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把人給哭著罵走，我才上前撿起他氣得掉在地上的書。他還沒發泄完，又不知道我到底來了多久，是否聽見了他剛才嘴里說的那些，于是他就打算把氣都撒到我身上，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怎么又招進來這么個玩意兒，平時也沒看我這么招人啊。

        “大哥，你能不對我那么刁蠻嗎？”我滿腦袋黑線，不過反正我都習慣了，“還有，你被人針對了，干嘛不來找我？”

        “我找你干嘛？不是你把這玩意兒弄進宮來的嗎？”他滿臉煩燥，瞪我一眼，就像是我給他找的事兒。

        “或許找了一圈，看了許多，你也不能再發現比我靠譜的人。”我自顧自地自我安慰，這樣說，也是希望他能夠念得一點兒我的好處，這樣即使日后某天出了什么事情，他會能記得來依靠我。

        “你哪里靠譜？這樣的人都招進來。”他繼續看書，表情氣悶。

        “反正潑不是都讓你撒了。”我無語，不過也有些小小的心虛。

        當我用獨立的眼神看待他，也覺得他實在是有些魅力在，說是風骨有些過了，但絕不只是他的那些表面功夫，而是他這個人說起話來，做起事來打在我心上的一套組合拳，你看著他，他的整套模樣就是美好的，讓我時不時就想接近一下他，看看他下一步的動作是否也能有我的加入。

        所以我慢慢靠近他，拉住他的衣袖，“貴妃~”

        他作勢要掙脫我，我抱住他的整個袖子，繼續說，“別生氣啦，明天我讓人把他送回去。”

        他支起耳朵聽我這么說，聽完之后哼哧一句，“切，我才不稀罕。”

        “你不稀罕可不成，你可是我請他回去的由頭。”本來就不該接受這樣以人換物的行徑，這要是傳出去，我成什么人了？

        “合著你拿我當槍使哪？”他轉過頭瞪我。

        我把旁邊人遣散遠些，在他身前笑著悄悄說，“那你有木有罵爽？”

        他看我一副抱著他袖子的蠢樣兒，突然沒屏住地笑了出來，低聲言語，“那倒還行……”

        “所以啊。”我依然抱著他的袖子，坐到他的身邊，“我一來，還怎么讓你過癮？”

        “凈給自己貼金。”

        “那你是金。”我說著往他肩膀上貼了一下，他沒抵抗，我聞到他身上好聞的香味。

        能有這樣的時光，我感到非常快樂。

        對于那幾十號從燕京長途跋涉來、現如今被困在京城中的刺客，我抬手簽了釋放令，女相為此還與我生了小半個月的氣，我告訴她事情的大致原委，她眼神流轉，最終倒也同意了。

        我身穿常服，到南宮城門口送泉岳和小元出宮。出來前我問張曉茫，你要不要出來跟著送送，他搖搖頭，動作很慢地把門給關上了。我知道沒有人比他還想要送他們，但是人的不舍會被一些事情放大，比如他再沒和他們提過要回去，雖然他從前時常嚷嚷著不回家不行。

        我知道他才沒有這么乖，這么乖就不是張曉茫了。當我叫門口的侍衛將宮門大開的時候，我回頭看見他正站在城墻的角落，偷偷地往這里望。

        宮門外站滿了已經被放出大牢的那些人，還有些一直等在大鳶城內城外的人，他們聽見面圣的二人完好無損地被放出，價值觀大概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張曉茫的心是復雜的，他不愿再和這些人多接觸，因為知道自己可能已經回不去了，但當他看到宮外等著的那一群屬于他的家人們，他眼中淚光閃爍，卻也依舊笑意盎然。

        那些人要向我下跪，原本微笑著背手的我，看他們這么客氣倒也有些慌了，趕緊彎腰扶他們，他們再往下跪，我的膝蓋也快要軟了。

        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從這群人里走到我的面前的區域，他的身后跟著一位看上去對這里感到十分新奇的婦人，四下張望著，動作卻又不敢太大。

        男子想要再靠近我一些，真正地走到我的眼前說話，被我身前的泉岳發現，立馬把他訓到一尺之外。

        “我想……拜托陛下一件事！”男子見遠離了我所在的區域，聲音稍微高一些地朝我喊。

        “你說。”我抬手示意泉岳別趕人了，有話就讓他說出來。

        長冬眨著眼看著我，將婦人領到我的面前來，聲音帶著些不敢，“我是長冬，這是束姨。”

        我看看四處張望的婦人，她的雙目十分柔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你不問她，她就不會說話，注意力全在身邊的新事物上，這模樣，倒讓我想起我的娘親來。

        “束姨是跟著自己的男人來的，她男人死在了上次宮中的動亂中，現在女兒剛好馬上就要嫁到大鳶，她想留下來找份差事，如果能留在大鳶”長冬繼續把想說的話說完，雖有些面露難色，但還是對我發出了帶有盼望的請求，“您能發話，就最好使不過了。”

        泉岳立馬回頭朝我作揖，“陛下請贖罪，這小子太不懂規矩了……束姨的男人是長冬師娘的兄長，前幾年就開始有些糊涂了，到哪里找活兒都沒人愿意招她……女婿的夫家也窮，長冬是覺得沒辦法了才這么冒昧，回去我一定好好訓他！還請陛下別跟這小子一般見識。”

        “這樣啊，那就留在宮里吧。”我拉起婦人的手，“姨，等下跟我走吧。”

        婦人看我拉起她的手，注意力轉移到了我的身上，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我拎起她的手，感到她的手上都是傷痕，看上去像常年做雜活、使刀功留下的疤。

        “姨，你燒飯一定很厲害。”我撫摸她的雙手，“來御膳房里做飯給成哥兒和我吃好嗎？”

        “成哥兒？”束姨回頭看向長冬，“成哥兒在這兒嗎？我都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

        “成哥兒在這兒，在這兒呢。”長冬安撫束姨，轉頭再看看我，“陛下”我看見長冬的眼中有些感動，但我還不想把這離別時分鬧得太煽情，畢竟這場主角又不是我，張曉茫還在城墻上看著我們。

        “沒事兒。泉岳哥，您回頭也別罵長冬，他是孝順。”我笑著對這些貴妃的家人說。誰對貴妃好，我就對誰好；他們對貴妃好，我就對他們好。

        看著這些人逐漸往北走，有些從城外來的上一輩女眷還下車掀簾看了我一眼，她們估計也想知道，她們親眼看大的成哥兒，究竟嫁給了什么樣的人。

        我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拉著束姨往回走，她看我低著頭沉思，和藹地笑。

        我看她這么笑，我也用笑回報給她，但我口中問的是，“束姨，你怪我嗎？”

        我想，如果不是我發動了戰爭，是不是她的丈夫就不會死，是不是她的女兒也不用遠嫁，就像貴妃他也無法選擇的那樣。

        這時的她，頭腦大約是有些清醒了，她認真地看著我說，“不啊，皇上逐漸把之前不該留在大周土地上的事情慢慢給厘清了，皇上是好樣的。”

        我聽她說完，剛才沒能在城門外執行下去的感動，這時卻有些要在眼中渙散開來的意思，我四下轉動眼球，指著城墻上角落處的那個人對她說，“姨，你看看那是誰。”

        她帶著好奇看向城樓，看到張曉茫手撐著欄桿，正努力地往這邊看的模樣。他大約是看清楚了我帶回來的是誰，臉上有些詫異，在明白過來之后，又有些想哭的意味。

        “是成哥兒。”束姨慈祥地朝著城樓上的人笑，朝他孩子氣地揮揮手，貴妃看到束姨朝他打招呼，也很積極地朝著我們這里揮揮手。

        晚上，有口福了。

        我微笑，領著束姨往宮城之中走。昏的日落此時顯得橙中發紫，天邊都是浮云艷麗的余波。

        我看向那個飛奔下城樓、來迎接我們的人，忽然想起我的爹娘。他們最初相愛的時候，是否也有過這樣的時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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