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之后，父親讓清水去自己書房。

        準備出門參加補習班的兄長泉，遠遠的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垂下眼，穿好鞋走出家門。

        清水春假的時候才來搬來和父親一起住，父親的書房，她也是第一次進來。

        西式裝修的房間，比起居家的書房，這個房間更像是辦公室。

        兩邊墻上鑲著紅棕色的書柜，裝的滿滿的都是醫學相關的大部頭。

        房間中央的桌子也是紅棕色，透著光澤，父親就坐在這張桌子后面，看到清水進來，讓她坐在自己的對面。

        清水有種入學面試的感覺。

        大概也發現她的拘謹，父親換上溫和的語氣問她，在這邊的生活是不是適應，清水也禮貌的回答很好。

        父親推過桌子上的水晶糖罐，清水不好推辭，拿了顆巧克力剝開，正往口中送的時候，聽父親說。

        “母親才三十多歲，很年輕，也沒有生育過，所以可能不太會和你們相處，你要多體諒她。”

        清水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父親口中的母親，不是指的涼子，而是現在的新繼母。

        她點點頭，口中的巧克力不知為什么變得有點苦。

        “如今，冰帝是不是管理嚴格了？”父親話鋒一轉，突然問起了冰帝學園的事。

        清水把學校的事情告訴了父親，父親邊聽著邊點頭，藏在金邊眼鏡后的目光若有所思起來。

        “從你的祖父那一代開始，我們家就都在冰帝求學……你哥哥泉雖然是個例外但從幼稚所也是一直在冰帝……”父親說著。

        清水不明白父親提起這個的原因，但還是乖巧的聽著。

        聽到父親提到自己學生會秘書長的事，父親說，這讓他在大學醫院的同僚中很有面子，然后又補充，當然也很為清水自豪。

        “我對你這個女兒是很放心的，你也不像是會做出格事情的孩子。”父親說：“但是現在學校應該會有各種各樣的組織吧……我也是年輕時候過來的，知道一旦管理嚴格，就會引起反抗……”

        “大概別的學生的家長也會這么提醒，我的意見是，學生的任務果然還是學習……要做什么事的話，要先想清楚再行動比較好。”

        清水聽著，已經完全明白父親的意思。

        父親是冰帝大學畢業生，又在大學附屬醫院工作，醫院的同事又多是冰帝畢業生，對于冰帝發生的事自然也知曉的比較快。

        父親可能是已經知道今天有學生去教師辦公室抗議的事，大概害怕清水也做出同樣的舉動。

        清水在心里暗笑，果然父親并不了解自己，她對這些是從來、完全沒有興趣的。

        兄長泉從補習班回來之后，抱著一包薯片來到妹妹的房間，然后把父親沒能說出的事一并告訴了她。

        冰帝大學醫院和冰帝學園之前是同一理事長，但是原來老理事長年歲漸高，逐漸的退居二線，學校方面就交給了自己的兒子打理，也就是冰帝現在的新理事長。

        新理事長很年輕，在國外一直上管理嚴格的寄宿學校，大約是這樣，養成了嚴謹的性格，對于冰帝自由的校風多少有些不滿，所以剛上任就開始整頓校風。

        按照新理事長的說法，如今的學生都是寬松一代，自由散漫過頭，他想要將冰帝打造成以嚴謹著稱的私立學校范本。

        “有這種人呢。”泉吃的薯片味道很奇怪，是芥末味，但是他說的話卻一點不奇怪，反而像個大人一般的清醒。

        “新官上任，急于做出成績，所以才要采取鐵腕管理，但是這種大多都是損人不利己。”泉說：“還有可能對外界釋放出不良信號——要知道通常意義上的會社內部整頓，都是因為發生了資金危機……”

        泉提醒妹妹，父親在大學醫局剛升了主任教授，讓她不要在學校里做出太顯眼的事。

        泉分析說：“就連平時對我們學習不怎么上心的父親都找你談話了，其他家長怕是早就已經知道了。”

        “那么pta會出面嗎？”清水問。

        pta是由學生家長代表組成，可以代表學生與學校交涉。

        泉卻賣了個關子，他伸了個懶腰：“你明天去學校看就知道了。”

        泉說的沒錯，第二天到學校之后，清水發現校園里彌漫了微妙的氣氛。

        來往的學生大多按照校規工整的穿著制服，發色也都是黑色、深褐色這種不顯眼的顏色，無論是說話語氣還是舉手投足，優雅有禮，十分符合冰帝學園對外宣稱的定位。

        泉昨天跟清水說了很多，但是她依然很難理解面前發生的轉變。

        學校的老師也做了調整，清水班級的班主任被調去三年級，新委派過來的是個很年輕的男老師，個子高高，長相帥氣，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班里一半的女生都紅了臉。

        新班主任教的科目是化學，所以穿著白色的實驗袍，冰帝的女生不知為什么，似乎對穿著白色外袍的男人總是毫無抵抗力，很快這位新老師就成了大家的話題。

        與之相比，新理事長成為二年級年級主任的通知反而大家并不怎么關注。

        第四節課結束后，清水準備去餐廳吃飯，經過隔壁班的時候，看到瀧和忍足在走廊上。

        瀧坐在走廊邊的窗臺上，忍足則是在攏著自己的長發想要扎起來，兩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但是看上去都并不怎么開心的樣子，特別是瀧，臉上還帶著些許慍怒。

        清水走過去的時候，兩人停止了聊天，忍足開始換上輕松的語氣，

        “要去吃午飯么，清水。”

        清水點點頭：“你們在這里聊什么。”

        忍足把頭發用皮圈扎起來：“在聊網球部的事。”

        他們兩人絕對是會被當做反面教材的典型，忍足綁在腦后長發，瀧沒有系領帶，敞著衣領的制服。

        清水半開玩笑的指出來，兩個男生對視一眼，忍足說：“我是不在乎的。”又轉頭問瀧：“阿介也是吧……”

        瀧拖長聲調：“我倒是想被抓次典型，但是已經在走廊轉了這么久，也沒人來呢。”

        “新理事長主動要求做二年級年級主任，你們知道么？”清水問他們。

        兩人又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忍足露出罕見的譏諷的微笑：“這位理事長也是年輕啊……”

        只有16歲的少年卻對著比自己年長十歲的成年人發出‘年輕’這樣的評價，怎么看都不正常啊。

        大約是看到清水疑惑的模樣，忍足問：“清水，你家人沒找過你么。”

        “啊，父親有說過……”她下意識的停住，沒有繼續說，但是忍足卻像是已經知道下文般接了下去。

        “我想也差不多，我家老頭子昨晚也打電話過來了……你沒發現今天大家的氣氛都不一樣了么。”

        忍足耐心的解釋：“我猜大多數學生都和家長聊過了。”

        忍足說這些的時候，瀧依舊坐在窗臺上，看上去有些無聊的在拋著團成一團的制服領帶，他似乎對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也不愿意多談。

        “你是說，大家都和家長聊過，要乖乖遵守校規么。”清水問。

        “嗯……對，也不對。”忍足說：“大家都在等著勇士呢。”

        “勇士？”清水有些不解的問。

        “漫畫中不都有那種么，奮起反抗的熱血少年，哦也可能是少女。”忍足看了清水一眼，又朝著自己教室看了看，話里有話的說。

        清水順著忍足的目光望去，吉本正被幾個女生圍住，在開心的聊著什么，清水站在外面這么久，她都沒發現。

        朋友，交了新的朋友啊。

        啊，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為什么自己總是遇到這樣的事呢。

        清水心里覺得有些惆悵，她移開視線，轉頭過去，發現兩個男生都在看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反應。

        這個時候，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呢，清水完全找不到這方面的經驗。

        平時自控很好，很少表現情緒波動的清水，也很罕見的露出拘謹的微笑。

        忍足輕咳了聲，移開視線。瀧卻繼續看著她，就好像她的心思已經全部被看透。

        似乎做什么都無法掩飾，清水干脆的正面迎向瀧的視線，一副能拿我怎樣的模樣。

        還是忍足有眼色，轉移開話題。

        “聽說清水你們班主任換了？”

        清水的心突然像是被揪了一下，臉色變得認真起來。

        “我也想跟你們說這件事……”她深呼吸，然后語速很快的說下去：“我們班級的新班主任，是天海的哥哥。”

        “誒？天海？”乍一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兩個男生都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間，他們似乎完全沒搞清楚這個‘天海’的指代到底是誰。

        但是很快的，他們就醒悟過來，也都半天沒說話。

        “居然這么巧。”過了好一會，忍足才嘆了口氣，慢慢的說了這么一句。

        天海是清水一年級時認識的女生，她們當初同在學生會，相識時間雖然不長，但卻很談得來。

        天海在去年圣誕前夕因病去世，距今也不過才過了半年時間。

        那位天海的兄長，清水曾在醫院見過他，還曾有過并不怎么愉快的談話。

        天海的兄長，如今成為清水班的新班主任，這是她始料不及的事情。

        而且對方也是一副，完全不認識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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