
墓碑并沒有因為時間而蒙塵,相反光澤閃亮。
顧添瞟了周圍的墓碑,謝憫父親的墓碑是最干凈的。
“墓園還專門給打掃?”
“不是,我爸爸有個好朋友經常過來打掃。”
謝憫點上香燭,擺上了白酒,把旁邊空地上的樹葉枯枝掃了下,提出一件薄的襯衣點燃。
“我爸喜歡清靜,這個地方倒是選得符合他心意,既遠離人群,又寬敞視野也好。”
顧添站旁邊看了一圈,墓地旁邊是一處斜面有點大的緩坡,不適合設計墓穴,所以謝憫父親的墓穴成了一個坐擁一片小綠地的豪宅。
“這地不是你選的吧?”
顧添記得,謝憫父親走的時候,他在執行任務,等到知道消息,都已經入土為安了,所以這墓地肯定不是謝憫選的。
“我爸的好朋友選的。”
第一件衣服就快要燒完,謝憫又扔進去了一條圍巾。
“要我幫忙嗎?”顧添問。
“不用,我自己燒就行,你幫我看著點火,擋著點風。”謝憫蹲在地上一件件提著衣服等著扔進火堆。
等上一件燒得差不多了,才又放一件,控制著火苗不要竄太高。
他嘴里念念有詞,諸如什么:“我挺好的,別擔心,工作都很順利。”
“爸爸缺什么托夢給我,我給你買。”
“我來不了讓叔買來捎給你。”
顧添琢磨,謝憫口里的「叔」估計就是謝憫父親的好友。
幾大包衣服燒了不短的時間,大概謝憫有些著急了,后面都是幾件薄的混一塊扔進火堆。
“誒,那是什么。”顧添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一把。
一堆深色的衣物里,夾雜著一條淺藍色的織物,似乎還有紅線繡的字。
謝憫一把撩開了顧添的手:“傻子,火里抓東西不怕被燒傷嗎?”
“誒,那是什么?是不是弄錯了?”就這么兩句話間,那條淺藍色的東西只剩下一個角。
“以前用過的毯子,涼被之類的吧,沒細看,我看著能燒的都帶過來了。”
顧添「哦」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墓碑。
兩個人在墓園待了兩個多小時,謝憫終于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事宜,對著父親的墓碑再次叩拜后和顧添走向出口。
“你餓了嗎?”顧添掏出紙巾幫謝憫擦干額頭上的汗水。
“有點,我帶你去吃東西去。”
大概是事辦完了,心里放下了,謝憫這會才覺得餓。
發動汽車,顧添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為什么在你家沒有看到你媽媽的照片,墓碑上也沒有看到你媽媽的名字?”
“我沒有媽媽。”謝憫輕描淡寫地回答。
“啊?”顧添十分意外,都是媽媽生的,沒有媽媽難不成還真是石頭里蹦出來的。
“其實,我父親一生未婚,為了我也算自毀前程……”謝憫的語氣很是內疚。
顧添不由的松開了腳下的油門,放緩了車速。
“我們其實以前不在這里居住,在我三歲前,我和父親在距離這里一百多公里的另一個城市。因為我一切都改變了。我是我父親出差時,在外地路邊撿回來的棄嬰。”
「棄嬰」兩個字,謝憫說得十分輕描淡寫。
謝憫的父親撿到謝憫時,早已年過三旬,工作繁忙一直未婚,以他的說法看到謝憫一下覺得心都化了。
一個單身的刑警,不明不白帶回了一個孩子,雖然他對外說是親戚病故,托孤于他,但是閑言碎語依然不少。
謝憫三歲那年,父親因為表現突出得到了晉升的機會,而他卻放棄了,用晉升換來了調動的機會,帶著謝憫來到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縣城。
這里的刑警隊對謝憫父親的優秀早有耳聞,自然是熱烈歡迎,按政策辦理了收養,解決了謝憫的戶口問題。
謝憫在這個完全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開始和其他孩子一樣的成長。
讀書,考試,闖禍,挨打……
謝憫雖然也有頑皮的時候,不過讀書一直沒讓父親操過心,成績名列前茅,生活規矩獨立生活能力很強。
他的童年除了父親經常出差,和其他孩子表面看起來并沒有太多不同。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親生的,那會我可能剛上初中?有天我爸突然就告訴我了,跟我說要好好讀書,以后如果想找親爹媽了,才能有能力去找。”
“你爸直接跟你說的?”顧添十分詫異。
“對,但是我說,我沒有其他爹媽,就只有你這個爸爸。要給你養老送終,你活著我養你,你死了我埋你……”
雖然謝憫在成長中從來沒有聽到關于自己身世的非議,但是當他父親跟他說時,他居然一點沒有懷疑,他父親是在開玩笑。
反而是不假思索,鄭重其事地回答。
“然后呢?你爸有沒有感動的掉眼淚?”
“沒,他給了我一巴掌,說老子還年輕得很,什么養老送終。老子養你也不是為了圖你養老送終,就你讀書那費勁的樣,以后別回來坑我就行……”
多年前的兩父子就以如此輕松的對話,揭開了也許很沉重的一段過往。
顧添無從考究謝憫當時的心情,但是以現在來看,兩父子和親父子并無區別。
謝憫指揮著顧添,先把車開回小區里停好。
“這個小地方,一會下班了就該堵車了。整個縣城也沒多大,我們走路出去逛方便點。”
“吃什么?”顧添一合上車門先關心吃的,這一路爬山下坡,去的路上東西全是他提的,他早餓得不行了……
“你不是喜歡吃辣嗎?嫌棄路邊那種小地攤嗎?”
顧添短暫地遲疑了一下,立刻表態。
“不嫌棄,不嫌棄,好吃就行。”
謝憫「呵」了一聲,睨了顧添一眼。
“嫌棄也沒辦法,小地方,條件有限,五星級是沒有的。只有路邊攤,說不定吃了還拉肚子……”
顧添大咧咧一手勾上謝憫的肩膀。
“你吃啥,我吃啥,要拉一起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會距離下班放學還有一段時間,曬得滾燙的大馬路上空蕩蕩,樹上蟬鳴一聲高過一聲,人和車都很少。
謝憫領著顧添走了幾分鐘,前面飄來若有似無的喧鬧聲,顧添眼睛一轉。
“學校?”
“嗯,縣初級中學就在前面。”
“嘿。”顧添眼睛頓時亮了,從小到大都知道,學校門口是好吃的最多的地方,不過衛生條件可能確實堪憂。
“到了。”謝憫抬手一指,距離校門大概二三十米處有一個擺在馬路牙子上的大型食攤。
說它大,是因為占地面積確實不像單打獨斗的流動小攤。
一排陳舊的小方桌拼成了一個簡陋的貨架,上面放著一個個搭著白色紗布的竹編圓簸箕。
紗布下遮蓋著一把把的竹簽,頂端串著花花綠綠的蔬菜,肉制品。
生的,熟的,油炸過的都有。
幾口不大的鍋蓋著蓋子,爐上也沒有火苗。
亂七八糟擺放著的矮桌矮椅一看就是給半大的學生準備。
“這是吃什么的?”顧添沒見過這種陣仗。
“反正肯定都是你愛吃的。”謝憫說著走到了攤邊,放菜的桌子旁邊有一張椅子,不過上面沒有人。
顧添抬頭四處張望,謝憫卻輕車熟路揭開紗布開始挑菜。
謝憫挑了一大把捏在手里,還沒見人影。
“咱們不是要自助吧?”顧添狐疑。
“你去把鍋蓋掀開。”謝憫埋著頭還在挑菜。
“啊?”顧添雖然不解,但是還是去了。
顧添四處張望著,手輕捏著鍋鈕一提,還沒提多高一股反作用力往下一扯。
“哐哐哐。”
顧添嚇得往后一跳:“啥玩意。”
說完才看清鍋蓋邊緣打了一個小孔拴著一條棉線,鍋蓋這會掛在旁邊一晃一晃。
“誰掀我家鍋呢。”一聲呵斥傳來。
顧添木著臉僵在原地,不敢吭聲。
「嘩啦一聲」食攤后面的一間小商鋪拉了大半的卷簾門被提了起來,一位套著圍裙胖胖的中年婦女從里走了出來。
店里被冰柜,消毒碗柜占去了大部分空間,剩下的空處擺著兩張桌子,上面放著正在準備的菜品。
“火都沒開呢,急啥,要吃可得等。”老板娘慢悠悠走過來,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顧添就像被人捉住的小偷,站在旁邊看看謝憫,看看老板娘,大氣不敢出。
“嘿,都五十好幾了吧,脾氣還這么大呢。”謝憫埋著頭還在挑菜。
顧添緩緩轉頭瞪著謝憫,這是要挑事啊。
老板娘轉頭一看,操起旁邊扇風的扇子狠狠拍了謝憫的手背。
“什么五十好幾!老娘距離五十都還有兩年呢!”
“我說哪來的小混蛋,敢掀我鍋蓋呢,合著是你這小屁孩!都多大了,還來偷偷掀我家鍋蓋。”
謝憫笑嘻嘻把手里的菜遞給老板娘:“做兩份,一份辣,一份不辣。”
老板娘打開火,接過菜分成兩部分:“你這朋友不能吃辣?不太像……要吃啥,自己拿,飲料在里面。”
“算了,算了,你自便吧,反正這地你不能不熟……”
顧添松了一口氣,原來謝憫認識,才叫他去「搗亂」。
“春卷還有嗎?綠豆湯還有嗎?”
“春卷皮在里面,你自己去拿出來,我給你包。綠豆湯剛熬好,丟了兩大塊冰下去,估計還沒涼,你要喝自己拿碗盛……”
老板娘話還沒說完,謝憫已經走到了店門口。
顧添嘟囔了一句:“原來真是自助啊……”
“嘿,就只有他有這待遇,就跟我半個兒子似的……”
鍋里的湯料開了,散發著幽幽鹵香,老板娘把手里的菜分批放進了鍋里。
“阿姨,你在這做了好多年了吧。”
“別叫我阿姨,顯老,他都叫我胖姐。”
“胖姐,你兩很熟啊。”顧添立刻改口。
“熟,能不熟嗎?他讀小學時候,我在他們小學門口擺攤,他讀初中,我就來了這里開店,那會日子苦啊。小謝他爸經常出差,他吃膩了他爸單位的食堂,放學就跑我攤上來解饞,還在我這寫作業,晚上幫我收攤。你說這不是我兒子是什么……”
胖姐話還沒說完,被謝憫打斷。
“快干活,我們早上就沒吃飯,餓死了。”
謝憫托著大號的不銹鋼盤走過來,顧添趕緊伸手。
“你把綠豆湯放桌上,其他的不管。”
胖姐拌好了兩盤菜,麻利的端上了桌,嘴里還不忘關心的謝憫的近況。
兩盤菜有葷有素,紅艷艷的辣椒油,白生生的蒜泥裹滿了每一片食物,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小子,這是老娘我賣了二十幾年的秘制配方,你嘗嘗,好吃得很。”
顧添忙不迭夾起一片土豆送進嘴里,爽脆可口,又辣又香。
他又在不辣的那盤里挑了一片蓮藕,不容易浸味的蓮藕除了辣,什么滋味都有,蒜香油香好像更重,很難說誰更好吃。
都是一樣好吃!
顧添餓急了,筷子不斷飛舞,早把自己剛才說過什么「拉肚子」的話拋在了腦后。
沒一會胖姐又端著兩大盤白生生的食物上桌。
薄薄的白色面皮里裹著各種不同的蔬菜,上面灑著花生芝麻碎,淋好了醬油,醋,糖。
同樣一盤辣的,一盤不辣的。
“好吃吧,嘗嘗這個,這春卷皮是我自己弄的,他從小就愛吃。”
老板娘上完謝憫要吃的東西,提著椅子坐在了旁邊,正準備開口,又來了客人。
“胖姐,今這么早就開火啦。”
謝憫聽到聲音,微微低了下頭,老板娘還沒回頭就應著站起了身。
“你這是吃午飯還是晚飯呢?”
“嗨,天太熱,中午忙也沒吃啥,聞見味道就來了。你今怎么這么早呢……”
“回來了個老客人,所以提前做。”
聽兩人對話,來的也是熟客,老板娘都沒問對方吃什么,麻利的開始搭配菜品;
“老客人?”來人一聽往旁邊桌上望了過來。
顧添抬頭正好對上了他帶著有些企盼的目光。
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發際線明顯推后,穿著一件洗變形了的圓領深色T恤,手揣在褲兜里。
五官說不上好看,難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模樣。
他仔細打量著顧添,顧添也仔細打量著他,自然是他先收回了視線。
“我怎么看著面生啊。”
老板娘回頭望了一眼,看到謝憫巍然不動的背影:“可不面生嘛,小學在親戚家借讀了兩年,初中就上大城市讀書去了,這走親戚才來的。”
“嘿嘿,胖姐你的手藝絕了啊,這么幾十年人家都還記得,你搬地方了,人家聞著味都找到了。”
“那可不。”胖姐驕傲的敲了敲鍋邊。
顧添瞟了一眼謝憫,他一直低著頭,小口咀嚼著食物。
對胖姐那邊的交談,刻意的表現出了漠不關心……
胖姐麻利的打包好食物遞給對方,那人提過塑料袋轉身之際,目光落在了謝憫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么,提著袋子離開了。
顧添端著綠豆湯望著男人遠去的方向,他回頭一次,他喝一口。
一碗綠豆湯喝到只剩下一個碗底,男人一轉彎消失在了視野。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了竹椅上,碰了碰謝憫胳膊:“你是不認識他了?”
“啊?”謝憫如夢初醒,停住嘴里的咀嚼囫圇咽下食物。
“網吧那個老板的兒子啊,你兩也沒差幾歲吧,我記得,以前他爸看店,你總去他家上網啊。”胖姐提醒謝憫。
謝憫回頭望了一眼早已經瞧不見人影的路面。
“哦?來過嗎?沒注意呢……”
“我估計你也沒注意,要不然怎么也要打個招呼的吧?你兩應該算得上熟識吧……”
“胖姐,剛才那人是誰啊?”顧添適時插話。
“他爸爸開了我們這里第一家網吧,規模挺大的,他畢業后在外面混了些年,可能覺得還是這里好。前兩年回來子承父業,不過這兩年網吧生意可沒以前好做了……”老板娘嘆了口氣,說著別人,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將來。
“你兩很熟?”顧添明顯不信謝憫剛才的托詞。
謝憫抬頭對上顧添的眼神,還沒說話,先笑了。
“你不至于審犯人一樣盯著我吧?”
“那要看你心里有沒有鬼了……”
老板娘看看顧添又看看謝憫,選擇了沉默不語,她也隱約覺得剛才謝憫的反應有些奇怪。
“以前我家有電腦,但是不方便聯網,所以我要查個什么東西,都要去網吧。就這么和他認識了,后來他去外地讀書,我們開始還聯系,后來我社交賬號丟了,就沒聯系了。”
“說起來,也就是一個曾經因緣際會相識的人而已……”
謝憫表面云淡風輕,內心卻是驚濤駭浪,就這么一小會,他反應過來了一個他多年前就應該察覺的事情。
胖姐口中的網吧,作為當初這里第一家網吧,很長一段時間是唯一的網吧,處于絕對的壟斷地位。
謝憫有空的時間,大部分都是人滿為患。
現在很多人只在餐廳門口見過取號排隊,很少有人知道最初的網吧,在節假日晚間高峰也是需要排隊侯位的。
謝憫經常去五次能上到兩次就不錯了,有時候他不得不把要查的資料拿個小本子記錄下來,積攢在一起,然后挑個父親出差的半夜或者周末早上點的時間去網吧。
謝憫去網吧是真的為了學習,為了查資料,在一眾打游戲的網蟲中,可謂畫風清奇。
不到兩個月,謝憫每次去上網,旁邊空位上很快就會坐下來一個人和他閑聊。
這個人就是網吧老板的兒子。
而之后,他獲得了一個VIP待遇,只要他提前告訴老板兒子他下一次想去的時間,一定會有一臺空機在等著他。
他上網到深夜離開時,總會有一盒熱牛奶。
白天上網,老板兒子總會到胖姐這里給他打包吃的。
然后就默默陪在他身邊,看他查資料,偶爾也幫他解答一些學習上的問題。
心里只有學習的謝憫,在青春期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只把網吧老板兒子當一個大哥哥,即使對方去外地讀大學,他們都還在網絡上保持聯系。
直到謝憫進入大學,開始執行特別任務,他漸漸斷掉了和普通人的聯系,保護自己也是保護對方。
如果沒有顧添這一茬,他其實不會品出當年的不同。
今天的重遇,曾經那些記憶浮現,他終于后知后覺發現了曾經對方對自己與眾不同的可能。
他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再次面對對方,只能默不作聲……
“他孩子多大了?”顧添問老板娘。
“嗨,什么孩子啊。連對象都沒有,他爹前幾年還著急上火,這幾年也隨緣了。你們這些見過世面的,不都提倡什么單身貴族嗎?我看挺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就行。誒你兩也還沒結婚吧?”
“沒有,暫時沒有這個打算。”謝憫回答。
“挺好,自己吃飽全家不餓,養孩子就是責任,你們若是沒準備好,千萬別為了結婚生子而結婚生子。你現在工作還順利不。”
“在外地生活習慣不?吃得咋樣?”
“我看你可太瘦了……”
老板娘和謝憫有一搭無一搭拉起了家常。
“你好幾年沒回來了吧?剛才去看過你爸了吧?”
“嗯,挺忙的,以后可能能每年回來一次了。”謝憫筷子不停,除了餓,還有熟悉的童年的味道。
“你兒子呢?”
“我那小子,讀書不好好讀,不過也怪我為了生計顧不上他。這會在城里打工,自己攢了點錢,我給他添了點付了個首付,快結婚了。”
“不是挺好嘛。那以后你就可以去城里帶孫子了,不擺攤了……”顧添笑。
老板娘立刻擺手:“不行不行,我可放不下這幫孩子。”
謝憫撇了撇嘴:“你是放不下掙錢吧,錢是掙不完的,身體重要,你也不小啦。以后我回來,你專門弄給我吃就成,我包場。琢磨琢磨休息吧,累了一輩子了。”
老板娘嘆了口氣:“行吧,聽你的。等明年孩子們畢業了,我就收攤了。”
謝憫嗤了聲:“這話幾年前你就說過了,反正你悠著點,你這手藝我還想多吃幾年。”
放學的鈴聲打響,遠處的校門一開,穿著校服的學生們魚貫而出,老板娘早已經站在鍋爐前開始忙碌新一輪的生意。
桌上是吃的干干凈凈的盤子,謝憫站起身說走。
“還沒算錢呢。”顧添壓低嗓門。
謝憫朝著老板娘椅子后面的一個破舊的鐵質餅干盒努了努嘴:“放三百塊錢進去。”
顧添跑過去剛掀開蓋子,老板娘一回頭:“不要錢。”
顧添扔進去三張大紅鈔票轉身就跑,老板娘手里握著兩大把竹簽脫不開身,急得直跺腳。
“不要那么多,拿回去。”
謝憫理都沒理他,牽著顧添搖搖晃晃往外走,揮了揮右手。
“你不著急走,每天過來吃啊。”老板娘只得嚷嚷一句。
攤上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學生,點菜的聲音,催促的聲音逐漸蓋住了老板娘的聲音。
顧添回頭看了兩眼,心生疑惑:“她老公呢?”
“死了。她年紀輕輕大著肚子,老公得病突然死了。她沒有辦法,生了孩子,月子還沒出就背著孩子在我們小學門口擺攤維持生計,不過也多虧她,讓我在我爸出差的日子里,還能有個熱鬧的地方待一待。”
謝憫說著他和老板娘的過往,顧添忍不住又回了幾次頭,鍋里的熱氣漸漸濃郁,遮住了老板娘飽經風霜的臉頰。
夕陽照出兩個手牽在一起的影子長長的拖在馬路上。
一起走過的日子,無論是今朝明日,都是灑滿了陽光。
前路不再迷惘,余生皆是坦途。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下一本刑偵求個收藏。
《追逐(刑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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