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依舊沒抓到送信人。菲克達哈變得越發暴戾，完全不顧自己的教師身份，課堂淪為他私欲的宣泄場。

        他有無數蠻不講理的要求，不能達到要求得罰，不聽從安排得罰，反抗的更甚。安婭也不在例外，百密一疏。

        唯獨她同桌沒有遭殃，菲克達哈看著他的眼神除了憎惡還有一絲……畏懼？

        雖然好奇，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安婭摸了摸被發絲遮擋住的耳環，耳環內部的水晶正忠實的記錄著教室里發生的暴行。也不知阿米是從哪弄來好東西，安婭在承諾幫她打掃20天衛生這才順利借到手。

        菲克達哈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無疑在學生們心中埋下炸藥，若是長期的打壓，以這群小孩的適應能力，他們會迅速形成新的習慣，而這些炸藥也就再無爆發的可能性。

        未成年的孩子青澀懵懂，卻不代表他們不聰明，不會思考。不斷與朋友打聽累積情報，很快便有人推測出，那封信件應該與直通紀委的推引箱有關。

        他們迅速推出了計劃，并組建出兩支捕捉小隊。拋開上課吃飯的時候，其余時間輪流在箱子附近蹲點。

        私下約了貝絲見面，自打被安婭救那天起，她便很快與自己熟悉了起來。眼底清晰可見對安婭的信任與順從，這與她艷麗的外貌格格不入，但凡換了個壞心腸的人，貝絲這會都得脫層皮。

        安婭想到了菲克達哈，這廝不就是個例子？

        貝絲取下了耳邊的飾品放在安婭手中，她知道安婭是那位送信人，不免憂心忡忡的說起了捕捉小隊的事。

        “不然，安婭小姐這幾天別去送信了，等風頭過了再去吧。”

        安婭收好東西，微微笑了笑。見女孩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態度，貝絲的心上攏了層焦慮。

        “他們下手可重了，萬一……”

        “沒事的，你要相信我。”

        安婭氣定神閑，與人交換了信息后便匆匆離開了。

        原地停留許久，貝絲看著女孩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下唇被牙咬的發白，手指無意識攥緊了衣角。

        依舊是夜間，行走在學院的學生已經寥寥無幾。這是捕捉小隊堅守崗位的第一天，不得不說投信的人是個極其狡猾的家伙，一直從白天等到晚上，除開幾個路過的人，根本沒看見那罪魁禍首的影子。

        一群人藏在推引箱周圍能隱藏身形的地方，等的時間太長，長到他們都懷疑那家伙慫了，今天不敢送信來。

        但很快，路上響起腳步聲，由輕到重，由遠到近，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路上。

        朦朧的光照清了對方的臉，正是在上課的第一天，引起一時轟動的貴族女孩。

        似乎是被蜂擁而出的人群嚇到，女孩無措的站在那，懷里抱著個不大的包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那里面是什么？”

        “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被步步緊逼，安婭皺了皺眉頭，眼睛可憐兮兮的微微下垂，很快溢出了淚花，嗓音帶著哭腔。

        “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場景像極了一群男孩子在欺負一個弱小的姑娘，看女孩一臉淚花柔弱無助又可憐的模樣，有些正義感的心底都浮起些不忍心。

        若是這貴族女趾高氣昂的，又或者是個男的，肯定會激怒這群人，少不了要挨頓打。但安婭以柔克剛，再加上她又生的瘦小，看上去像挨一下就得夭折的小白花。

        不說別的，至少沒再逼近了。

        最終還是領頭組織隊伍的人，鮑爾和他哥們站了出來。

        鮑爾面無表情，“別哭了，我可不吃你這套！”

        小白花漸漸收聲，目光落在這第一天就害她暴露了貴族身份的人身上。

        “你想玩貴族小姐過家家的英雄游戲，我們不想，我們很忙，因為你的信讓我們吃盡苦頭！”

        說著說著脾氣上來了，鮑爾一把抓起安婭的衣領，安婭手里的小包裹沒拿穩掉在了地上，透過開口可以看見包裹里密密麻麻的信件。

        這數量讓大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若是任由這些上交，可不得被菲克達哈那家伙整死。和鮑爾一起走出來的男孩若有所思，他彎腰撿起了地上的信封翻開。

        我

        “你居然！”

        “你……就不能給我一點時間解釋嗎？”

        一個姿勢久了有點累，安婭忍不住道。

        “收起你的假好心！說到底你和那家伙一樣是貴族，都是因為你們才會把事情變成這樣！”

        不論是在哪，這些貴族都一個樣，面上假惺惺的說是為你好，背地里卻在干見不得人的勾當，鮑爾根本就不相信面前的人能說出什么。

        “鮑爾，聽她說說吧。”

        “你干什么！”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身影沖進來，拍掉了鮑爾拽著安婭的手，插入兩人中間，將他推遠。

        “貝絲？你怎么在這。”

        貝絲平日比較低調，念書這方面很有天賦，脾氣也溫和，在大家一起籌錢在菲克達哈那補課后，會特別細心的將學到的知識教給大家，沒弄懂去問她也不會不耐煩。沒想到現在居然會當著眾人的面，去維護一個外人？

        “你不許動她！”

        “你這么維護她，難道要當貴族的走狗嗎？”

        鮑爾氣的口不擇言了。

        “閉嘴！安婭小姐是不一樣的，是她從那無賴手里救了我！她是我的恩人！”

        將身后的恩人完全擋住，貝絲努力的挺直腰板不肯示弱。

        安婭卻能從背后看到女孩的身體在顫著，應該是很害怕，但還是選擇站在了自己身前。

        “你說什么？”

        鮑爾一愣，貝絲深吸口氣，將菲克達哈晚上來折磨她，與被安婭救下的事說出來。

        消化這一消息，所有人對安婭的看法都有些改觀，至少她救下了他們的朋友。貴族，居然也會在意平民的死活嗎？

        他們的目光變得有些復雜，貝絲還在說著。

        “安婭從來沒有逃走過，每次上課她都在教室里。”

        她一直在教室里，和所有人一起忍受著菲克達哈的折磨，并不是塞了信就逃走。

        “可是……這又能改變什么？”

        “什么都不做，當然不會改變。”

        從貝絲身后走出來，安婭的臉上不再是軟弱的淚水，而是用一種平靜的理智的目光看過來。

        “我們賭不起，被開除一切都完了。”

        鮑爾沉聲，他們無一不是被千叮萬囑，帶著家里的期望來到這里的。萬一灰溜溜的回去，那結果他根本不敢想象！

        “據我所知，教師并沒有開除學生的權利。”

        對方說的篤定，鮑爾下意識反駁，“我們憑什么相信你？”

        “若他真有這個能力，那為什么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被開除？”

        最近那混蛋脾氣不小，但都是只在課堂上罰他們，確實如安婭所說的，沒有人被開除。

        孩子們面面相覷，因為家中的顧忌，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這點。不需再解釋，已經信了七分。

        “其次，真正能決定你們是否能留下的，并不是討老師歡心，而是如何順利的通過開學考試，時間可只剩下二十幾天了。”

        知道這群小鬼能聽進去話了，安婭趁熱打鐵：“我想，你們并不是所有人都天賦異稟，若是魔法天賦不夠用，那你們唯一加分的項目就是筆試，如今的你們已經會寫多少句子了？”

        眾人被問的面紅耳赤，貝絲再聰慧，但她到底是個學生而不是老師，能教會認識字就不錯了。別提寫句子，他們現在能看懂意思都是算好的。

        他們想留下嗎？他們拼了命都想留在學校里，作為平民，他們一生中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并不多。

        “那你為什么要幫我們？”

        “或許有些誤會在里面。”

        亞羅里，便是撿了安婭信封的男孩開口，在鮑爾不解的目光下，將手中打開的信封遞給了他。

        上面的字跡斷斷續續，應該是寫字的主人并不熟練，筆畫十分的扭曲，和他們剛學寫字的時候很像，但又比他們寫的工整些。

        顯然，寫字的主人剛接觸文字沒有多久。

        “你不只是在幫我們吧？”

        安婭面上閃過糾結與無奈，作為貴族的淑女，這個年紀她也該掌握大量文字了，可卻比他們這些平民的字好不了多少。

        “你說的沒錯，我也不只是在幫助你們，我也是在幫我自己。”

        安婭解開了領口的扣子，女孩白皙的頸部下，卻有一大片傷痕，即使淡了些，卻依舊猙獰的可怕。

        亞羅：“這……這是？”

        一群人嚇了一跳，面面相覷。

        貝絲更是倒吸一口涼氣，眼中多了幾分心疼。

        “我母親死后父親娶了繼母，她討厭我折磨我，視我為眼中釘，我不想死在她手里。”

        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安婭的聲音沒什么起伏。有心人見了，越發覺得她是在強忍痛處，連同她為什么來文字學課、為什么那么瘦弱、為什么是貴族卻穿著樸素，都有了解釋。

        繼母討厭她，她便什么都不能學。

        繼母討厭她，她便吃不好穿不好，瘦瘦小小的不長個。

        這樣的傷痕，在這幅身軀下不知道還有多少。明明是貴族，卻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過得凄慘。

        “任何阻攔我無法通過考核的障礙，我都會一一清除。”

        安婭整理好衣領，示意對方將信還給她，“我很珍惜這條命，也沒有盲目沖動，絕對會讓那混蛋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女孩眸光閃爍，鮑爾沉默著將信封遞給她，在手指無意間蹭過人手心時一愣。

        安婭將地上的信紙一一撿拾，因為剛才那一番鬧騰，信紙已經滿地都是了。鮑爾沉默后蹲了下來，幫著一起撿。

        貝絲反應過來，也跟著一塊。旁邊的男孩們互相看了看，也紛紛來幫忙。

        一群人很快就將信紙收集起來，鮑爾咬咬牙，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叫住安婭，對上女孩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接下來怎么做？”

        安婭：“嗯？”

        “要扳倒那混賬的話，我們接下來怎么做？”

        安婭有些意外：“你要幫我？”

        “不要誤會，并不是因為你……只是為了，讓大家都能順利通過入學考試。”

        男孩看著朋友們，這里有大半人都是和他一個鎮子里出生的。一直到學院這里上課的時候他們的關系都非常的好，但是確實如同安婭所說，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長運用魔法，如果能讓更多的人通過入學考核的話……

        “功勞怎么能讓你這個嬌嬌女都占了。”

        這群向來與貴族不和的平民孩子們，此刻卻都安靜的聽著身為貴族的少女訴說計劃。若是班級有一半以上的學生都寫下對教師的投訴，紀委組便能擁有強制執行的權利。

        為了保證效果，她準備強行湊齊全班六十多人的份，安婭寫了一部分手都快麻了，還要注意筆順不能一模一樣，本來該熬夜的。可現在有了這一群人臨時隊友，大家一人寫一兩份，很快便能結束。

        直到安婭離開，亞羅里才向鮑爾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自己的朋友出了名的死腦筋，沒想到今天這么快就倒戈了。

        “怎么突然改變想法了？”

        “她的手。”鮑爾別過臉，聲音很輕，“和我們一樣。”

        不論是信紙，傷疤還是無可挑剔的話術，這些東西都能蒙騙雙眼，但是那些陳舊的繭子，他卻不會認錯。

        那是只有常年干活，才會出現在手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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