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望春在兩禮拜前過世了，在衛生間摔倒后腦勺著地。趙西音在公司加班，等她晚上回來的時候，夏望春就躺在衛生間的地磚上，地磚冰涼。

        她的聲音顫抖著，開口說的第一句，外婆快起來，會著涼的，外婆一動不動。

        趙西音忘了自己是怎么跑出去找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時候到底說了些什么，她不敢隨便動夏望春的身體，不知道該怎么辦，伸手想抱她又收回手，就只剩下哭。

        救護車來的時候，她簡直就是手腳并用，才成功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爬上救護車。在車上的時候，醫護人員就告訴她，外婆已經走了，太晚了。

        這不是趙西音第一次來醫院，來來往往的人戴著口罩，她就傻傻站在走廊上，大家的腳步那么匆忙，眼神那么冷漠，沒有人知道與你擦身而過的人正在經歷著什么。

        早上出門前，她跟外婆說的最后一句話，稀松平常：“晚上不用給我留飯。”但是外婆還是留了，冰箱里放著一碗梅干菜扣肉，清炒荷蘭豆，和糖醋小排。

        梅干菜扣肉，梅干菜很少，肉很多，外婆依然記得，她喜歡吃五花肉，不喜歡梅干菜。

        荷蘭豆清炒，因為外婆之前放過臘肉，被趙西音嫌棄了，她不喜歡吃任何腌制品。她最喜歡吃糖醋味的菜，糖醋魚，糖醋小排。

        菜的味道都很原汁原味，沒有味精雞精的味道，趙西音一個人的時候，燒飯總是喜歡放很多雞精，外婆總把她的雞精收起來，說放多了對身體不好，減壽。

        趙西音哭著把菜全吃完了，沒有盛飯。外婆不愿意把剩菜倒了，就算已經吃飽了也要把剩菜吃完，結果每次都要吃消食片，被趙西音念叨了好多次還是這樣。

        林越上次跟外婆打勾勾約定，過年了帶她去杭州吃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外婆開心的合不攏嘴，說她從來沒去過千島湖，想去千島湖看看，到時候回來能跟隔壁李阿姨吹，她的孫女婿帶她去杭州玩了。

        趙西音還很不屑，告訴外婆西湖醋魚一點都不好吃，都是騙你們這些人傻錢多的游客。

        外婆癟癟嘴，說她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就是她要上班請不了假，嫉妒他們出去玩。

        那時候她罵罵咧咧的，外婆和林越還在沙發上笑成一團。

        坐在醫院長凳上的時候，趙西音猶豫了要不要打電話給林越。她覺得呆在醫院的每分每秒都好難熬，醫生讓家屬盡快處理后事，可她只想出門，走的越遠越好，裝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想站起來，可是整個人都在發抖。

        為什么以前沒有注意到呢，醫院的空調那么冷。

        為什么她不能早些回來呢，家里的地磚那么涼。

        她最后一次抱外婆，外婆的臉已經被白布蓋上了。

        趙西音記起前段時間林越抱怨實習的這個公司壓榨人，還要派他去外地開會，話里滿是疲憊。今天晚上，讓他睡個好覺吧。

        趙西音最后還是放下電話了，等他明天回來再告訴他也不遲，她一個人為外婆流淚，就夠了，外婆最不喜歡給人家添麻煩了。

        沒想到林越回來第二天，趙西音還沒來得及給他打電話，王冰就把趙西音約出來，說看見林越前一天晚上跟一個女人手挽手進了景山華都。

        “我也不怕跟你說，我是去抓我老公勾搭的那女人，結果傍晚5點我看到了你那個小男朋友，我本來以為我看錯了，結果第二天9點，我又看到他從那家出來，我這才確定我沒看錯。西音，我是把你當朋友才跟你說，不然我才不管這閑事呢，等會兒兩頭落不著好。”

        王冰說的繪聲繪色，中間還停頓了會喝了口水：“你可別說我馬后炮，我一開始就覺得那男的不靠譜，年紀那么輕，經不住誘惑啊。你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你就沒察覺到點什么嗎。我說你以后啊，找對象千萬要擦亮眼睛，別就看相貌看年紀，年輕也不一定是好事，現在有些小年輕可有手段了。”

        王冰臉上帶著看好戲的表情，她王冰老公出軌又怎么樣，你趙西音還不是也栽了，有能耐找小年輕又怎么樣，還不是被劈腿。

        “你倒是說兩句啊，林越這樣，你打算怎么辦？”

        趙西音有點聽不進去王冰說的話，她覺得王冰臉上的表情比她說的話更有意思，有點幸災樂禍，又有點想看她怎么回應帶著點好奇。

        “年紀和靠不靠譜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也知道不是么。”趙西音看著她，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

        王冰覺得她話里有話，噎了一下：“我老公現在已經學乖了，成年男人知道家庭的重要性，會收心的。”

        “那就祝你這輩子別再有機會去景山華都了，還有林越的事，謝謝。談了三年也有點厭了。”趙西音站起身來，表示自己要先走了。

        這兩個人的下午茶就在5分鐘聊天，半小時沉默中度過了，她觀察她，她觀察她。

        趙西音對王冰的態度不冷不淡，她知道王冰想看她的笑話，如果自己這點破事能讓一個丈夫出軌的已婚婦女作個樂子，讓她本來難以忍受的婚姻生活再往后掙扎一段時間，那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只是王冰搞錯對象了，這個笑話的主人公是林越，不是她。為什么沒犯錯的人要接受別人嘲弄的目光呢？

        王冰看趙西音離開的背影還有點不甘，這個女人怎么回事，好歹也是自己的男朋友劈腿了，臉上怎么都看不出一絲不開心。

        趙西音跟林越攤牌的第二天，王冰的電話又來了，這回不是喊她喝咖啡，去吃甜品了。趙西音本來想找個理由拒絕，結果王冰說她就在家樓下，特意開著車來接她的。趙西音服了，王冰果然是闊太太，閑著真是沒事干。

        “你跟林越說了么，林越什么反應啊？！”王冰昨天翻來覆去沒睡著，甜品還沒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問。

        “你叫我出來就是問這個嗎？”趙西音揉了揉太陽穴嘆口氣，王冰怎么比她親媽還關心她的感情。

        “當然了！電話里怎么說的清楚，我要給你出主意呀！”

        王冰看趙西音的臉色有點憔悴，暗想就算是趙西音，也是受了打擊吧。趙西音在他們大學可是系花，多少男生選跟她一樣的公共課就為了說兩句話，誰能想到她也會被男人耍呢。

        “分手了，就這么簡單。”趙西音直接明了地拋出答案。

        王冰本來以為會有一段什么糾纏綿長的故事，沒想到就一句話。

        “王冰，我理解你需要修飾自己的生活，也請你理解我現在并沒有心情為分手傷心，如果你是想看這個，那你要失望了。”

        趙西音放下叉子，“我們只是在同學會見了兩次吧，我們的關系好像沒有好到要分享這么私人的事情。”

        趙西音走出咖啡廳，陽光很刺眼，今天穿著黃色的t恤，還有兩只黑色的小蟲子被吸引著停在衣服上，趙西音用力一拍。

        外婆都走了，她為什么要浪費時間為這種人傷心，他配嗎。

        林夢的電話進來的很不合適宜，趙西音本來還想哀悼一下逝去的愛情，林夢的大嗓門就把她哀悼的情緒打破了。

        “林越這個賴皮狗在哪兒！老娘今天就要抽了他的筋做跳繩每天跳2000下！我的私教知道都得感動哭！”她感覺電話那頭林夢好像已經在磨刀了。

        趙西音拿著手機笑出聲：“別別，我怕你一把年紀，萬一跳出個好歹來。”

        林夢搞不懂她怎么還笑的出來，“你還笑的出來，今天王冰跟我說了以后，氣得我這個心率就沒低過140，我們家刀具套組我都放在后備箱準備給你拿來了，我前男友之前花大價錢買的，快的很！”

        趙西音也虧她想的出來，還刀具套組：“你自己留著用在下一個前男友身上吧，我可承受不起，我文化人不動手。”

        “就是因為你文化人，才被人這么騎到頭上來！”

        林夢在電話這頭恨鐵不成鋼，這種男人不給他點教訓，以后還敢劈著三條腿走路，她本來還覺得林越這孩子年紀雖然小，但是平時這么寶貝趙西音，朋友看了都羨慕，誰知道。

        “外婆的事，他知道了吧。”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沉下來。

        趙西音沉默了一會，說：“恩也沒什么好跟他多說的，已經是沒什么關系的人了。”

        趙西音回頭看看還坐在窗邊的王冰，覺得自己現在怎么這么凄涼，還有人等著看笑話。

        “林夢，我覺得上帝有時候挺捉弄人的，對吧。想讓我快樂，就一股腦全塞給我，想讓我難受了，就全都拿走，一個都不給我剩下。”

        “音音，朋友就是用來接收你的一切狼狽痛苦和抱怨的，有什么事我都在。”

        林夢頭一次說話這么溫柔，帶著安慰帶著小心翼翼，“我們下次，一起去杭州，帶著外婆的份去看看，好不好？”

        “恩”林夢聽出了趙西音電話里的隱忍，因為忍著不哭，所以說不出別的話。

        趙西音回到家哭了，外婆的照片就放在客廳旁的小桌子上。

        照片上的笑那么熟悉，趙西音每天都看到的笑。

        外婆，

        書里寫：人說上帝所愛者不長命。

        上帝會有我那么愛你嗎，

        如果沒有，

        那為什么要帶你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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