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多年，我依然時時刻刻都會想起當時作下要去北伐這一決定的那幾天。

        很明顯，這個決定會改變我的一生，當然還有很多人的一生。

        但在作下這個決定的那幾天，我本人確確實實是沒想那么多，只是根據我腦海中和念姑在那日敘說的一切設想，一步一步地下棋。

        你看，當一個從來不被信任的家伙變成了被人信任的孩子，能量果然是巨大的。

        我可不是什么厚積薄發，我的本質就是個懶得出門的廢物；但這只想躺床上、不動四肢的本能，卻真也叫我能夠更為積極地發揮我的大腦功能。

        我想這些事時的認真，就像我每日一遍，慣例地去思念張貴妃一樣。（你敢說只有一遍？）

        北伐過程的復雜性和熱血性都是超乎我的意料的，但還好我提早就給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設，就比如導火索馮孝全的葬禮舉行那日時，我在城樓上遠望北宮城偷笑時那樣。

        “馮天驕果然還是選了公示天下族弟的死。”念姑拍拍我的肩，“她現在大張旗鼓地搜尋兇手，但參加葬禮的大約都能發現，那具尸體上的異樣。”

        “哦？姑，你有新發現了？”我挑眉。

        “她這一把尸體搬出來，我好下手多了——這不，昨晚就查出來了，如我所料，死因絕不會那么簡單。”

        念姑把一張泛黃的記方紙遞給我，我看了后脊背發寒，趕緊把紙再還給她。

        “這是什么毒，這么反人類？”我緊皺眉頭，這老哥也太慘了，被人下毒至五臟六腑都融化了，現在那具尸體就是個空殼。

        “我也還在查，毒物的種類目前還不明，不過不管它是什么毒，夠我們把消息放出去就好。”

        “……那倒是。”我強忍著腦海中的畫面感，手扶旁邊的樓柱緩了緩。

        在大周各類媒體的努力下，馮天驕“賜”死族弟、賊喊捉賊的說法已經成為了天下第一張大口，在這種情況下，我不信還在為北朝做事的某些人還能坐得住。

        經過暗訪，北朝內部還沒有太大的動靜，只是馮天驕在盡力鎮壓輿論，不想因為此事留個不好的名聲。

        她更應該關心的還有許多。念姑親自去往邊域的幾大姓氏走訪，以此事為據，與家主大聊特聊，才發現其中不少人都是周室舊僚，只因時勢所逼，不得不臣服于新主。如今聽聞周主有意，說他們的內心沒有些蠢蠢欲動是不可能的。

        “你要自信，你畢竟是正統。”念姑派人給我的飛鴿傳書里這樣寫到，我苦笑一聲，我算嗎？

        經過一個多月的工作，南朝對于起戰有了幾分真切的把握，況且許多勢力也想在其中攪攪渾水——北朝近幾年分給他們的利和從他們手中慢慢分并走的，那可都不能算是一碼事了。

        而全境上下現在所有能夠聽我們號令調用的活軍隊，總數超過八十萬。

        念姑手底下的中央禁軍，在這幾年瞞著所有勢力，由三千悄悄擴充到了五千的數量。

        現在，就缺一位將軍了。

        “我來領軍。”我找出劍舞那日穿過的，那身銀灰色甲衣，挑選一下長樂宮后殿里還能用的兵器，放在一個箭筒里。

        “你，能行嗎？”念姑和一眾來前來開會的將領看著我的裝備展示，盧駐守聽信后，也從幽州行宮趕來。

        “不是我的話，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這倒是”

        況且，我還有秘密武器。

        我摸摸藏在甲衣后的匕首，是那把在我和張貴妃手中都待過的匕首。當我從劍舞那日再次拿到它之后，我還特意到市場上尋了一塊小皮子，做成皮質匕首鞘。它現在安靜地掛在我的腰上。

        大軍四起，一呼百應。

        南朝此戰的軍隊名為“義軍”，也就是走這個“討伐不義之軍”的主題。自臘月初九起兵之日開始算起，這仗已經打了月余了。因為起兵快、勢頭猛，從南往北一路攻陷了濱州，德州。從攻打幽州開始，北朝開始回過勁兒來了，多虧盧駐守對于幽州一整座城池提供的地形參考，勉強打贏了。現在一直打到滄州的安德郡，浮陽剛剛陷落，念姑正在進行新一輪的絞查。

        在八十萬大軍中，我執意分出十萬來，跟隨我連日快馬，繞過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帶兵經過的洛北郡和樂陵一帶，前往大周舊都——乙昭城。我打算將大勢力放在南方，北方也追加一部分兵力，作為夾擊軍使用。

        讓我沒想到的是，在我啟程的第二夜，念姑在行進駐扎的大軍后駕馬而來，在營前稍停。

        我看來著是她，又感奇怪，“姑，為什么不留在浮陽？這里相對來說已經是人少地偏，交給我們就行。”

        “你想簡單了馮音，現在就在乙昭城中。”她停下馬，開始同我詳說。

        經過前日密報，馮音已從裘蒼山破山而出，聽聞戰局不利，連日集結北朝兵馬，要將我們這一批批反賊“剿個干凈”。

        此時她已藏入舊都乙昭多日，等待著我們這一支的，將是她一些不為人知的“新東西”。

        大軍在城下壓陣，十萬大軍就在乙昭城下等待，寂寥一片，顯得有些詭異。

        馮音從乙昭城中伸出一個面帶緯紗的頭顱，討伐大軍之中的神射手烏酉撐開長弓，瞄準她看起來優雅卻易碎的頭顱，一箭射出之時，箭尖卻碰到了巨大的一個屏障，射在半空就掉落了下來。

        那層屏障顯得包容而厚重，可它無色無味，用人的肉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層空氣而已。

        “那是馮氏佛法陣，老狐貍自己研究的陣法，易守難攻。”念姑在我耳邊悄悄地說。

        “可有破陣者？”我朝著后面的大軍大喊一聲。

        幾名看上去皮膚異常白皙的異族人手持象牙鞭走出了隊伍，他們自做陣勢，形成了一股淡藍色的沖力，看上去威力十足，十分強勁，可以一攻。

        但是直到那股沖力接觸到屏障的表面，卻完全無法刺破它，反而像是被它吸入了進去，屏障自己反而又進行了擴充，變得更為渾厚。

        “難不成這陣法還吃其它力量？這倒像是魔界之方了。”念姑喃喃自語，我也沒她見多識廣，實在是沒見過此等陣法。

        我背后的大軍一片沉默，我想起來我作為這一戰的將軍，攻不破這一關也別提后面的事兒了，到時候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摸了摸腰間的匕首，那把匕首還是劍舞那日貴妃托了個孩子還給我的，它原本就是我的，在我給他、他又還給我之后，我卻總覺得借了他的勢。

        沒等眾人反應，我先行一步踏入了那層包容而厚重的屏障，嘗試著施展拳腳。

        我一進入這陣法，周圍的氣流突然變得柔和起來，我沒有選擇使用功力作法，怕它像剛才一樣將我的能量吞噬。只是在我看到周圍的氣流隨著匕首鋒勢的舞動而擺晃之時，我的整個人突然就好像陷入了什么空洞的恐懼之中，像是跌入一面非常非常漆黑痛苦的深淵。雖然它的表面金閃閃，十分莊嚴好看，但是我一看到它晃動就會產生剛才那樣恐懼的感覺。

        更不巧的是，這個恐懼的反應還會逐漸加重，尤其是當我聽見此時遠處寺廟內，剛好響起的昏鐘。

        我眼前仿佛浮起燭煙氤氳，包裹全身，此刻場中四下無人，只有那低沉的鐘聲一下一下地響，它單純地響著，也纏繞著我的心魂，叫我無力掙脫這魔障一般的感覺。

        我頭腦混亂，感覺全身血液幾乎都在倒流，在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仿佛離著死亡只有零點零一公分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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