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有這樣的君王呢？

        他們圣羅華帝國怎么就又攤上了這樣的一個君王呢？

        政務官看著面前即便是對著關乎于整個國家未來的政務,  也依舊一臉漠不關心的世安·宋，臉上不自覺露出了一個遠超出自己職權范圍的不滿神情。

        若是換做歷史上任何一個脾氣糟糕的帝王，在看到他臉上近乎于無禮的姿態后看,  恐怕足以讓他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作為代價。

        政務官理智上知道自己這時候最好就該收斂自己臉上的表情，然后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  順著面前這位憑借絕對的武力奪得王位的君王。

        但是情感上，在看到眼前的這位新王以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力量奪得權柄、連教廷的教皇都不敢與之爭鋒后,  心里下意識生出了期待。于是這也讓他難以接受自己侍奉的君王會是這般模樣,  一度無法控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濃重的失望讓他難以保有自己的理智。

        你說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君王呢,  任性地在登基大典上突然消失,  連續數月都未曾回到帝國看上一眼。

        而如今好不容易回到王宮,  又對這數月內堆積的政務不聞不問，只看了兩眼就隨手放回到桌面上。

        一副政務與自己毫無關系的昏君架勢。

        他想盡到自己能做的一切，來警醒眼前這位擊敗叛軍后就一副天下太平、看著十足懶散世安·宋，但話都涌到了喉嚨口,  在想到自己的身份后,  最后的那點理智還是艱難束縛住了自己的動作。

        畢竟他也不能保證,  當他仗義執言后會不會激怒眼前這位并不熟悉的君王,  并在之后能否安穩地活下來。

        真要說起來,  政務官其實也不是世安·宋的親信,  而是哈斯德五世曾經的手下。

        盡管和世安一世沒接觸多久，過去也曾為舊王效忠,  可他發誓,  他和世安·宋殿下的立場絕對一致。

        又或者說,  正是因為過去實在看不下去教廷依靠神跡向平民耀武揚威的作風,  他才在世安·宋殿下現身前,  咬牙選擇了彼時在教皇面前顯得無比孱弱的哈斯德五世,  成為了舊王忠誠的部下。

        如今能讓自己的力量等同于神跡的新王出現，而對方在奪取王位后也沒興師動眾地更改過官員、貴族職位，也像是對他們這些過去舊王的部下十足信任的樣子。

        政務官猜測是對方難以在教廷滲透的帝國中找到能用的部下，索性直接借用的舊王精心挑選出來的下屬。他在這之前覺得幸運的同時，更是感慨新王的胸襟，覺得自己真正為之典身賣命的王者。

        當然，直到現在，美好的想象至此算是徹底破碎了。

        什么胸襟，擺明了就是不想管事懶得搭理。

        眼前的世安一世，似乎是除了擁有超群的武力外，就沒有什么能值得稱道的地方了。

        就算是實力無人能敵，僅以十人之數就能對抗叛軍并取得勝利，但世界上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君王是靠暴力來統治國家的。

        不過這位世安·宋殿下似乎還是有那么點進取心的。

        “你現在就先和我說說，在我消失的這些天，帝國究竟都發生了些什么大事吧？”

        政務官聽見世安·宋殿下說話的聲音，視線和驟然抬頭的年輕帝王直直對上。

        他發誓對方一定是看清了自己臉上失望的表情，但對方在看到后也并沒有說什么。

        可能脾氣不錯也是世安·宋這位他并不熟悉的新王的一個優點，他或許也沒必要這么膽戰心驚地約束自己。

        政務官這么想著，當即不再去想著收斂自己臉上的神情，免得給眼前的世安一世對方將帝國治理得還算是不錯的錯覺。

        靠自己真實的情緒來讓世安·宋時不時反省自己……或許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想想這可能是唯一一個能與教廷抗衡的君王，再加上說到底還是有些害怕世安一世的力量，雖然政務官心里不是很舒坦，但在深呼吸一口簡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后，還是像過去幾個月內勤勤懇懇幫世安·宋處理政務一樣，埋頭老實地稟報。

        政務官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著不那么刁鉆刻薄：“殿下，在您消失的這幾個月內，帝國邊境那些可惡的魔獸故態復萌，再一次組成了獸潮攻擊邊境的城鎮。”

        “教會的態度依舊倨傲，導致邊境不少城鎮因此而遇到了額外的侵害。相比起那些刻意拖拉、像是想借此來顯出自己重要性的教廷，反倒是帝都的貴族迅速反應過來了問題，迅速組織了軍隊去邊境，這才沒釀成大禍。”說到這，似乎是回想到了當時教廷令人作嘔的姿態，政務官說話的語氣里也帶上了憤怒的情緒。

        不過憤怒著憤怒著，像是說完后驟然又反應過來了眼前世安·宋奪得王位的依仗——那讓世安一世在整個帝國出名的魔獸大軍，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想到今天再次應世安·宋召喚而來的魔獸大軍，看著那些格外熟悉的魔獸，想著這幾個月內王都貴族平民的所作所為，政務官說完這部分內容后，斟酌了片刻后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政務官輕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心虛：“咳咳，還有就是，因為邊境的獸潮以及教廷的挑動，盡管所有王都人都知道，您的魔獸大軍絕無邊境的魔獸那般粗魯，可在恐懼之下，它們還是因此而受到了拖累。”

        當然，這都只是為防世安一世生氣的客套話。

        如果真要說起來，在世安·宋突然在登基大典上消失后，面對著王都外的那些魔獸，整個王都的王都人都已經陷入了恐慌之中，直到邊境獸潮的消息再次傳出，恐懼到極致后才開始了反抗。

        ……只是這些似乎并不適合告知那支魔獸大軍的主人——世安·宋殿下。

        書桌后，宋世安一聽政務官說的邊境獸潮的事，就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

        果不其然，聽到最后直接就破案了。

        難怪他之前讓惡龍喊他的魔獸大軍死活喊不過來，艱難喊過來后數量看著也有點不大對頭，果然就是倒霉遇到了意外。

        可能是在之前看到縮水了的魔獸大軍后就隱約猜到了一點真相，最開始的所有驚愕都在機甲內對戰叛軍的焦慮下被連帶著消耗了個干凈，宋世安這會兒甚至都做不出額外的表情來，連心情也因為最后問題的順利解決而跟著恢復了平靜。

        “這個我知道，期間除此之外還發生過其他的什么事情么？”宋世安淡定地讓政務官說下一條消息。

        ……當然，這么說主要也有不熟悉這個他名義上的國家，于是不好對此評判的原因在里邊。

        對面，政務官見狀一愣。

        等等……就算再怎么不管事，當年也是自己率領這魔獸大軍摘下了王冠，在登基大典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對教皇甩臉，如今教皇再次參與其中，自己的戰力也因此而受損，這反應看著未免也太平淡了點吧。

        看著像是早早就知道了有類似的事發生過似的。

        政務官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個看著有些莫名其妙的念頭。

        有沒有可能，世安一世在這之前就知道了有這么一回事。

        不然怎么會看著這么淡定。

        政務官看著面色依舊平靜，仿佛連獸潮、暗地里做小動作的教廷、突然選擇救助邊境的貴族以及自己麾下魔獸大軍受損的事情，這一連串的驚人意外都不能讓世安·宋為此而做出哪怕任何一個多余的表情。

        是懶得關注覺得無所謂……還是說，這里面有點其他的隱情在里面呢。

        可能是一直與帝國的貴族與教廷打交道，見慣了陰謀詭計，習慣了在發現不對后迅速深入其中挖掘真相，在看到世安一世那仿佛平靜到顯出異樣的神情，政務官下意識發散了自己的思維。

        不過他到底還是知道一點自己正處于什么情況下，世安·宋殿下依舊注視著自己等待他后續的稟告事宜，他很快暫時放下了心里的那點不對勁，繼續將近來王都發生的事一一上報。

        ……當然，也就是因為世安·宋殿下對那些叛軍堪稱簡單粗暴的處理態度，為此，他也還有一點重要的話需要額外告知眼前的這位君王。

        因為發覺了不對勁，隱隱約約覺得其中這里面有點問題的政務官下意識板正了自己的臉上。

        政務官正了正自己臉上的表情：“殿下，在您消失的這幾個月里，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發生。”

        “您應該也看到了威利親王率領著叛軍謀反的事情，而在這其中，似乎也有教廷插手的跡象。似乎是看到您離開的太久，覺得您不會再出現，無法克制住自己心里的欲/望，于是意圖直接換上另一位更‘聽話’的君王。”

        “威利親王顧忌您在王都外留下的那些魔獸，似乎是向教廷尋求了額外的幫助，確認了教會會保護軍隊不受魔獸傷害，于是這次的叛軍規模才會看著那么大，甚至還組成了軍隊明晃晃地進入了王都。”

        “對了，殿下，您打算如何處置那些叛軍呢？這次涉事的貴族實在太多，如果一直困在牢獄中，不止王都的監牢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帝國的經濟和秩序或許也會受到影響。”

        老實說，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政務官其實覺得這次的內亂也不全是那些叛軍的問題，這次發生的謀反世安·宋也有點責任在里面。

        但凡這位年輕的帝王不在登基大典上當著這么多貴族的面玩消失，但凡這幾個月內這位年輕的帝王在王宮里出現哪怕一次，威利親王以及這些涉事貴族都不會生出這么大膽的妄想，怎么著都會視情況再好好謀劃謀劃。

        不過這一次威利親王也是眼看著差點要成功了。

        要不是世安·宋湊巧在這個重要時間點回來，王位怕是真的要易主……

        不過，等等……離開王都數月，湊巧在威利親王攻到王宮前，在對方氣焰最囂張的時候出現……

        這件事真的有他們看上去這么湊巧么？

        政務官不自覺瞪大眼睛，一個堪稱不可思議的念頭驟然出現在了他腦海中。

        而隨即，世安·宋殿下緊接著說出口的話，看著更是直接坐實了他的想法。

        書桌后，宋世安聽到政務官的詢問只能繼續往下想。

        他之前在說出“關進監獄”的話后，他就知道這個問題自己遲早要面對。

        一直關下去確實不行，但就這么輕松把人全放出來也有點憋屈且不合常理。

        至于凱南侯爵說的押上斷頭臺……宋世安并不覺得自己有著能為另一個世界的人民負責的資格，即便他是名義上的國王。

        這么看來，參考電視劇里的什么流放罪罰，似乎也就只有把這些貴族從監牢轉移到另一個地方，以此來看著像是懲戒。

        剛剛聽說邊境又出現了獸潮，這些人似乎也有了合適去處……

        “你之前不是說，邊境出現了獸潮遇到了麻煩么。無論是缺錢還是缺力，監牢里這么多叛軍，之后你自己看著辦吧。”宋世安其實也想不到什么具體的章程，更別提給出什么精細的計劃供以參考。在略一思索后，他直接就給出了這個看著貌似勉強能暫緩兩邊壓力的提議。

        當然，這也只是個簡單的提議。

        王宮關不下這么多人，邊境又遭遇了獸潮需要援助，兩邊中和一下看著就正好差不多。

        而具體方案，估計還得讓專業的人自己慢慢細化。

        不過這種簡單的問題，隨便來個誰估計都能順勢說出這樣的解決辦法吧……

        宋世安顯然沒把這當回事，畢竟這解決辦法看著已經是很明顯了。

        而他確實也沒想錯。

        如果單單只是說出類似的建議，看著確實也正常，沒什么好深究的。

        但聯系之前那一連串湊巧，這一切似乎也跟著有了另一種詮釋的方式。

        政務官就這么看著世安·宋殿下不慌不忙地說出了他的解決辦法，像是早早就有了預想。

        一連串的意外至此終于連成了明顯的真相。

        登基大典上當著所有貴族的面消失，無視王都民眾的恐懼讓魔獸大軍依舊圍在王都外，一連數月都沒傳出什么相關的信息，在叛軍氣焰最為囂張時突然出現，對帝國近來發生的一切都毫不意外……

        這些事單看沒什么問題，沒人能察覺出問題。但如果串在一塊，就都共同指向了同一個答案，證明了同一個事實。

        世安一世就是故意在登基大典上當著所有貴族的面消失，刻意消失了數個月之久后，特意抓住了叛軍攻入王都的時機出現。

        而近來王都乃至于整個帝國境內發生的一切，或許從始至終都沒能瞞過這位年輕帝王的雙眼。

        何等瘋狂而自負的決議，世安一世在登基大典上于眾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一連消失了數月對帝國不聞不問，而這一切，只為了將王都暗處蠢蠢欲動的叛黨一局殲滅，并引出看著仿佛從來無所謂帝國王權的教廷。

        恐怕這位年輕帝王在登上王座時就已清楚明了，以他過去的經歷，對王都的貴族、對帝國內各處暗地里的利益鏈條知之甚少，即便登上了王位，恐怕也無法將帝國盡數掌控。

        那一力降十會摘下王冠的方式在最初便埋下了隱患，更是會讓王都貴族維持表面的平靜的同時，讓他更無法清楚看透王都的局勢，無法辨認出周遭的貴族是敵是友。

        于是在認真思索后，世安一世索性直截了當地大膽選擇用所有人都渴求的王權為引，引出隱沒于暗處的貴族。

        而之后發生的一切，無論是自己消失后教廷為了取回權利在面對獸潮時的所作所為，還是王都貴族區別于過去的做法，或許這一切同樣也都在世安·宋殿下的算計之中。

        邊境的獸潮必然會引出恐慌，教廷為了權利放縱獸潮發展。

        在過去，王都的貴族們因為離邊境太遠向來都是不聞不問。直到今年的獸潮發生的同時，整個王都也都被魔獸環繞……

        無人知道那些魔獸是否會匯聚成獸潮，恐慌到了極致便能平白生出勇氣。

        這留在王都外的魔獸在這一瞬間打破了人們對獸潮的極端且過分的恐懼，讓整個帝國都勇敢地跨出了第一步，真正開始直面過去所害怕的一切。

        在這之后，即便真的要和魔獸開戰，這些王都的貴族想必也不會再像是過去那樣聞獸色變。

        而這在之后部分感同身受的貴族馳援邊境的事情中，也能看出些許成效……

        ——這才是真正能削弱教廷對帝國影響的正確方式。

        無論是率領魔獸大軍摘下王冠，甚至于世安一世自己取得帝國的王權，這一切其實都在無形之中加重了民眾對魔獸與獸潮的恐懼。

        即便仍高居王座，卻反而激發了民眾對教會下意識的依賴。

        這才是真正破碎教廷的方式。

        即便百年之后世安一世退位，即便彼時的帝國內，繼任的君王再無和世安·宋殿下一樣以一人之力對抗獸潮的方式，后來的民眾或許也會因此而習慣性地依靠自己的力量。

        至于教廷有沒有想到這一點……如今的教皇可等不到百年之后，就算是清楚這一點，也必然會咬勾上當。

        排查出帝國貴族的敵我立場，激發民眾自己的勇氣與力量，從根本上削弱教廷在帝國的權勢。

        世安·宋殿下甚至還考慮到了如何發展荒涼的邊境，安撫邊境因為獸潮而麻木驚恐的民眾。

        這一切環環相扣，簡直完美。

        即便他此時順著脈絡梳理，也不由為這大膽瘋狂，同時不失縝密嚴謹的計謀而驚嘆。

        難以想象，在他陷入局中，面對著不斷變化或驚嘆或感動的同時，在數月之前便早早有一雙眼睛看透了一切，于過去算計人心，算計整個帝國的未來。

        這就是他們圣羅華帝國如今的君王啊！

        能在登基大典上直接消失，即便知道有人覬覦自己的王座依舊能保持平靜淡定消失數月。

        膽大妄為，鋒芒畢露。

        這就是他如今侍奉的君王！

        政務官猛地抬頭看向世安一世，臉上的狂熱與欽佩發自內心，幾乎顯出了幾分仿佛面對神明的虔誠。

        書桌后，看著原本還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政務官突然換上了這樣一個激動的表情，宋世安愣了愣，只覺得莫名其妙。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和政務官的全程對話，實在想不明白他說的那幾句話里，有什么能讓對方興奮成這樣的內容。

        ……就他那個簡單粗暴到近乎于拆東墻補西墻的建議，怎么著也不至于能讓人驚艷到這種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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