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波來的那幾十號刺客暫時被我關押在天牢里，等候親審和處置。因為我知道他們都是曾經服從馮音，但也都是服從于福佑堂的人，所以我不會立即斬殺他們。未央宮那位最近的心情剛剛恢復一些，我連最最心底子的話都恨不得跟他掏出來，我可不想前功盡棄。

        出了那事之后，許多人也都明里暗里地問過我，關于張貴妃的問題，應該怎么處理。

        比如松娥，現在盧駐守調到大鳶城中了，她時常在去他府上聽他講完關于張曉茫是怎么從嫁過來的時候就開始騙我的一系列故事細節之后，回來朝我擺一張苦瓜臉。

        “陛下……這你都忍了嗎？換松娥，松娥都忍不了……”

        我長嘆一口氣，“你不懂……”

        ——笨拙自縛的施計美人才妙。

        所以從新出太陽的“抱抱日”那天開始，我和張貴妃算是正式地和好了。現在他的心里也不再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需要隱瞞，他每一天看上去過得比以前自由多了。

        他已經習慣了住在這里，習慣每天都照顧照顧梨花樹，這讓我的心中，萌生出對命運的許多感謝。

        其實，我和他本來就是兩個話癆。在他的想法變得好一些之后，我每天都跑到未央宮里和他說話，那架勢恨不得把他給煩死。

        為了哄他開心、疏解一下他憋悶的情緒，我一直都在想招。剛好我在年前那陣子，趁著做“姬深楊”牌龍椅、采買材料時，偷摸地放了點兒小錢出去。今天我打算帶他出宮去收賬，主要是想帶他散散心，收賬不是主要的。

        “你什么時候這么缺錢了？”他聽我這么說完，瞥了我一眼。

        “那可不行，沒錢不行，你看，沒錢我怎么給你買茶葉酥吃？”

        “那倒是。”他拿起桌上的一塊茶葉酥，張大嘴咬了好大一口。

        “去嘛，去嘛。”我蹲在他的膝蓋邊搖他的腿跟他撒嬌，他現在活得自由多了，變得更像只貓，看人都不用正眼的。

        北馮統治者所定的原邊界，已經在一個月前退至山海關以北。大鳶城經過新一輪的改朝換代，從一個月前的無人敢出戶，到現在的再次熙攘，可多虧了我為了帶張曉茫出來，叫人挨家挨戶敲了一個禮拜的門，叫那些老板別裝清高了，趕緊出來給我做生意。

        街上煙火氣足得很，沒有了南北兩派之分，許多同宗的產業如今已經合并成了一家。就比如街邊這家新開的大酒樓，酒肉香飄了滿街，說實話，我真的很想入股。

        話說回來，自從張貴妃嫁過來，還沒有真切地體會到過南朝風情。我打算今天帶他好好看上一看，證明一下把我養大的地方絕不會差。

        今日我和張曉茫都身穿輕便的男裝，我還粘了一撮小胡子，這樣除了收賬的對象會認出我，別人估計都不會認出我。

        我們兩個人一前一后地逛街，場景看上去很是和諧，不過他的嘴馬上就不會閑著。

        “果然是南朝，真是破啊。”他開始挑三揀四地吐槽。

        “你什么審美呀。”我撅起嘴，這哪里土了，不就是喊得大聲一點兒，做生意的地方土多了點兒嗎。

        這條街上的攤子很多，有器物、首飾、玉碗、各種新奇的小玩意兒，還有邊賣服裝，邊給街上感興趣的男男女女化妝、畫像的。

        “來一來，看一看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有位大叔正當街吆喝，聲音洪亮。我湊上前去，“這是什么？”

        “來來來，兩位公子看一看啊，這是剛從南海那邊新進的貨，公子你看可愛不！”

        我在攤子邊蹲下來仔細地看看面前這群黃色的小東西，發現是一個一個像不倒翁一樣的小黃鴨，捏上去軟軟的，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張貴妃也蹲下來拿起一個，“橡膠的。”

        我點點頭，看向老板大叔，“這個怎么賣？”

        “十文一個啊！十文一個。”

        “十文？太貴了吧，不要。”貴妃當場就嫌貴，把我拉起來就要走。

        “哎哎，先別走，一看二位公子就是識貨的人，這樣，今天新開張，給二位公子打個折，買二送一怎么樣？”

        我看看張曉茫，他又搖了搖頭。

        “還是貴。”貴妃再次表態，從前我倒沒發現他還是砍價的一把好手。

        “那……公子你覺得多少錢合適？”大叔有些無奈，其實本來我都準備掏錢了，剛好買三個，貴妃一個，我一個，在把一個擺在大殿的后面，我上朝沒事的時候可以捏著玩。

        “這樣，你多賣一點，就算四文一個，我們買十個。”他嘗試講價，邊說邊思考。

        “你這么喜歡？”我用胳膊杵杵他，小聲地在他耳邊嘀咕，“買二送一也很便宜啦！”

        他白了我一眼，用眼神讓我閉嘴。我摸摸錢袋子，心想他又沒錢，搞得像是花他的錢，這么省。

        大叔用八字手刮了刮下巴，“啊……既然二位公子喜歡，小店也打算新推出一個活動，二位看看愿不愿意參加？”

        “什么活動？”我好奇地抬頭。

        “二位公子愿不愿意當街表演個才藝？就也當做幫小店宣傳了，到時候給二位打個低價折扣。”

        我看看張曉茫，他毛乎乎的眼睫毛一眨一眨，低頭看著我，我用眼神告訴他我可以上，他一臉嫌棄的樣子，看他作出的口型是，“你行嗎？”

        我原本打算當街表演一個武術，但這路的好多角落都是最近剛剛翻新的，我怕有個什么值錢的部分被我一腳踩碎了，到時候還得找我賠錢，思慮再三就作罷了。

        我表演個什么呢？我看對面的酒樓里請了個漂亮的歌姬姐姐，傳出的歌聲悠揚清亮，頓時燃起了一較高下的沖動。雖然我唱歌真的很難聽，但是起碼可以對比一下，反向引來路人的目光。

        我站到大街當中，克制住緊張的情緒，朝著太陽唱了一首“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然后很成功地發現攤子上的小黃鴨都被我唱癟了幾個。

        我怪不好意思的，回頭看看張曉茫，他早就很自覺地站到了離我八丈遠的地方，用行動表明他不認識我。

        攤主大叔表情有些破碎，不過還是出于禮貌地給我鼓了鼓掌，也沒打算再難為我。

        這些都被張曉茫看在眼里，他無奈地從旁邊的陰涼處里走出來，清了清嗓子，開始救場。

        他一開嗓就是無比高昂宛轉的調門，極具辨識度的嗓音一下子把全大街上的顧客都給吸引來了。

        “這不是張曉茫嗎？”

        “是啊是啊，是他是他！”

        “快去看看！”

        他唱的是一首源自秦淮地區的蘇式小曲。他那一副翩若驚鴻的演唱狀態，著實是驚艷了在場眾多的路人。有好幾個大嬸圍著他，怎么看怎么喜歡，滿眼都是小心心。

        他的聲音不唱戲、唱歌時，就像一片溫柔的海洋，用涼爽但溫暖的海水慢慢將聽者包裹起來，絲絲入扣，就好像一邊徜徉著，一邊還在海上看到了天邊的彩云。

        他的歌聲聽上去無比透徹，讓人覺得此刻周身的煩擾全都消散開了，所在的世界這樣美好、這樣充滿了自由。

        他這么當街一唱，連對面酒樓的生意都不好做了，里面吃飯喝茶的顧客全部跑出來，連周圍兩側二樓的欄桿上都圍滿了出來聽他唱歌的人。

        我看著門里歌姬的臭臉，心里除了有些怕被找麻煩的惴惴不安，更多的是充滿了內心的自豪，此刻我真的很想很想告訴全天下——這個這么厲害的人是我的貴妃哦。

        我環視四周，怕這樣壞人酒樓老板的生意有些招搖，說不定會容易引來危險。

        果然不出我所料，對面酒樓的老板親自帶著兩個壯丁出來趕人，樣子看上去不是好惹的。

        剛看到他們時，我就擔心著今天搶人生意會被揍，現在果然察覺到不對，就趕緊沖到張曉茫的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想要帶著他一起跑。并且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真被人抓住面臨著暴打一通，還是老規矩，由我擋在他前面。

        但酒樓老板那幾人，卻也在聽見張曉茫的歌聲時慢慢停下了腳步，在人群中自顧自地陶醉起來，看來危險暫時解除。

        “額……”我有些尷尬地停在原地，撓撓頭，這手已經牽上了，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

        我本想把手放開，但我沒想到他一把抓緊了我的手，這讓我大吃一驚，他從來沒在這么多人的面前抓緊過我的手。

        他抓緊了我的手，看我的眼神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嫌棄，還有幾絲確定的停留，就像他的眼睛在這里的這么多人里，一定是會先看到我一樣。

        我看著他愣了愣，然后轉而有點兒呆地朝他明朗一笑，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他的手上。

        我想，這個人現在就在我的身邊誒，真好，如果能一輩子這樣，就好啦。

        他就這么牽著我的手唱完了一首歌，然后替老板的小黃鴨說了幾句推薦語，街上的人就開始瘋狂地購買起來，老板收錢都收到手酸了。

        還是明星效應好使……我汗顏。

        老板送了我們二十個小黃鴨，都沒要錢，就算是感謝我們幫他招來這么多的顧客。

        并且老板還說，以后我們倆有了特權，下次還是歡迎光臨，二十只小黃鴨可以換一只大黃鴨。

        我把小黃鴨抱了個滿懷，笑逐顏開。張曉茫在我的耳邊悄悄說，他可以分給我十個小黃鴨，放在長樂宮的大浴池子里，不要客氣。

        “這么好？”我笑著看他。

        “對……等一會兒如果會挨打的話，還得靠你擋。”

        我就知道！哼！

        我順勢癟嘴，用懷里的小黃鴨撞了他一下，旁邊有個小姐姐大著膽子，向張曉茫詢問他和旁邊這位留小胡子的公子是什么關系的時候，我有些尷尬地低下頭，看看地上。

        “這是我的家妻。”他看我低著頭，邪魅一笑。

        “啊？”眾人和我倒吸一口涼氣，有人迅速地反應過來，“家妻？那不就是夫妻關系，那這不就是皇上？”

        等到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之后，我早已經拉著他的手，跑到下一個街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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