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大鳶教坊里聽來的那些八卦，就這等級的，范戎大將軍能抵擋得住，也真是牛逼了。

        “這位是國太的貼身女將，許家窕氏，現在官至南朝副宰相，”

        “馮帝書說笑了，”念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帝書是馮音在北朝的虛擬官職，馮天驕都是她扶上位的，說她現在是北朝背后的最大掌權者也不為過，“小人只是國太手下一介奴仆，什么‘官至’，什么‘副相’，都是虛傳的，帝書不要拿小人尋開心了。”

        馮音聽她這么說，便十分有禮地笑笑。念姑也不再多說，不過我能夠感覺到場上的氣氛并沒有因為這兩人彬彬有禮而變得明朗或者松快起來，相反，倒是比剛才還要更加劍拔弩張了。

        場上的評委座席用的是冰白狐的毛皮，這大熱天的，坐上去不但不悶熱，反而會覺得十分柔軟舒適。我看著十位劍壇宗師級的人物逐漸落座，額上開始有汗滴落，現在比剛才更加毒啊。

        還剩十幾分鐘的時間，這對面的兩姑侄一開始上場只是一個囂張地挑釁，另一個仁德地迎客，此刻才再到后面從侍從手中拿到自己的兵器。

        馮天驕今日使得是一把鱘冰尺，這可是上古時期留下來的一把好劍，抽出劍鞘之時還在隱隱散發著冰駭寒意，不知道是在哪里讓她俘獲搶來的。

        馮音今日使用的劍倒是新奇，可以說根本讓人搞不懂其中的名堂——因為這把劍并不像劍，它的劍身非常短，并且她在拿到手里時，還用布包裹著。我根本預判不了這東西會在等一下的比賽里帶來什么樣的危險。

        既然比賽還并未正式開始，我便四下看看，不再看她們那些全大周天下最適合用來殺人斗毆的東西。我想要暫時分散注意力，放松一下，畢竟這個場面可并不會讓人輕松。

        看著看著，我突然在觀眾席上又看見了張貴妃。他身處于剛才和他十分熱情打招呼的那幾個人之中，而且他們一行人此刻來到的是看臺的欄桿處，離我近了許多，我現在甚至都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在笑，非常快樂、非常誠實地大笑著，仿佛多日連綿下雨的烏云在這一時候散去，天氣晴朗得讓人開顏。

        我愣住了，甚至對于面前馮天驕接下來依然自顧自且嘴不停的嘲諷變得無動于衷。真奇怪，一看到他，我就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而我也沒有覺得變成的那個我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會在剛才沒看見他的那幾分鐘里，就開始在內心深處想念他，擔心他去了哪里，是不是會遇到什么危險。

        “這就開始吧？”馮天驕的一句話將我的視線拉了回來。她的眼尾上提，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都要等不及了。至于怎么比，我們是客場來到人家主場，自然是客隨主便。

        我們四人各抽到一簽，上面描摹著紅藍兩色的“主”字與“副”字，紅色是我方南朝，藍色就是對面的馮家。

        我與馮天驕作為南北雙方的皇帝，自然作為主將帶領兩位副將進行開場的劍舞比拼，在最后還要進行萬民已進行重金押賭的單獨決斗；中間的輪數根據現場情況而定，如果很有看頭，幾大莊家就會不斷加碼。從前三界有言，“人間二皇相爭，如同十里斗獸”之言并非虛假。

        觀眾的熱情高漲，開始朝著現場的圍場上扔不同色彩的綢布和銀錢，對于開場的劍舞來說，這扔得還算是少的。因為圍場共有八個上階，無論怎么扔都不會扔到最上層我們四人所在的角斗場。在現場的觀眾基本扔完第一輪之后，會有專人用爬犁先把錢攏到一邊，最后算分取勝。

        我大致看了一下四個臨時用來放錢的錢壟，我的那里面基本沒幾個鋼镚。我苦笑，這還真是意料之中。

        馮天驕一句話不說二句，她已經擺出了劍舞的第一招式：左跨出腿，劍比敵肩。馮音在其后慢悠悠地站著，仿佛絲毫不急，只是面色平淡，好像把先機讓給我們也無所謂。

        念姑已經做好了準備，長劍緩慢地被手肘用力壓著將將出鞘。全場開始高呼，我看到東面樂隊的鼓手已經高舉起鼓槌，快要落下。

        “等等！”我在全場的高呼中突然喊了停，實在已經是我這半年來喊出的最大聲音。

        “怎么？現在怕了？要退賽？”馮天驕揚起頭，依然是那一臉“看吧，我就知道她是個廢物”的死樣子。

        “當然不是。”我立刻否認，并且不再理她，因為我知道屬于我南朝的周室大徽，還沒有掛在我賽道的這一頭。

        我從大馬頭的側腹部取出一份不算太大的紙筒，這算是我前幾個晚上自己熬夜做出來的，我可不能白做。

        我將紙筒背在背后，輕撫大馬頭的后背，“對不起了。”我悄悄對它說，它像是明白接下來我要做些什么，竟俯首慢慢地用前蹄跪了下來，不再多動一下。

        我用盡可能輕的力道一腳踏在大馬頭的背上，它在那一瞬間支起前蹄，我便能接力到達一個還算有戲的高度，伸出雙臂扒在南朝通道這處的圍墻邊兒上。

        沒白練彈跳啊。恍然有一瞬間，我好像感覺到張貴妃在看著我這里，但是眼下我沒有辦法回頭看。我盡力攀爬，直到整個身體的重心能夠墜入墻后，翻滾進去，手才離開墻面。

        我手舉紙筒，四下示意，從其中抽出一卷白布做的旗幟，用力甩了一下，將其展開。

        我周室大徽，從古至今一直采用茱萸柿蒂圍成的丹鳥火鳳，在幾年前的海源大戰中，那面赤紅百色金旗被烽火燃燒殆盡。也就是這次大戰讓今日念姑一門心思想要救下的三位將領成為了北馮俘虜，家人雙雙自盡以證清白，直到這三個家族全部絕后，只剩下這孤苦伶仃受盡折磨的三條游魂。

        “白色是投降誒。”馮天驕嗤笑道。我也知道，但是最近宮中經費緊張，實在沒有多余的錢定制特別豪華的布料了。

        這塊布本來就小，反正氣勢這個東西今天大約是不會有了，至于別的，我還能做些什么呢？

        我伸出一根食指，盯著它看了幾秒，然后下嘴咬破它，用血在上面將有周室大徽之處的北京染成紅色。

        嗯no，我搖搖頭，這樣看起來像東瀛小日本子。我將紅色處之外的白布用力撕扯下來，這樣這面旗幟就變成了一面圓形紅旗，就像一餅巨大的太陽，配上上面的丹鳥火鳳，模樣中規中矩，形狀新潮，也并沒有很難看。

        我裹了裹手指，希望念姑不要看到我怎么把它給染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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