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談危局
我在床上醒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誰把長樂宮的窗戶打開幾扇,我聽見窗外夏蟬肆意地鳴叫,有一股股的熱浪從屋外襲來,整個長樂宮后殿的氣溫都逐漸升高。
我的腦門上有汗珠流下來,夏天的氣流混凝,讓人覺得躺著也不算一件特別愜意的事兒。
我從床上爬起來,全身上下可以說是哪兒哪兒都痛,并且非常有散架的感覺,只不過我想抬手,手還是能夠抬起來的,就是老有種身子里有人扯著我的感覺。
我慢慢地挪著小步子,聽起來我就根本沒像在走路一樣,而是像一根滑動著的面條,堅硬中又有幾分詭異的柔軟。
我走到屋門邊兒上,聽見外面有人說話,再仔細一聽,是念姑和松娥坐在院子里的臺階上輕聲地聊天,可能是不太想要吵醒我。
念姑壓低嗓子,像傾訴秘密一樣,輕輕地對松娥說,“危局解了吧。”
“危局?哦對!姑你當時在陛下去幽州把貴妃娶過來的時候就和我說過‘貴妃來到宮中,危局可解’之類的話誒!是啥意思來著?”
“你坐過來點兒,我告訴你也無妨。”念姑朝著她擺擺手,“不過你先答應我別告訴皇上。”
“好的。”松娥乖乖地坐近些,支起小耳朵聽。隔了扇門的我也聚精會神地聽起來。
我環顧一下這個我住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該舊的舊,該新的新。我想不到,這里和張貴妃有什么關系呢?
這里的我,和他會有什么關系嗎?
這許多的事,或許還要從張貴妃拜師的福佑堂講起。
當年鄭國太樂于結交名士,對于每個圈子都不排斥,在當時剛剛興起的北方一眾文藝派別里,福佑堂最開始時也不算很大勢。
那時比我現在還大不了幾歲的念姑剛剛成親,隨著鄭老國太從乙昭親臨燕京城,拜見過福佑堂的禾老先生。禾老先生不僅在曲藝上造詣非凡,他還有個不為人知的技能——善于玄術。
那時也還算是個風韻猶存中年婦女的鄭老太,非常虔誠地請禾老先生幫她算命,因為山上山下幾乎所有明面上干算命這個飯碗的幾乎都被馮音抓起來送到該送的地方去了。
說是算命,也不是算她的命,而是算一算我的命。
那時她還不知道未來大周的皇帝會有我一杯羹,她也還沒見到我,這個叫姬深楊的小孩。
搞笑的是姬深楊當時其實甚至還沒出生,所以她只是叫老先生算一算龍脈后生的運道。
禾老先生盛情難卻,尤其鄭老太當時還帶了他最喜歡的桂花美酒,這玩意兒在燕京可喝不到,整個北方都很難找。
“國公府人杰地靈。”老先生拿著一碗桂花酒微醺地朝著鄭老太作揖,我恐怕這個時候鄭老太叫他干啥他都會答應。
“聽說禾卿最近收了好幾位新徒,福佑堂才是人杰地靈。”
“哪里哪里,不過最近確實來了個可愛的孩子,培養培養,日后嗓音冠絕燕京也并非禾某夸下海口。”
我邊聽邊分析,不出所料這個孩子很有可能就是當時拜在禾老先生門下二弟子膝下的張曉茫,也就是福佑堂當時的新徒孫。
鄭老太開始不再言語,老先生很識相地也住了嘴,在喝下最后一口酒之后,他開始閉眼心算。
玄術的應驗難免需要代價,這也是為什么鄭老太要帶著念姑過去,一是為護身,二是為暫借其傷魂動魄,促成玄法之陣。
當時念姑剛死了男人,正是萬分悲戚的時候,何況她還很愛她的男人。
老先生叫念姑坐在佛像的左前方,面向佛祖,自己在右側坐下,將念姑之手舉起。
“想想那個最近離開你的人。”
念姑聽完這話,原本陪著鄭老太上山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此刻又在心中燃燒起來。她開始滴落下淚水,哀慟的哭聲傳遍方圓,好在那天大家都在外面演出,沒人會聽見女人的眼淚。
她悲哀的情緒仿佛真的起了效用,佛像前的氣流仿佛有起涌之勢,直直匯聚至閉著眼的老先生處,忽而又在他周圍消失不見,只余接連的哭聲不斷。
鄭老太大約料到玄法已奏,立馬腳步輕巧地走到老先生旁邊,果不其然正聽見他唇邊微語。
“神明在上,何為命圖?”
他長久不動,直到房中的燭火輕微搖晃了一下,他才繼續念道。
“孽海枯濁,夏月蝕人山下烹妝,海中談夢”
“人世始離,求無所得心語為他,無仙無魔”
他輕言輕語地嘟囔著,當時離他非常近的念姑都沒聽到,可以說念姑只顧著哭。
但是念姑看到鄭老太的臉色慢慢由晴轉陰,驟然色變,最后長嘆一聲。
“前緣已起,后事不滅”這是禾老先生說出的最后一句話,他說完之后,兩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老先生放開了念姑的手,念姑這個時候也不敢再像剛剛一樣大聲地哭了,她悄悄離開佛像金尊,回到鄭老太身后。
“先生可覺有法化解?”鄭老太聲音顫抖,念姑感覺自己不太能聽明白兩人的對話了。
“國太可知,禮部尚書郭皖?”
“奸佞之道,何足口談。”
“非也。”老先生站起來,“國太可知,世上萬物都有其道,切不可抵抗天命違之。”
“先生的意思是?”
“人道有盡數,龍脈才可興盛。”
鄭老太低下頭,若有所思,幾時后深深朝著老先生鞠了一躬,念姑也趕緊把腰彎得不能再彎。
回去的路上,念姑看著鄭老太在馬車中一直微皺雙眉的樣子,感到好奇又擔憂,實在忍不住了才開口詢問。
鄭老太卻顧左右而言他,對著當時完全不懂政治的她提起,“如今朝中賊虎遍野,天下社稷岌岌可危”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鄭老太看看她,拉住她年輕的雙手,她原本以為鄭老太還要跟她分析朝中局勢,脫口時卻沒想到是一句語重心長的囑托。
“日后萬一周室尚存,新帝登基,必得周護其身,不可叫她受到任何外界的傷害和干擾,否則天下——或有大禍臨頭。”
“大禍臨頭?!”念姑張大了嘴,鄭老太點了點頭。
“那有什么辦法嗎?”念姑著急地問。
“你聽剛才老先生話里提到最多的是什么元素?”
念姑剛才其實沒太聽清,仔細回想,才有些記憶,“是‘水’啊。”
“是啊。”鄭老太看向窗外,“水可成高災,也可從天降下甘霖。在剛才,老先生除了叫我留心朝局,他的話中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便是龍脈未來或許將有場無法解開的緣分,或許是會給周室帶來雨露甘霖的‘良緣’,但也可能是滂天災澇的‘孽緣’。”
“這是何意?會有人對陛下不利嗎?”松娥聽到這里不解地問,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害怕。
“倒也不一定會是不利。”念姑回答,“龍脈遠久,無法預測,誰說這命相一定會到達如今的陛下身上呢?而且隨著后來我逐漸年長,也逐漸能夠理解一些世上的規律。比如,如果某些事情表面看上去是一個樣子,其實背后可能是另一個樣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有人擁有能將陛下投入萬丈深淵的能力,那人大約自然也能影響陛下許多,從內里促進她改變——類似覺醒這種事情。”
“哦”松娥也似懂非懂,就像剛才故事中年輕的念姑一樣。
“對了姑姑,我還沒有替陛下多謝你。劍舞比拼那日,多虧你派人送信回宮叫我和姐姐趕來,否則陛下傷重時無人照料,那該怎么好!”松娥想起什么來,就會先說為快,她風格一貫如此。
念姑聽她這樣敘述道謝,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中倒是浮起幾絲困惑,“我沒給你們送過信啊?”
“啊?”松娥驚訝道。
“那日我尚且自顧不暇,看到原本想要帶回的三位大將當場被砍,差點心神俱崩,危急關頭又想起國太囑托,忙著保護場上的陛下,哪里有空給你們送信?”
“那會是誰送的?”
我在門后聽著她們倆沉默了半分鐘,都發出一聲輕微的感嘆。想必她們此時和我一樣,也都明白了。
——“或許日后大周危局,也盡賴如此可解。”
(https://www.dzxsw.cc/book/96686556/3073655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