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五十年前

        “咚！”

        從巷子盡頭傳來石頭落水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一點都沒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聞言，奉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其實他是想輕輕地走過去，怕嚇跑了別人，只是這軍鞋踩在石板路上，就算再輕也不會有什么用。

        時值初夏，荷葉滿塘，蛙鳴滿池，像是再催促著藏在水下的荷花趕快冒頭。小池邊坐著個小孩，看起來大約十來歲的樣子。很瘦，左側脖頸上點著一顆小小的痣，看起來有些俏皮。

        小孩看起來很悠閑，一只腳伸到荷塘里。只是水太淺，腳太短，水面在即將觸及到他腳底的位置戛然而止，另一只腳豎曲起踩在岸邊。一手撐在岸邊，另一只則撿起堆在一旁的小石頭，一粒一粒的朝水塘里扔著。

        奉疆朝著石頭飛去的方向看著，只見那無辜的小青蛙被那小石頭嚇得左右亂跳。

        奉疆：“……”看他那神情專注的樣子，還以為他在思考怎么能使自己修為猛進。

        “小朋友，你可知徐氏族長家在何處？”

        小孩轉過了臉瞪著奉疆，語氣不善的說到：“我十三歲，不是小孩！”

        這……十三歲應該長成這個樣子嗎？奉疆不禁懷疑，明明就是長了一張十來歲的臉。

        隨即又轉念一想，如今這世道這么亂，能活著就不錯了，長得差點又怎么了。不過看他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樣子。除了稍微稍微瘦了點，其實也算不得太差。

        小孩看著奉疆那副模樣就知道他腦子里再怎么想象著自己慘痛的成長經歷，憤怒毫不掩飾，瞪視著雙眼，略微嘟著嘴唇，很是氣憤的兇到：“喂，你在想什么？”

        奉疆緩過了神，有些尷尬的笑了兩聲。伸手在自己懷里摸了摸，掏出中午吃剩下的半塊餅遞到小孩面前，真摯地說到：“給你！”

        小孩看了眼那還留有一排牙印的餅，再看了眼滿臉真誠的奉疆。

        小孩：“……”

        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小孩撐起身子站了起來，瞪著奉疆毫不客氣的說到：“留著自己吃吧，大將軍！”，說完，轉身就走。

        欸？奉疆還沒回過神來。原來只是看起來小啊，還挺高的，都到他胸口了。不過，站起來看好像更瘦了。對！不能餓著小孩子！

        敢想敢干的奉疆總算是回過了神來，抓住小孩的手說到：“欸！小朋友，拿著吃吧！會餓的！”

        小孩猛地一愣，轉過頭來，恨了奉疆一眼，兇巴巴的再次說到：“我十三歲！不是小孩！”，說完，甩開奉疆的手再次毫不留情的轉身走遠。

        這……，奉疆拿著半塊餅呆愣愣的站在原處。

        隨即猛然想起比不要餓著小孩兒更重要的事，拔腿追著運去的背影說到：“不要餅，可以告訴我族長家在何處嗎？”

        嗯？怎么這就不見了？明明剛才還在的。

        奉疆盯著空無一人的小巷，滿臉疑惑。心里忍不住懷疑，小孩子可以走那么快嗎？

        沒過一會兒，行踏在石板路上的軍鞋猛然停下，奉疆警覺的聽見身后傳來什么東西刺破空氣的聲音，迅速一偏身，一根木棍從他耳邊劃了過去，一頭扎進了前方的墻里。

        奉疆順勢看過去，那木棍竟然是一柄拐杖！

        “哎喲！”

        突然一陣老翁的聲音響在在奉疆身后，像是傷動了筋骨。奉疆循聲回頭，果然看見地上坐著個老頭子，粗布麻衣，滿頭華發，正抱著腿痛苦的哀嚎著。

        “老人家，你沒事吧？”，見此，奉疆毫不猶豫的小跑過去，蹲在地上有些焦急的詢問道。

        “小伙子啊~！快，快扶我一把！”，老翁痛極，一手捂住腿，一手搭在奉疆手上喊到。

        聞言，奉疆趕忙握住老翁的手，正打算將他扶起來。只是老翁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碰著奉疆的那只手開始冒出些光來，那一片皮膚也在微微的發著燙，卻并不疼。

        不對！奉疆突然感覺自己全身沒有了力氣，眼看就要倒下去了，老翁卻突然松開了手。

        說來也奇怪，老翁一松手奉疆就感覺自己的力氣回了來。趕忙挽起衣袖查看剛才發燙的地方，竟是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圖案，印刻在微微發紅的皮膚上。

        在奉疆驚詫之余，老翁站起了身來如有所思的盯著奉疆。隨即一轉身，走到拐杖前面，伸出一只手，輕輕一拉，拐杖就到了老翁手里。

        奉疆：“……”

        “將軍為何來此？”

        嗯？奉疆疑惑的看著老翁的背影，答道：“在下奉陛下知命，特來此地請國師回朝！”

        “國師？”，老翁轉過身來，細品著奉疆的話，再次開口問道：“為何是族長？”

        “說來慚愧，在下也只是聽聞過徐氏宗族，實則并不知其中細枝末節。還望老先生指點一二！”

        “這個村子里只是些普通人，你要找的人不在這里！”，說完老翁又重新弓著腰，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轉身就要走。

        “那我應該去何處尋？”奉疆有些急了，徐氏宗族遁世已久，連這處村子都是多方打探才找到的。

        村民要么是一問三不知，要么就是慌忙躲遠。總算是遇見一個能回答他問題的人，實在是不愿輕易放過。

        老翁抬起手中的拐杖指著前方的一座山說到：“予松山上，應當有你要找的人。不過，將軍還是一人去的好。”老翁說完又重新將拐杖柱在地上，走得搖搖晃晃的。

        奉疆：“……”，他記得剛才那老翁是自己站起來了吧，是輕輕松松的把拐杖□□了吧！那怎么還柱個拐杖走得歪歪扭扭？！

        一隊身著軍裝的士兵站在村口翹首以盼，盼的是他們奉將軍能帶回一個人來。只是，盼了好久，出現在村口的只有一個人？

        “奉將軍，怎的就你一人？”

        奉疆面有難色，說道：“并未見到，也許還需花些時間。還得勞煩諸位在此安營。”

        “嘁！什么人物怎么難伺候，我們本是行軍打仗的將士，又不是迎親的隊伍。”

        奉疆瞪了一眼說話的士兵，那士兵便立馬噤聲，低下了頭。

        “我們是陛下的將士，自當服從陛下的命令。接下來我獨身前往，你們在此地安下營寨，等我回來即可！”

        “將軍一人前往？”

        奉疆看著說話那人嗤笑了一聲，打趣道：“怎么？怕我回不來？”

        “不不不！將軍英勇神往，我當然不怕！只是……”

        “好了！”奉疆快言攔下了那句只是接下來的話，義正言辭的說到：“這是軍令！安心等著就好！”

        “是！將軍！”

        ……

        遵循老翁所言，奉疆只身一人上了予松山。

        “怎么會這么大的霧氣？”

        眼看著霧氣越來越大，奉疆止不住懷疑。剛到山腳還是天氣晴朗，一片清明，只是越往上走霧氣越大。明明是初夏時節，明明是正午時分，怎會有大霧？

        就算是經歷了許多生死，就算是闖過了許多敵陣，但是這樣一個熱血男兒還是會害怕空無一人的寂靜山林。霧氣阻擋了視線，周圍安靜的有些可怕，每走上一步都是膽戰心驚。

        突然，奉疆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腿，那東西還在一點一點朝上爬。帶著一絲涼意的觸感，沁入奉疆的四肢五骸。

        奉疆一時頓在原地，捏緊了拳頭。

        額頭滲出的汗匯聚成了水珠，順著臉頰滑到了下巴，最終脫離了皮膚。晶瑩的水珠落在了腳邊的草葉上，霎時間碎成幾塊，接著又是一粒水珠砸在同一片葉子，重復了前一粒水珠的命運。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傳來“吱吱！”的聲音，并且還在迅速逼近。

        奉疆繃緊的神經在聽到那“吱吱！”聲一下子斷了弦，拔出隨身佩戴的長刀，胡亂的揮舞著，嘴里還大叫著：“滾開！滾開！不要過來！我錯了，真的錯了！”

        那些奉疆恐懼逃避的東西是蛇和鼠，他們并未聽懂奉疆的懇求，還在一個勁的朝他涌來，源源不斷。

        “滾開啊！”

        “不要過來！”

        ……

        “滾開~！”

        “吱吱！”

        “嘶~！”

        “不要過來！”

        “滾開啊！”

        不記得自己跑了多長時間，只是記得在慌忙逃跑的過程中踩了個空，然后就滾到了這里。只是……

        奉疆喘著粗氣仰躺在地上，手里還握著長刀，明明是用了力再揮刀，卻是紋絲不動。

        “滾開啊~！”

        他就要被這些東西啃食殆盡了嗎？

        “咔嚓！嚓！”

        這是，腳步聲？

        奉疆霎時睜大雙眼，濃重的霧氣開始變得單薄，那些讓他恐懼作嘔的聲音開始變得細弱。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的氣息一點都不像是人類，但是卻沒有一點靈力，也會被這噬魂之術困住，你到底是什么？”

        這聲音？奉疆頓時警覺的轉過了頭。果然，是那位奇怪的老翁。

        老翁此時換了一身白衫，站直了身子。配合著滿頭白發和白色長須，真的就像是位臨世的仙人。

        “我……只是一個懂得恐懼的普通人罷了，授陛下之命，前來請仙人出山！”劉疆仰躺在地上，有些無力的說到。

        “那你為何會害怕到如此地步？”

        “……不過是一些慘痛往事罷了，仙人可還要聽？”

        “算了！我也不是仙人，只是一名略知術法的道士而已。”

        奉疆緩過了些力氣來，拄著手里的刀，慢慢坐了起來。以為老翁是在找借口推辭，毫不客氣地說道：“此乃陛下之命！”

        老翁瞥了奉疆一眼，說道：“將軍此時發狠也沒用！我也不是將軍要找之人，徐氏一族能得陛下賞識，實乃我族幸事。只是此事還需得族中晚輩，我們這堆老骨頭還是算了吧！”

        原來是這樣的啊，奉疆松了一口氣。

        “將軍可還起得來？接下來路有些不好走。”

        奉疆笑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抖擻了精神說到：“那就煩請先生帶路了。”

        說完，老翁就領著奉疆一步一個腳印的踩在泥路上。奉疆到還好，穿的是軍鞋，踩進泥里□□就是。

        只是走在前面的老翁卻又是另一副模樣，在之前見老翁還穿著雙白布鞋，這也沒走幾步，白布鞋底和周邊早就占滿了黃泥。

        但是這老前輩卻走得相當穩當，像是一點都感受不到自己走的是一條泥路。奉疆一路上都盯著老翁的腳，他在好奇，這粘性有點大的污泥什么時候會拔下老翁的鞋。

        盯著盯著，眼前就出現了一只鞋，鞋前方老翁穿著白襪子踩在泥地上……

        奉疆：“……”

        “哎呀！這路可真是難走，將軍可得多加小心，千萬別摔著了。”

        老翁看起來有些慌亂，快速抓起地上的鞋往自己腳上套了去，這一套動作，完成得可真是行云流水。

        “無礙，多謝前輩提醒。”奉疆憋住了笑，只是想著之前那瘆人的場景，可不敢再造次。

        正如老翁所說，接下來的路不好走。先是泥路，再是山路，好不容易走上了石板路，結果拐了個彎就到了。

        奉疆：“……”

        此時奉疆就站在一座石刻牌坊底下，牌坊一邊寫著循天地之道法，另一邊刻上得萬世之長存，而牌坊上邊筆力遒勁的刻著三個大字：予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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