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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7 同居生活


第二天清早,睡意蒙眬的童彥偉接到一通急電,說是拐賣案翡國接頭人巖路在昆市出現,他趕緊起床,飯都沒吃就跑了。
學生放假,老師自然也回家,因為前一天的爆炸案,留在學校陪童歡值夜的王叔做了早飯,幫忙給蘇睿的房間裝了玻璃后,也去留市看兒子了。
童歡從集市買了式樣質樸卻還有點野趣的竹編桌椅,當然是向蘇睿報了賬的。陸翊坤人雖沒到,卻差人前后送了兩大車東西過來。蘇睿又自淘了些物件,用一個大號的置物架將兩人房間相連的破木門堵得嚴嚴實實,偌大一個校園,兩人的半同居生活就此開始。
三觀不合的人還要朝夕相對,總是難免事故頻發,遺憾的是蘇睿衣食住行都需要童歡引路,而童歡每每看到圍墻上的炸坑,想想那煙消云散的幾十萬,就把自己的下限又往后挪一挪。所以哪怕隔日“福爾摩蘇”就變成了“算命的”,兩人還是很快在互嘲互諷中形成了較為穩定的相處模式。
譬如,童歡拐著已經勉強接受“滴答”這個中文名的Dirac去溜圈兼嘚瑟,滴答憑借一身拉風的毛賺得無數回頭率。鑒于她回程會帶點炸洋芋、撒丕,蘇睿也就容許了。
譬如,蘇睿嘴雖然狠了點,但掏錢付賬倒是從不含糊,為兩人穿街走巷試吃各種美食奠定了強有力的基礎。童歡吃人嘴軟,逢飯點,態度自然又親善了兩分。
譬如,作為長期失眠的人,蘇睿有時到凌晨才能入睡,奈何隔著幾乎沒有隔音效果的墻,某人起床必是擂鼓敲鑼的場面,連帶著她澆水時唱的那點破歌,蘇睿睜眼在床上硬躺著也聽過就算。
譬如,作為新時代的人,蘇睿竟然不喜歡看電子文檔,所有的郵件、資料都喜歡打印出來再看。他睡得晚,有時候到半夜,隔壁的打印機還在吱吱叫喚,跟魔音繞耳似的不消停。
又譬如童歡吃得太多,用手機外放跳燃脂操,隔壁居然用音質絕佳的藍牙音響聽起了古典樂。童歡后來也改為打籃球來消耗填積的食物。
還譬如他樂此不疲地在夜里和滴答玩拋球或者飛盤的游戲,十之五六是假裝丟出去實則藏起來,還吹噓自己的手法是專業級別,每每騙得滴答滿院子汪汪叫著找球,最后不爽地上躥下跳搞破壞,當主人的還得收拾。
周日,童歡照慣例準備在床上睡到天荒地老,誰知六點剛過就聽見了篤篤的敲門聲,三聲一次,禮節性稍候了一會兒,又是三聲,節奏之均勻,聲音之通透,堪比僧敲木魚。
前一晚看劇看到三點的童歡呻吟幾聲,打個挺跳起來,沖到了門口:“算命的,一大早又干嗎?”
蘇睿剛舉起的手指正巧停在她額前三厘米,見她一頭鳥窩,眼角“不明雜物”,嘴角“不明液體”,倏地縮回了手,又帶著Dirac往后退了一大步。
“蓬頭垢面,去洗漱。”
童歡被晨間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神經病!”
此刻穿戴整齊,一襲風衣幾多瀟灑的蘇睿看著她拿來當睡衣的長T恤才剛能蓋住屁股,錯開視線。
“早,滴答!”她試圖偷襲去揉Dirac的頭,不出所料,再次失敗,手一揮,拿了窗臺上的漱口杯往水龍頭處去,“滴答,姐姐一會兒帶你去吃好吃的。”
蘇睿掃過她堪堪掛在大腿根部的T恤下擺,兩條線條漂亮的腿在冷風里一覽無余:“等等,你就穿成這樣?”
童歡低頭看一眼,打著哈欠把T恤一掀,露出里面的運動短褲,還嘚瑟地扭了兩下屁股:“放心,不會走光。”
蘇睿嫌棄得鼻子都要哼出冷氣:“誰不放心?”
“當然是你!不然干嗎喊住我?”
“你沒聽說過什么叫蓬頭垢面、儀容不整?”
“所以我現在要去解決我的蓬頭垢面、儀容不整啊!你是禮儀全書嗎?一個大老爺們兒每天光計較這些,娘不娘?”
童歡翻著白眼走了,渾然不覺自己踩到了雷點。蘇睿幼年氣勢尚未修成,不足以支撐過于精致的五官時,常被當成漂亮的小姑娘,還常被同學取笑,所以才打小練出了冷臉和毒舌,生平最恨被人說娘。
當然,中國有句老話講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哼著歌,打著水的童歡莫名覺得頸后一寒。
“說吧,一大早把我叫起來有何指教?”
童歡是一個生活作息還算規律的人。上課期間,周一到周五,六點起床,沿大路跑一圈步回來,她煮粥水平雖然一般,但也可以幫王叔打下手。白天上課,傍晚在操場打球,晚上九點左右去孩子宿舍看看,菜地摘點西紅柿、豆角,早餐備用,然后在操場小跑二十分鐘,洗澡睡覺。到周末,晚上她就會看看碟打打游戲,然后第二天縱容自己賴床到十一點。現在雖是假期,她還是維持了作息規律,因而對周日六點剛過就被人喊醒很是不滿。
“我在菜圃等你。”
聽他說話語氣很嚴肅,童歡想起他其實是被童彥偉叫過來幫忙破案的,每天還高深莫測地四處查看兼吃遍昔云,昨天甚至主動提出要進山,她以為終于找到了什么線索,胡亂抹了兩把臉趕緊跑了過去。
昔云的早晚溫差很大,盛夏日頭將出未出時,是一日里最舒服的時間,天邊初霞金紅,枝頭鳥鳴,微風拂面,長梗的菜葉上蒙著層薄霜,滴答緊緊盯著兩只飛舞的小黃蝶,恨不能撲進地里去撒一場歡。
蘇睿蹲在田間壟上,露水打濕了鞋面,他看菜葉的神色像在欣賞藝術品,眉眼里含著碧水遠山。
罪過!罪過啊!
“大仙,是發現什么了嗎?”
“臭菜,拉丁學名Acacia  Pennata(L.)  Willd,中文學名羽葉金合歡,口感鮮嫩,可以煮魚、煎雞蛋。阿瓦芫荽,拉丁學名Eryngium  Foetidum  L.,中文學名刺芹,多用作香料,涼拌、熱炒、入湯都可以。刺五加,拉丁學名Acanthopanax  trifoliatus(L.)Merr,中文學名白簕,微苦,焯后涼拌或者拌蘸水吃,清熱降火……”
蘇睿的聲音很清淡,與他過于搶眼的五官糅合出一種奇異的魅惑力,尤其那雙微微上挑琉璃般的眼,總讓童歡一不留神就看迷了,所以聽他字正腔圓將一整片田的蔬菜連中文帶拉丁學名介紹完,她才回過神來。
“所以——你清早把我叫起來,就為了報復我前幾天說你不認識菜?”童歡不敢置信地,慢慢張圓了嘴。
“不是。”
童歡拍拍胸脯:“我就說,人不能無聊到這個地步。”
“之前每天六點被你吵醒,今天讓你感受一下這個時間被叫醒的滋味而已。”
昨天早上,蘇睿看她平常六點準時會響的鬧鐘沒動靜,就猜她周末會晚起,晚上又聽她啃著紅薯條吧唧著嘴,看劇笑得像個白癡一直到半夜,今早他聽鬧鐘又沒響,反正還沒睡著,干脆起身敲門。
童歡目瞪口呆,望著那個一臉貴族范的家伙,卻做著比三歲小孩還幼稚的事,滴答像是為了配合主人,還甩了甩飛揚的毛,仰首“汪”了一聲,童歡氣得手都在抖,直接撥通了童彥偉的電話。
“你今天不把那個王八蛋給我弄走,我不保證晚上會不會背菜刀去砍人!”
電話那頭的人并沒有像前幾天一樣好言相哄,童彥偉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倦:“三三,你和蘇睿在一起?那把電話給他一下。”
童歡吐了兩口大氣,還是顧全大局地把手機丟給了施施然坐在石凳上玩狗的蘇睿:“算命的,彥偉找你。”
蘇睿用兩根手指捏住了電話,放到耳邊:“什么事?”
“胡益民醒了,尿檢、血檢都是陰性。”
蘇睿的眉頭皺了起來,再次肯定:“他吸毒。”
“是,龔隊臨走前看過他一眼也這么說,但檢測都是陰性,家里也沒有搜出任何與毒品有關的東西,一點痕跡都沒有。你們倆的車停得太近,爆炸后取證難度非常大,而他仗著受傷,完全不配合調查,反而鬧著要報案,說車子莫名被炸,還說你們偷了他的車鑰匙,鑰匙上還確實有三——童歡的指紋。”
再問了一些細節,蘇睿掛了電話,仍然站在那里陷入沉思,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Dirac的頭。童歡羨慕地看著他修竹般的手指穿過滴答油潤的黑毛,而滴答只是更為溫馴地將自己的頭往他掌心蹭去。
“那個……”童歡小聲問道。
“沒有人告訴你,別人思考的時候最好不要打擾?”
蘇睿飛來眼刀,童歡一凜,再次細聲細氣地問:“我手機可不可以先還我?”
蘇睿將因為失神快要從指尖滑落的手機隨手一拋,若不是童歡運動神經敏捷,只怕已經砸在地上,她捧著手機嘟嘟囔囔著:“切,你的禮儀呢?”
“自己沒有的東西,就不要指望別人給了。還有一件事,你知道洗漱包括梳頭嗎?你有沒有哪怕一絲女人的自覺?”
童歡能感覺有一叢煙打頭頂噴出來,她把肉乎乎的爪子捏得噼里啪啦響,到底沒敢打擾已經又陷入自己世界的福爾摩蘇。
為了安撫自己,童歡騎車去江邊老店吃了碗正宗的過手米線,大片鮮肉炭烤到七成熟,立馬混著新炙出來吱吱作響的油切碎,上好白豌豆研磨的稀豆粉,楊梅水釀制的酸水,澆著花生碎、肉皮、豬肝的蓋帽,配紅辣子、白芝麻、綠芫荽,繞一手德潶特有的紫紅米做的米線,香軟糯滑地在唇齒間嚼開,酸辣得神清氣爽。
吃貨是很容易自我治愈的,所以臨走之前,童歡本著以德報怨的高尚情操,還是給蘇睿打包了一份帶回去。等她騎著張校長那輛鈴都沒有卻全身上下哐當響的單車晃回學校,發現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連滴答都在操場邊自己撓起草籽玩,蘇睿居然還在后院臨風獨坐擺pose。
童歡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寬肩修腰、翹臀長腿的背影,不得不承認,蘇睿從上到下都像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坐都能坐成一道風景。
這種五官濃墨重彩,氣質清冷薄淡,個性惡毒刻薄的矛盾體,真是永遠讓她在“這人長得太他媽的好看”“這人其實還湊合”和“這王八蛋怎么還不去死”中徘徊。
“喂!我給你帶了過手米線,就前天我們特意去江邊吃結果賣完了的那家,你最好趁肉還熱著吃,不然涼了太油。”
蘇睿不要說謝謝,連眼角余光都沒施舍一抹,倒是滴答跑了過來,童歡把打包盒讓它一叼:“滴答乖,給你主人送回家去,一會兒要不要陪我一起改作業呀?我還有三個班的日記沒看呢!”
滴答搖著尾巴和她一道走了,身后石頭一樣的蘇睿忽然動了:“我和你一起。”
啊?童歡愣住。
一起啥?
一起吃?一起改作業?
等蘇睿提著打包盒,站在童歡要靠踢開腳邊紙箱才能跳進去坐的茶幾邊,她依然傻呆呆地:“你……你這是準備要在我這兒吃?”
向來連過她房門都要閉眼的蘇睿竟然點了點頭,童歡尷尬地用手將鋪了一桌的日記本掃出小片空地,又從沙發后的書山里艱難地抽出一條小板凳:“你坐我的沙發,還是坐板凳?”
蘇睿掃了一眼幾乎看不出原色的沙發,還有落著塵的板凳,以及染了各種不知名液體的茶幾,默默地退了出去:“我吃完就過來。”
啊!是要幫她改作業?難道這幾天她都看走了眼,蘇睿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哎,記得給我早餐費,十塊。”
蘇睿停在門口,輕掀嘴角:“我記得前天經過的時候,你說米線三塊。”
童歡一滯,暗罵一句算命的狗記性,繼而笑得賤兮兮:“你看我這么大老遠特意跑過去給你買早餐,請我吃不過分吧?”
“哦?看來你吃了兩大碗還不止。”
“三塊是二兩的,五塊是三兩加肉,我還沒加你送餐費呢!”童歡自己也理不直氣不壯,趕緊把頭埋進學生作業里假裝要開始干活,“說得好像我訛你錢一樣。這么個大土豪,偏偏和我計較這點小錢?”
“我只是沒有當冤大頭的興趣。”
“我請你!今早我請你,行了吧!小氣!”
童歡撇著嘴,翻開了日記,那副市儈的嘴臉看得蘇睿嘴角又想抽搐,明明家境富裕,怎么會養成這么小家子氣的性格?太可怕了,他搖著頭回隔壁去了。
童歡原本以為陪她看日記是蘇睿在說笑,結果十分鐘后,蘇睿讓Dirac在門口坐好,再次進入了房間。
“把虎子的日記,還有他班上的,都讀給我聽一下。”
“你不會自己看?”童歡沖他翻了個大白眼,在他冷漠的目光里想起來,“哦,對了,有個BBC只會說不會寫。”
童歡嘲笑完,還是把二年級那一堆日記都翻了出來,顯然蘇睿是在幫彥偉找證據,她只好乖乖做個閱讀器。
在七小這種學習氛圍很不好的地方,童歡總是努力讓孩子們能多點學習的興趣,同時也為了了解小朋友的情況,教會拼音以后,她就自掏腰包買了筆記本,鼓勵大家記日記。一兩句話也好,涂鴉也行,形式不拘,長度不限,也不強迫每天都記,孩子們發現原來發發家里的牢騷,講講和誰鬧了不愉快,說說去河邊山上撈的東西,也會得到老師表揚的,有了動力,大家越寫越多,童歡只能等著放假慢慢看。
可看是一回事,把小朋友那些童言稚語讀出來又是一回事,很快蘇睿打斷了她:
“你不需要糾正語法錯誤,怎么寫就怎么讀。還有,不要憑你自己的判斷做篩選,所有的都讀。”
“是是是,真相可能保留在看起來不起眼的事物中嘛。”
蘇睿的眉頭略微挑起,嘴角掛了抹似有似無的笑:“看福爾摩斯了?”
童歡抱了抱拳:“怪不得彥偉叫你大神,厲害!那天在派出所受教后,我開始做功課,在啃《福爾摩斯全集》,還準備用暑假掃完所有的名偵探劇集,如果網絡給力的話。”
她兩手托著腮,完全是一副賣萌求表揚的姿態,蘇睿卻視而不見:“不會有用。”
只會在半夜三點還看得捂嘴蠢笑或者低聲驚呼,吵到他岌岌可危的睡眠。
“你管我!不過說起來我還有個問題,福爾摩斯說偵探不會把工作方法講得太多,否則會讓人得出大偵探也不過是個平常人物的結論,怎么感覺你還挺好為人師?”
換句話說,窮嘚瑟。
“不是我愛解釋,而是你們太不具備思考的能力,”蘇睿漠然一笑,“你在書里沒有看到另一句,和沒有思想的愚人更難相處?”
童歡艱難地咽下了到嘴的“靠”字,得到了蘇睿輕輕一點頭:
“沒想到說過你一次,你倒改掉了一個臟話口頭禪,知錯能改,勉強算有救。”
童歡發現自己已經學會在極度的憤怒中返璞歸真,反而能瞬間心平氣和地打開日記,充當合格的閱讀器了。
一開始,童歡顧忌著“高級矯情分子”蘇睿在,還端坐著讀,慢慢人就癱進了沙發,慢慢腿也盤了上去,再翻了兩頁,她腳習慣性一伸,正好舒舒服服地架在茶幾上,也恰好壓在蘇睿整理的本子上。
“我記得,這是你吃飯的地方。”
蘇睿狠狠地瞪了那雙腳指頭都舒展開的腳丫子一眼。
“我改作業、做手工都在這上面,沒見我這小房子連書桌都沒有嗎?”
“你把腳放在吃飯的桌子上?”
“對呀,有問題嗎?”
蘇睿確定,對面這個女人是真心覺得會放碗筷的桌子放一雙腳完全不是問題,他后面的話都懶得浪費力氣說了。
童歡這才發現,在她讀諸如“今天我和媽媽買了個鴨,他愛gēn我家雞打架”和“我jué得jiājiā是班上最好看的女hái,三三老師長pàng了”之類讀得風中凌亂時,蘇睿已經將日記本全都按學號整齊地垛好,連小朋友卷邊的頁角都一一壓平,她久不見天日的凌亂茶幾居然已經清出了一大半。
“其實,你有強迫癥對不對?那是什么感覺?”
蘇睿瞄了她一眼,眼帶譏諷:“我只是不喜歡雜亂。”
“我這是亂中有序,別看我房間亂,哪個東西在哪里我門兒清,你收了我才找不到。”
“你有記憶方面的天賦,”童歡詫異地看著第一次對自己發表了正面評價的蘇睿,心想后面肯定沒好話,果然他頓了頓,接著說,“讀基本靠背的文科,都只考上了Z省師范大學,平常還把記憶力用在了這種低級的事情上,暴殄天物。”
“你管我!”童歡故意抖著腳丫子,繼續往下讀,“媽媽說等明年懷了弟弟,我就要保護弟弟,但是我比jiào喜歡妹妹,要jiājiā那么piào亮的妹妹……”
“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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