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周天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朝前走。

        打開房門，入眼是昏黃的燈光，暗金色的地毯上，她還是長發紅裙，一遍一遍跳著那只舞，好像不知疲倦。

        周天知道自己與她在這里永遠也說不上話，所以他便坐在那里認真欣賞。

        那舞靈動、輕盈，卻又充滿力量，即使周天看了無數遍也仍覺得驚艷，仍看不夠。

        慢慢的，她停下來，對著周天笑，眼睛彎成月牙，眼睛卻亮晶晶的，她問：“周天，我好看嗎？”

        還沒等周天回答，她接著說道：“那當然了，這是我自己編的，你可是第一個見證它的人呢！”語氣頗為驕傲，像小孩子考了一百分，向家長炫耀自己的成績。

        她嘴角含笑，說的眉飛色舞，隨即又轉了一個圈，紅色的裙邊襯著她如雪的腳踝，世界上最美的花都在她腳下綻放。

        周天的眼神不自覺地柔軟起來，全然忘記了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好景不長，周天還沒在這溫香軟玉里沉溺，眼前昏黃的燈光逐漸明亮，直至刺眼，他忍不住用手擋住一點光線。

        “我問了六個學生會的人你的地址，計劃了三天，坐了九個多小時的火車才找到的你，你只用了三分鐘就要把我送走了……”

        她月牙似的眼睛慢慢放大，亮晶晶的眼睛里浸滿淚水，裙邊紅花瞬間枯萎，她一步一步走向窗邊，城市的上空本看不見星星，但現在萬家燈火里，天邊的星星卻異常明亮，像她的眼睛，像她的臉蛋……

        “周天，你為什么不攔下我？你為什么不挽留我？”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周天拼命想解釋，但在這里，他每次想說話，總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喉嚨，他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一步步向他無法控制的局面發展。

        周天看到她打開窗戶，對他粲然一笑，那滴淚正好滑落，“你就這么舍得失去我嗎？”

        她縱身一躍，化身紅蝶墜落。

        “不——”

        周天驚醒，大汗淋漓，起身打開窗簾，窗外艷陽高照。

        雖然類似的夢已經做了很多年，但周天還是花了十幾分鐘才從剛剛的夢境中抽離出來。

        從臥室出來，老大正巧牽著奶茶進門，“嘿，你今天怎么醒這么早？你是沒見奶茶剛剛表現真棒，下去就拉了！對不對！”他還不忘低下頭跟奶茶互動，不過奶茶也沒空理他，而是走到周天面前“汪汪”兩聲，似在邀功。

        “你現在怎么跟三兒一樣嘴這么碎？”因為剛才的夢境，此時的周天顯得格外暴躁，忍不住想懟他。

        “這不是早上起來，活力滿滿嗎？”老大眼看呼喚奶茶不應，酸溜溜地道，“叔叔再好，狗崽子還是跟爹親，白瞎我這幾天天天給他撿粑粑了。”老大看透形勢，轉身去拿狗糧，“讓我看看今天獎勵你吃什么口味的狗糧！”

        奶茶見老大拿出他的飯碗，立馬從周天身邊跑過去，尾巴比剛剛搖得更歡，表情更諂媚。很久之前老三就說如果它要是個人，在古代應該是個奸臣，在現代，肯定是個貪官。

        別看老三滿嘴跑火車，說話不著調，但看狗的本事是一看一個準。

        “周老爺今天想吃什么？”解決了奶茶的吃喝拉撒之后，老大洗洗手，系上圍裙開始解決人的問題，等了很久沒聽到回應，便往衛生間看了一眼。

        周天正對著鏡子發呆，上衣領口那有輕微汗漬，老大又看了一眼室內溫度表，不是該出汗的溫度，心下明了，故意說：“怎么，又夢到我們程女俠了？”

        周天聽到“程女俠”才回過神，看了老大一眼，“你打算在我家賴多久？”

        “你看你，一說程星辰就急眼，我每天給你洗衣服做飯帶兒子，活好不黏人，你怎么舍得天天趕我走？”暫時無家可歸的老大更著急了，“你說咱倆，整個就是絕世大情種，你對我程家妹子一往情深，多年守身如玉，我呢，為了等我的真命天女，封心鎖愛……咱倆算是同病相憐，相煎何太急呢你說對吧？”上周寄宿在老三家里，別的沒學到，就學會了他的這股浮夸風。

        周天臉都不顧得洗，趕緊跟他劃清界限：“別，咱們倆可不一樣，三兒吃苦耐勞的品質你一點沒學，就學會他這種油嘴滑舌了。”

        “不學怎么辦，我這剛買的房，不得嘴甜一點得老板賞識，說不定還能漲漲工錢呢。”

        老大畢業以后進了一家軟件公司，經常996、007，這些年攢了不少錢，摳摳搜搜過了好多年，就在今年終于舍得花點錢給自己買了一處安身立命之所。這不房子還在裝修，每天的生活過得跟游擊隊一樣，今天住這，明天住那，后天又不知道住哪里。

        就這段寄人籬下的時間里，老大手藝見長，周天洗漱好之后，他已經做好了早餐，雖然簡單，但看著賣相不錯。

        “很好，很有賢妻良母的味道。”周天如此評價，老大也不惱，順著他的話說：“那周官人再容奴家多住幾天。”

        “準。”

        周天確實不介意他在這多住幾天，有人幫著遛狗、做飯，下班回家時還有人陪著說話，這樣的小日子確實很美好，而且有老大在這，老三偶爾過來聚聚，他就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大家圍坐在一起，做多無聊的是都覺得有趣，熱鬧起來的時候好像真能填補一些因程星辰離開而留下的空缺。

        兩人正吃著飯，門開始“啪啪啪”的響，奶茶聽到動靜，也跟著“汪汪汪”起來，他們倆這一唱一和，整個交響樂起來了。

        老大放下碗筷去開門，還不忘對奶茶說：“別叫了，肯定是你三叔過來蹭飯了。”

        一開門果然是老三，灰頭土臉，滿頭大汗，手里還提著兩袋沾著泥土蔬菜，“新培育出來的，你倆嘗嘗看看行不行。”

        老三大學畢業之后，終于可以拋棄困擾他整整四年的專業，轉頭扎進蔬菜大棚種植里，經過幾年嘔心瀝血的經營，算是小有規模，是他們宿舍四人里第二位企業家。

        “你倆真是狗啊，吃飯不等我？”老三進去看見周天在餐廳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立刻甩掉袋子，直接拿起老大的碗筷，開始吃飯，“忙活一早上了，可把我餓壞了。”

        “你忙的吃不上飯，老大閑的一天能做八頓飯，你倆回家過日子不行嗎？”周天看著一大早雞飛狗跳的家，忍不住好奇。

        “不行！”

        得，回答的倒是異口同聲。

        “四哥一會兒借我身衣服，然后老大正好送我一下。”老三狼吞虎咽了一陣，終于騰出嘴說話。

        “你又去相親？”周天問，“照你這種頻率，等周末了我帶你做身西服，省得你天天東拼西借的。”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不在他家住了，還不是我善解人意。”老大一副“你懂”的表情。

        老三聽老大滿口胡謅錘了老大一拳，以示警告，還不忘回我：“什么叫‘又’？”

        老三的相親史就是一部創業史更是一部血淚史。

        上學那會兒他們幾個，個個風華正茂，滿腹經綸，儀表堂堂，無奈的老大和老三從入學寡到畢業。畢了業老三開始創業，風吹日曬雨淋，少年郎彎了腰駝了背，膠原蛋白縮了水，剛創業掙得那點錢都給相親網站和相親對象，還是相一個黃一個，現在事業有成終于開始心無旁騖地尋求真愛。

        “你說你這月相幾個！？”老大開始告狀。

        老三掰著手指算了幾遍沒算明白，來氣了：“你難道不知道真愛有多難找？那真愛不難找你跟四哥單這么多年？”

        “你倆內部矛盾別傷及無辜。”周天端著碗往后撤了撤，試圖離開漩渦中心。

        “老大不承認就算了，四哥你是知道的，咱們可都是絕世大情種啊！”

        周天一口氣沒順上來，被嗆的直咳，周天自認為還沒有跟社會脫軌，但這“絕世大情種”是什么時候開始流行的詞？怎么今天早上跟這詞過不去了。

        一番折騰，周天上班的時間差不多也就到了，臨走前老大還十分賢惠：“中午回家吃飯，給你燉雞湯補補。”

        “那我中午也來吃。”老三應聲回答。

        “你相親還能回家吃飯？”

        周天下樓的時候，他們果然又扭打在一起，都說三十而立，該是男人稍顯穩重成熟一面的時候，但在這倆人身上，無時無刻不體現著“男人至死是少年”的影子。

        畢業之后的周天選擇留在學校，待遇不錯，也算清閑，薪水足夠一人一狗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住在學校附近的公寓樓，每天接觸到的都是活力四射的大學生，他的室友經常見面，時間好像停滯不前。

        在這個各種聊天軟件層出不窮的年代，周天還保留著最初的qq，因為程星辰比較喜歡用qq郵箱傳東西，他也不是不死心，只是從她走后早晚看一遍郵箱的這個習慣，就一直保存下來。

        學校周一早上七點半準時開例會，領導在上面慷慨激昂地說著教研計劃、招生計劃，其實下面沒幾個人在聽。

        能留在學校當老師的人無非兩種：一種是安于現狀，對未來人生沒多大追求，而教師是當代工種中，還算不錯的選擇，是周天這種上無父母需要伺候，下無兒女需要操心，只有一條狗的也不需要太拼命人士的最佳選擇。另一種是真的熱愛教師這個職業，愿意為了教育事業奮斗終生，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在這個行業里發光發熱的，比如周天的領導們。

        周天總是趁著這會兒功夫去翻閱郵箱和社交平臺，試圖找到程星辰的一點蛛絲馬跡。

        郵箱里依舊沒有郵件，空間里也沒有任何動態，可周天卻重新生出一股動力——反正等誰不是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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