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討債
童靖穿著一身藍(lán)色錦袍,上面繡著精致的花紋,腰間還綴著一塊質(zhì)地通透的玉佩,一看就值錢得很,這一身置辦下來,恐怕不下于十幾兩銀子。
再對比自己身上穿的素簡的布袍,杜錦明難免有些不平,沖他點(diǎn)了下頭,便打算離開,誰知童靖卻對他很是熱情,不僅拉著他到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樓吃了飯,飯后還請他見識了一番何為真正的溫柔鄉(xiāng)。
原本他還推辭不受,童靖卻說:“老同學(xué)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咱們許久不見,還不許我請你樂呵樂呵?至于錢的事,你萬莫要放在心上,咱倆誰跟誰啊?”
男人與男人之間,就要數(shù)一起逛窯子的關(guān)系最鐵。
杜錦明自從跟童靖在溫柔鄉(xiāng)里享受了一番之后,跟他的關(guān)系可謂是突飛猛進(jìn),兩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整天在妓館里飲酒作詩,晚上紅袖添香,被翻紅浪,別提多快活了。
杜錦明將家里的老母和妻兒全都忘到了腦后,一徑跟館里的秀秀姑娘打得火熱。
吃喝嫖賭,前三樣他都體會過了,最后一樣賭還離得遠(yuǎn)嗎?
這天童靖滿臉喜色地來到他面前,杜錦明就問了一句:“童兄何事這般開懷啊?”
“哈哈,今兒運(yùn)氣好,贏了百八十兩,夠咱兄弟兩個繼續(xù)樂一陣子了。”
杜錦明聽了心里就是一癢,雖然童兄不與他計較銀錢,但他總不能這么一直厚著臉皮讓他替自己付賬吧?
看童兄贏得這般輕松,不過半天功夫就贏了這許多銀子,他好歹也是個童生,怎么著也不會比他差吧?
童靖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要不要跟我去玩兩把?”
“有何不可?”
這一去就沒出來過。
開始杜錦明著實(shí)贏了不少錢,看著那白花花堆在自己面前的銀子,他感到從未有過的亢奮,他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銀子哪!
都是他的!有了這些錢,華服、大屋、美婢,什么都有了!
然而很快,他面前那小山一樣堆得滿滿的銀子,就都輸出去了。
“再來!”杜錦明紅著眼睛喘著粗氣道,滿眼不甘。
不用童靖怎么攛掇,他自己就把自己給作進(jìn)賭場里了。最后輸?shù)弥皇O乱粭l褲衩,還欠了賭場一大筆銀子。
“三天之內(nèi)將錢還上,否則你這雙手就別想要了!”
說完這句話,賭場的人就將杜錦明給扔了出去。
杜錦明想找童靖幫忙,可哪里還找得到人?只能回了家。
“我的老天,虧二伯你還是個讀書人,怎么比我家那個還混賬?”
李桂芳的話讓杜錦明羞愧得抬不起頭來,這回連林玉珍都沒站出來為他說話。
“老二,你到底欠了賭場多少錢?”
“……三,三——”
“三十兩?”王氏松了口氣,“家里湊一湊,也不是拿不出三十兩銀子來,老二呀,你可得記住這次教訓(xùn),下回千萬不能再去賭了!”
杜錦明期期艾艾地看她一眼,王氏被他看得心頭一跳,緊接著就聽他道:“是三千兩。”
王氏當(dāng)場厥了過去。
“娘!”林玉珍慌忙扶住她,李桂芳死勁兒掐了掐她的人中,王氏悠悠醒轉(zhuǎn),想到之前的事,恨不能再昏過去一回。
“那個姓童的真不是個東西!我好好一個兒子被他帶歪了!別再讓我看見他,否則我非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不可!”
到了這個地步,王氏也沒罵杜錦明一句,卻是全將錯處推到了童靖身上。
她也不想想,若杜錦明真是個好的,人家能帶歪得了他?
自個兒持身不正罷了。
“杜錦明!快給老子出來!別以為躲到這里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你他娘的要是今天不把這筆錢還上,老子就剁了你的手!”外頭有人大聲叫囂著。
杜錦明身子一顫,求救般的朝王氏看去,“娘,這下可怎么辦?”
王氏能在丈夫去世后獨(dú)自帶大三個孩子,也不是個容人欺負(fù)的,“怕什么!大不了老婆子我豁出這條命去!好歹你還是個童生,我就不信他們還能真把你的手給剁了!”
她抄起棒槌來到院門口,就看見外頭站著一伙人,個個人高馬大一臉兇悍的樣子,為首之人倒是一副和氣斯文的模樣,見了王氏面上就笑了,“這位是王大娘吧?杜錦明欠了我們賭場三千兩銀子,您是交錢還是交人?”
左右四鄰都站在自家院子里朝這邊觀望,聽說這話一下子炸開了。
“杜老二欠了賭場三千兩銀子?這不可能吧?他可是個讀書人呢!”
在村民們看來,讀書人就是高大上的化身,跟賭博嫖—娼之類的事是絕不沾邊的。
“這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還能有假不成?嘖嘖,真是沒想到啊,杜老二竟然學(xué)人家去賭博,還輸了三千兩銀子!這傾家蕩產(chǎn)都賠不起啊!”
“小兔崽子,看見沒?這就是賭博的下場!搞不好就要被人剁手跺腳,以后你可千萬不能學(xué)杜老二!”
聽著周圍人的議論,王氏一張老臉簡直臊得通紅,以往她走出去,誰人不夸一句她有福氣?大兒子會賺錢,二兒子會讀書,小兒子嘴甜又孝順,如今呢?
老大沒了,老三斷了腿,老二又被人追到家里來要剁他的手!都怪孫氏那個禍水精!生了一窩喪門星!個個都是來禍害他們老杜家的!
要不是他們,他們家的日子不知得多紅火!哪會敗壞成現(xiàn)在這樣!
王氏越想越恨,對著眼前這些討債的更是沒有好臉色,“我呸!你們這些天殺的黑了心肝的畜生!我家明兒好好的讀書人,就是被你們這些人給帶壞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她挺胸?fù)踉谠洪T口,氣勢兇悍十足,擺明了要死磕到底。
張澤臉上的笑淡了下去,“大娘,您兒子自個兒長著腿,他自己不進(jìn)賭場,我們還能綁著他進(jìn)不成?所以您也別怪到我們頭上,還是趕緊的將他交出來吧。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找債主,但若是你繼續(xù)這樣胡攪蠻纏下去,我可就不保證手下的這些弟兄們會做出什么事來了。”
他身后的一伙人齊刷刷挺胸抬下巴,惡狠狠的目光看過來,看得王氏心里直發(fā)憷,腿也有些發(fā)軟。可要讓她將兒子交出去,那是萬萬不行的。
“既如此,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張澤一揮手,身后立時走出來兩個人。
“你們要干什么?別過來!光天化日強(qiáng)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了!”杜錦明終究還是站了出來,將王氏攔在身后。
“喲呵?舍得出來了?不做縮頭烏龜啦?”張澤諷刺道。
杜錦明氣得臉色通紅,卻又不好跟他理論,猛一甩袖子,“哼!”
都這時候了還給他們擺出這副讀書人的清高做派,真是可笑!
“帶走!”張澤一聲令下。
林玉珍跪在王氏腳下抓著她衣擺哀求:“娘,您趕緊想想辦法呀!”
若是任由杜錦明這樣被帶走,他的手鐵定不保了,沒有手,他還怎么讀書考科舉?下半輩子就只能像小叔那樣當(dāng)個廢人!
想到那樣的情景,林玉珍就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
李桂芳也有些著急起來,畢竟現(xiàn)在還沒有分家,二房三房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家那個已經(jīng)廢了,若是二伯再有個好歹,他們老杜家可就真沒人了!
人一急腦子就轉(zhuǎn)得快,李桂芳突然想到什么,大聲沖張澤等人叫道:“等等!”
“怎么?你們拿得出三千兩銀子?拿不出來的話,就別浪費(fèi)兄弟們的工夫,我們還等著趕回去看場子呢。”張澤捋了捋袖子道。
“誰說我們拿不出來了?你們等著!”
李桂芳將林玉珍和王氏拉到屋子里,嘭一聲關(guān)上院門。
“弟妹,你有法子?”林玉珍急切道。
“娘,你不是說要把那死丫頭賣掉嗎?如今正好將她賣給那些人。”
林玉珍眼神閃了閃,沒想到她是打著這個主意,但她并沒有出聲反對。
“大丫一個人,頂多賣個十幾二十兩,和三千兩差得遠(yuǎn)著呢。”王氏發(fā)愁道,目光落在林玉珍身上,林玉珍被她看得心頭一跳,有了不好的預(yù)感,果然,下一刻就聽她道:“要不再加上個二丫頭?為了救她爹,只能讓她受些委屈了。”
“娘,這怎么行呢?我都給二丫看好人家了,明年她就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嫁了,若是被賣到那腌臜地方去,她還有什么活路?”林玉珍到底舍不得將女兒推進(jìn)火坑。
“那二嫂你說要怎么辦?趕緊決定,那些人還在外頭等著呢,當(dāng)心他們等急了直接就將二伯押走了,到時候想賣都沒地方賣去。”
杜春華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站出來,“奶,只要能救我爹,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是就算再加上我一個,也湊不出那么多錢來,依我看,倒不如將大姐他們一家都賣了,大姐他們姐弟幾個都長得好,價錢肯定更高些。”
迎著李桂芳鄙夷的眼神,杜春華還是硬著頭皮將這些話說出來了,因為她不說,她自己就可能落得個凄慘無比的下場!
她絕不能被賣掉!
院門再次打開,張澤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我說你們幾個老少娘兒們,到底商量好了沒有?”
王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們跟我來。”
后院小屋里,丫丫聽著外頭的吵嚷聲,有些不安,杜春瀾摸了摸她的腦袋,“不怕,有我在呢。”
“就是這里!”王氏帶著張澤一伙人來到后院,指著小屋道。
村人也都跟過來,不清楚她這到底賣的是什么關(guān)子,都睜大了眼睛稀奇地看著。
杜春瀾走出來,看見外頭圍了烏壓壓一片人,“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做什么?”
王氏上下打量她一眼,眼中頭一次對她露出滿意之色,說良心話,就這樣貌,別說這十里八鄉(xiāng),就是拿到縣城去也是不差的。
“你給看看,這丫頭怎么樣?屋里還有幾個,老二家的,老三家的,去將孫氏和那個喪門星拖出來。”
張澤視線從杜春瀾臉上一掠而過,并沒仔細(xì)看,只隱約留下一個“這姑娘很白”的印象,來之前蕭少可是再三叮囑過,這姑娘是他罩著的人,讓他和手下的人招子都放規(guī)矩點(diǎn)。
“嗯,不錯。”張澤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孫氏和丫丫被李桂芳林玉珍拽了出來,雖然早就得了杜春瀾的叮囑,知道會有這么一出,但真正面對時還是有些害怕。
杜金桐身為家里的唯一男丁,自覺地將母親和姐妹擋在身后,警惕地看著面前這群人,“你們要干什么!”
王氏一巴掌將他扇開,一手鉗住丫丫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這是我小孫女,不是我老婆子夸,我們村里就沒有比她還水靈標(biāo)志的小姑娘,年紀(jì)雖然小些,但手腳勤快,什么都能做。”
丫丫下巴被她掐得青紫,杜春瀾將她搶過來抱在懷里,冷冷看著王氏。
王氏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里別提多舒坦了。
又指著孫氏:“這是我大兒媳婦,手巧得很,做出來的繡活就沒有不夸的,一張帕子賣到縣城去,得要足足一百文錢呢!”
張澤上前來,視線掃過孫氏幾個,似在打量貨物一般。
杜春瀾慘白著臉,“奶,你這是啥意思?你是想把我們給賣掉不成?”
孫氏臉上霎時失了血色,撲上去抱住王氏的腿哀求:“娘,媳婦哪里做錯了?您沖著我來!怎么能賣掉大丫和丫丫她們?一旦被賣掉,她們哪里還有活路呀!娘——”
王氏一腳將她踹開,“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我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還做不得你們幾個的主了?啊?不賣了你們還等著你一家子喪門星將咱家吃窮吃垮啊!我老婆子是給你們找個好去處,讓你們下半輩子吃喝不愁!”
將賣人說的這么清新脫俗,這老婆子也真是個人才。杜春瀾眸中閃過一抹諷刺。
村長趕來,恰好聽見這一句。
“老嫂子,我聽說錦明那孩子欠了三千兩銀子的賭債,是不是?”
王氏臉色難看,沒有作聲,張澤微微一笑,“沒錯,老伯。”
“你為了給錦明還債,就要把老大媳婦和大丫她們賣了?”村長鼓著眼睛,猛地跺腳,“你真是糊涂啊!若是錦言泉下有知的話,怕是會從棺材里跳出來找你拼命!他拼死拼活掙下來這么一份家業(yè),還供老二讀書,如今人沒了,你們就這樣作踐他們孤兒寡母!”
“老二,虧你還是個讀書人!你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忘了?”老村長炮火對準(zhǔn)杜錦明,末了放話道:“我不同意!你要是敢將大丫她們賣了,信不信我將這混賬東西除族?!”
除族在這個以宗族為天的時代可是項大罪!一個被除族的人,可以說走到哪兒都是遭人鄙視唾棄的,別說讀書科舉了,就是經(jīng)商別人都不愿意搭理你。
如果真被除族,即使還清了欠債,杜錦明以后也別想科舉了,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呆家里長蘑菇吧。
杜錦明臉色一變,下意識看向他娘。
王氏陰森森看了杜春瀾母女三人一眼,轉(zhuǎn)眼就開始賣起慘來,低頭抹著眼淚哭訴:“他七叔公啊,我也是實(shí)在沒法子啊!這些個黑心辣手的說,要是交不出三千兩銀子來,就要將明兒的手給剁了啊!我到哪里去籌這三千兩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為我想賣掉大丫她們?我也是被逼到絕路了!”
老村長梗著脖子:“總之就是不準(zhǔn)將大丫她們賣掉!實(shí)在沒錢,我跟大家伙兒說說,看能不能找村里人借點(diǎn)錢周轉(zhuǎn)一下。這一大村子的人,每家出點(diǎn)錢,還能湊不出三千兩銀子?”
杜春瀾心里直想嘆氣,若是在別的時候,看見村長這么維護(hù)她們一家子,她會很感激的,但此刻她要的就是王氏將她們賣掉,這樣她才能趕緊名正言順脫離杜家。
如今因為村長的態(tài)度,這事平白生了波折。
她沖張澤使了個眼色。
張澤來之前已得過蕭磐的吩咐,讓他機(jī)靈點(diǎn)兒,隨時注意配合這位杜姑娘,此刻接收到杜春瀾的眼神,他立刻會意,雙手抱胸抖著腿道:“老伯,不是咱不講情面,只不過,您啥時候才能湊夠這錢?今天?明天?還是十天半個月之后?
“欠我們賭場的錢,最遲不能超過三天,一旦超過,就得連本帶利地還回來,這每耽擱一天,就得多出一百兩銀子的利息,您確認(rèn)他家出得起?”
“你搶錢啊!每天一百兩銀子的利息!”李桂芳叫道。
張澤冷哼一聲,“我們賭場就是這個規(guī)矩,拿不出來,有本事別去賭啊!”
他意有所指地斜了杜錦明一眼。
杜錦明暗暗握緊了拳頭,只覺得周圍看過來的各色目光跟針?biāo)频脑谒砩希屗y堪極了。
這下村長也沒話說了,他有那個信心籌集三千兩銀子,但他沒信心短時間內(nèi)籌集起來,起碼也得要十天半個月的,到那時,連本金帶利息又得多出一千多兩銀子,哪里還得起哦?簡直就是個無底洞!
他看著杜錦明,深深嘆了口氣,本以為村子里好不容易出個讀書種子,誰想到頭來,卻成了這副德行。
杜春瀾突然朝王氏跪了下來,“奶,您要把我們賣了,孫女別無怨言,就當(dāng)報答您這些年對我們的恩情,只不過,在這之前,孫女有個小小的要求,只要你答應(yīng),孫女立刻就跟這些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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