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金剛經(jīng)》單曲循環(huán)到第二十遍時,門外一聲喇叭,把繆存嚇得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繼而唱經(jīng)聲被打斷,鈴聲響起。繆存接起電話,駱明翰在那頭說:“外面有司機在接你,陪我面試個人。”
“你面試跟我有什么關——”
一句話沒說完,駱明翰掛了。司機下了車,按了兩下門鈴,彬彬有禮地問:“繆先生,可以出發(fā)了嗎?”
繆存打開門,針織衫里是畫跡斑斑的白t恤,司機善解人意地說:“駱總說了,穿這身就可以,不必換衣服,等下還給您送回來。”
繆存坐鞋凳上穿鞋。《金剛經(jīng)》持續(xù)播放,司機終于忍不住說:“……您畫畫的儀式還挺獨特。”
繆存淡定地說:“凈心。”
說是面試,去的卻不是國貿(mào),也不是什么咖啡廳,而是駱明翰的家。
下了車就有人迎接,繆存覺得眼熟,想起來是駱家的管家和傭工,一男一女,就等候在玄關邊。
管家阿姨笑容親切:“駱先生下午有商務會談,您先開始,他吩咐過,今天您說了算。”
“別您了。”繆存受不了這客氣勁兒,“叫我繆繆吧。”
管家點點頭:“我姓錢,繆繆先生就和駱先生一樣,叫我錢阿姨就好,這位是澤叔。”
這種流程她很熟了,因為駱先生一兩年之中,總會領上這么一個新鮮面孔到家里來暫住,長則大半年,短則三兩月,她總是盡心照顧,繼而默默等待駱明翰厭倦的那一天。
伺候得久了,錢阿姨心里明鏡一般,繆存和以前那些并沒有什么不同,他也有賞味期限。
對于駱明翰來說,只有一手主理了這座房子裝修的那位不同,如果那位肯回來,那駱明翰會眼也不眨地斷掉一切風月。
空氣中隱約飄來香味,那是傣家菜獨特的香葉味,繆存怔在了當場。錢阿姨心里的念頭在面上了無痕跡,她還是得體客氣地微笑:“駱先生心血來潮,想投資一家傣菜風味餐廳,聽說繆繆小時候在版納生活,所以請你來幫忙品鑒。”
繆存信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怎么重要,包括駱明翰。
待人坐定,澤叔給他遞上廚師手寫的餐牌,為他介紹說,“老撾冰咖啡、香水椰子冰沙、芒果糯米飯、舂雞爪、檸檬雞翅、傣味拌海鮮——繆繆先生少吃一些,每樣只嘗一兩口就夠了,后面還有很多——泰式香椒魷魚、緬式香茅炒魚、冬陰功湯、咖喱皇炒蟹、泡魯達、木瓜蛋奶凍、檸檬涼粉、蠔油芒果——”澤叔合上餐牌,“以及一些傣式家常菜。”
繆存:“……”
確實是奔著開飯店準備的。
很難分辨傣族風味里雜糅了多少泰式、老撾、緬式、越南的口味、香葉和做法,但都同樣的開胃鮮辣爽,駱明翰到家時,試菜才進行了過半,長餐桌上擺滿了餐盤,繆存的嘴唇都吃得有些腫了,透著紅潤,讓人想吮住了含在嘴里咂弄。
錢阿姨想出聲,駱明翰抬手制止了她,在屏風后默默看著繆存,隨即小聲問:“他說什么了?”
“說冰咖啡要扎在塑料袋里再用紙袋兜著才正宗,比盛在玻璃杯里更有氛圍,說在版納,本地人常常是一手提著冰咖啡一邊逛夜市。”
駱明翰失笑搖頭。他好認真,以為他真的是要開餐廳,所以提的建議很中肯。
“還有呢?”駱明翰繼續(xù)問,“他喜歡吃什么?”
錢阿姨觀察得仔細,報了幾道菜名,“繆繆先生喜歡吃甜品,喜歡椰味和芒果,喜歡奶凍。”
駱明翰還想問什么,余光一瞥,看見繆存不知道是咬了個什么辣椒,一下子辣得張嘴吐舌不住哈氣。駱明翰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把檸檬水杯塞進他手里。
“吃慢點。”
繆存一邊仰頭灌水,一邊瞥向駱明翰。
眼淚都給辣出來了,眼尾通紅,瞧著可憐兮兮的。
杯子放下,駱明翰這才看到他鼻尖也紅了,在白皙的臉上透明似的粉,唇上沾著水痕,……更可憐了。
駱明翰揀起盤子里的薄荷葉生嚼。
繆存問:“你干什么?”鼻音很重,聽著有點嗲。
駱明翰簡短兩個字:“去火。”
“我試完了,”繆存拿小銀勺挖椰奶凍解辣,“我覺得挺好的,很正宗。”
“你喜歡嗎?”
繆存點點頭:“等你開張,我請同學給你捧場。”
駱明翰忍不住笑出了聲,拉過椅子在他跟前坐下,奚落他問:“怎么你同學比我待遇還好?不是只請我吃蘭州拉面和速凍包子嗎?”
繆存噎了一下,煩道:“那不請了,祝你門庭若市。”
駱明翰讓澤叔把廚師請出來,對他道:“你被錄用了,去謝謝你的老板。”
廚師對著繆存一再鞠躬,臉上憨笑。傣菜小眾,他往常只能在一些東南亞融合菜餐廳中當副手,駱明翰給他開的價位很高,何況伺候一個人遠比伺候一屋子人更省事。
繆存站起身,對他的拳拳謝意有些不自在,“不用這么客氣——”
駱明翰牽住他的手:“以后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跟他說。”
所有的話都偃旗息鼓咽進了肚子里,繆存的眼睛瞪大,看著很懵懂。駱明翰揭曉答案:“以后這就是你的專屬廚師。”
繆存:“!”
駱明翰將他拉進懷里按坐下:“送你回去?”
繆存只剩下點頭的反應。
駱明翰掐住他下巴,很輕柔的力道:“沒點獎勵嗎?”
繆存回過神來:“謝謝你。”
駱明翰:“……”
繆存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上次聽禮儀公開課老師說了,在‘謝謝’后面加上‘你’,會讓人更感覺受到尊重和感謝。”躊躇了一下,“……駱哥——唔!”
瞳孔都被親得渙散,耳邊聽到駱明翰說:“老師教的對陌生人夠了,對男朋友不夠。我更習慣這種感謝。”
按著親了又親,問繆存:“這是新的禮儀,學會了嗎?”
繆存點頭。
駱明翰卻說:“我看你學得還不夠。”
復吻,繆存推他肩膀,但駱明翰不動如山,鼻尖與他相抵:“這次學會了嗎?”
繆存拼命點頭,舌根被吮得發(fā)麻。
駱明翰好整以暇,聲聲低沉親昵:“那你現(xiàn)在可以重新感謝一次。”
繆存:“……”
這個老師好過份。
明明已經(jīng)溫存到這種份上了,但駱明翰鐵石心腸,親自把繆存送回了家。
天要黑了。
這次沒在玄關處吻著人不放人走,駱明翰告辭得干凈利落,反倒是繆存扒拉著門,話里有話地問:“你現(xiàn)在就要走嗎?一定要走嗎?”
“晚上有應酬。”
“我……”
駱明翰譏問:“怎么,你害怕?”
繆存冷著臉,門被他砰一聲摔上了。
好好的天兒,到晚上就變了臉刮了風,雨水打在玻璃幕上,花園里的樹和草都變得鬼魅般。繆存刷的一下拉上窗簾,呆呆地聽著《金剛經(jīng)》。因為熱心網(wǎng)友說《大悲咒》也有效果,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兩首輪播。
但是沒用。
他確實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
無助變成生氣,生氣變成委屈,委屈變成遷怒,打了駱明翰兩次電話未果后,遷怒到達頂峰,駱明翰剛跟合作伙伴說完最后的祝酒辭,便看到微信上赫然一個:「分手!」
駱明翰:“……”
眼看著他面對手機一怔后失笑出聲,合作方面面相覷,“駱總?”
駱明翰揣回手機,風度翩翩舉了下酒杯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慚愧,我趕著回去哄人。”
他現(xiàn)在去大學城輕車熟路,路虎前燈破開雨幕,他給繆存回電:“發(fā)什么小脾氣?”
繆存縮在床上裹緊了被子:“你現(xiàn)在告訴我,那個故事是假的對不對?”
“是真的。”
繆存整個人全須全尾縮到被子底下,聲音里有不明顯的顫抖:“駱哥哥,我害怕。”
駱明翰油門輕踩,但沒超速,混蛋地說:“就來。”
這兩個字沒什么誠意,畢竟他不僅沒超速,在僻靜得鬼都不來、連攝像頭的都沒有的紅燈路口,他也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停住了。
下車的幾步路淋了些雨,將他的襯衫打濕。開鎖聲后,繆存在門后冒出一點臉,臉色白得嚇人,看到駱明翰的瞬間,他咬著唇眼眶一熱,猛地撲進他懷里。
駱明翰攬住他,親昵取笑他的膽小。
內(nèi)心不免覺得繆存確實是“聰明”的,天生就會戀愛,天生就懂技巧,知道怎么勾起人的心疼和憐惜。
他環(huán)住繆存瘦薄的雙肩,不住吻他的額頭,“好了好了,”他的唇壓在他耳邊低語,“有這么害怕——”
話未盡,駱明翰卻驀然住了口。
因為繆存在他懷里抖得厲害。
這種抖,絕非是為了情趣的、故作姿態(tài)矯情的顫抖,而是真的,從骨縫中滲出的一陣又一陣冷極了、怕極了的顫抖。
“妙妙?”他臉色一僵,不敢置信地喊他的小名。
繆存一聲未吭,只是更緊地貼近他懷里。
被雨打濕的肩膀濕意更明顯,且?guī)е茻岬臓C。
“你來得好慢。”他委屈地控訴。
駱明翰渾身僵硬住,生平第一次有了措手不及的感覺。
繆存沙啞地問他,仰著巴掌大的小臉,下巴尖尖的:“你可以不走嗎?”
駱明翰目的得逞,卻沒有預想中的快感,因為這與他想要的景象相去甚遠。繆存怕得幾乎像生了病,要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守著,洗澡時也要他不斷陪聊著天。
他甚至開始掏出手機搜索童話了。
磨砂玻璃阻隔了一切曖昧的視線,駱明翰一邊倚著門抽煙,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給繆存讀童話書。
作為一個打小不相信童話的人,他一邊念一邊心里罵扯淡。
繆存不再說話,只有花灑沙沙地下著雨。
出來時,他的眼睛很紅。
駱明翰聰明得過了頭,一邊幫他擦頭發(fā),一邊低聲問:“連眼睛都不敢閉?”
繆存點了點頭,他洗澡時片刻未敢閉眼。
只要閉上眼,就能想起小時候的場景。
因為開口說話晚,五歲時,他仍是個啞巴,只會說簡單的“媽媽”、“餓”和“要”,大人都說他是傻子。
小孩們有樣學樣,又不知是哪個大孩子帶了頭起了哄,說有一種神秘邪惡的請“神”儀式,只要把一個啞巴關在黑暗中不停嚇唬他、給他講鬼故事、燒香燒紙撒香灰,讓他精神失常失心瘋,“神”就會附上他的身。
他們單純地想見識一下,而繆存本來就是不正常的病孩子,那么拿他來試一試是那么天經(jīng)地義。
他在黑房子里被關了許久也沒發(fā)瘋,只是不停拍著門咿咿呀呀又哭又喊,小孩們都累了,鬼故事也搜腸刮肚地編完了,想起作業(yè)還沒寫,便丟下他一哄而散。
媽媽是通過那些不正常的香紙灰燼找到他的,推開門時,香爐灑了一地,紙錢飄得到處都是,繆存的臉上都是白色的香灰,被眼淚流得斑駁。手被從嘴里硬掰下來,手背上是一排深得早已見血的牙印。
他現(xiàn)在十九歲了,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壞人不怕疾病不怕偏心和虐待,仍然只怕鬼。
駱明翰幫他吹干了頭發(fā),抱他去睡覺。被窩可以帶來一切安全感,但對繆存來說不夠。他把手塞進駱明翰掌心,要他牽住自己。
“別走。”
駱明翰給他掖好被角,“我不走。”
繆存閉上眼,過了幾分鐘,再度睜開眼確認他的存在。
“真的不會走嗎?”他不確定地問,烏黑的眼珠懵懂地一瞬不錯地盯著駱明翰。
那樣子很像一個小孩在依賴生命里唯一重要的大人。他要命地依賴他,熱烈地渴盼他。
駱明翰笑了笑,“真的不走。”
他不喜歡矯情的人,心里有點不耐煩了,情趣到了頭變成了無趣,不過對繆存的新鮮感還很強,因而他還算有耐心陪他玩過家家。
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駱明翰一顆扣子一顆扣子解開襯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繆存枕上他的胳膊,整個人埋進他胸膛。就連呼吸的空氣,似乎都只剩下駱明翰懷里的那小一片滾燙空間了。
駱明翰覺得他很熟練,似乎早已有個人如此抱過他、陪過他。
這個念頭毫無緣由,但讓駱明翰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好像有點嫉妒那個未曾謀面的敵人。
“妙妙,”他撫弄繆存的脖頸與下頜,終于想起來問一句:“你為什么這么怕鬼?”
繆存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只是夢囈著說:“……我告訴過你的,”手乖巧地搭在臉邊,很委屈很自然地怪他:“……你都忘了。”
心里驀然一抽,繼而是鋪天蓋地一陣窒息般的痛。駱明翰攥緊了他手:“……繆存,你心里在想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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