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追追回去就給學校搖滾社社長打了個電話，他們已經排練了小半個月，萬事俱備，正缺鍵盤手。不過社長專門問了一嘴：“我們要懂鍵盤的，你不是彈鋼琴的吧？”

        “當然不是，我之前搞過樂隊的。”才怪。

        于追追在某東上買了個第二天就能送貨上門的肩背式鍵盤，在某站上看了一晚上的視頻教學，第二天收到貨拆開包裝調試了一下音，便去了學校排練的教室。看見于追追進門時，幾個成員眼睛都亮了亮，一是羨慕她的設備，二是滿意她的長相。

        臨陣磨槍的東西畢竟不熟練，好在于追追學鋼琴的時候也學過一點樂理，在里面按幾個和弦墊音，偶爾換兩個效果音問題不大。由于五月六號一返校便是開幕式，接下來的五一假期于追追上午寫作業，下午排練，晚上繼續刷題，給自己安排得滿滿當當。

        五號晚上還是要上晚自習。班主任老張進教室說：“馬上就要藝術周運動會了，想想你們也沒啥學習的心思，今晚三節都上自習吧，自己查缺補漏，運動會完了立馬收心，五月底就是期中考，也不遠了。”

        不講課，不做卷子，大家都很開心。老張示意大家安靜，拿了把椅子坐在講臺后玩手機。

        白澄在看文娛委員印的明天的節目單。第一個節目竟然是英雄聯盟的某首s賽主題曲。“什么鬼，這上面怎么有你的名字啊？”白澄盡可能地小聲了，還是吸引了許政轉過來，他沒有看節目單，只是說道：“人于姐是鍵盤手，你不知道？塑料友誼。”

        “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做你的作業去。”白澄讓許政轉回去，繼續說道：“這歌我聽過，官方現場都只能算差強人意，咱學校那設備，那麥，絕對炸，炸麥的炸。”

        “反正假唱，怕什么。”于追追脫口而出，又覺得不妥，“但我們彈是真彈啊，都連線的。”

        “那一把子期待咯，搖滾追，我跟你說你剪個頭發，明天絕對蓋過沈和尚和陸小白臉的風頭。”

        許政的同桌身補刀：“然后妹妹都追于姐去了，你就可以……”

        白澄看了一眼沈仲亦空了一晚上的座位，說到：“滾。”

        第二天于追追堅持拒絕了學校請的化妝師的熱情，自己找了個空教室化妝。頭發是在家請了人給自己提前夾好的，沒有臟辮也沒有剪短，只是把一側梳起來一些做了一點起伏的紋路，另一側夾出夸張的大波浪。于追追給自己化了偏成熟的唇妝，把眼線眼影處理得盡量干凈柔和，點出幾滴高光眼影在臥蠶處，抬眼的時候真有點委屈的意思。

        學校花了大價錢搞燈光，甚至還配了煙花。厚重而干凈的的和弦聲響起，正像是平靜河流下不斷蓄力的暗涌，鼓聲接入，一聲一聲，并不喧囂，卻振奮人心。燈光打亮主唱的臉頰，居中的學姐完美對上了口型。感天動地。于追追撥弄著左手的電子撥片，暗涌被漩渦帶走，和弦扭動，一片波瀾壯闊的大海景象。鼓點加強，轉眼間海上暴風驟雨，驚濤駭浪。

        于追追的目光不聚焦地掃過場下數以千計的人群，準確無誤地找到了他的身影。

        救命，他怎么沒穿西裝？他不是主持人嗎？？？

        臺下一群迷妹還在感嘆于追追神顏下凡，她的心思已經從海平面跌到了馬里亞納海溝。

        不過沈仲亦好像在看她。這就是穿越人海也能互相對視的默契？

        沈仲亦其實根本沒看她，他在看于追追身后的煙花。卻聽見旁邊幾個女同學感嘆道：“a死我了a死我了，她要是男的和……那誰爭個校草應該不過分。”

        “那不可能，那還是沈帥一些，沈有腹肌。”

        “哇……你這人真的是……小聲點……”

        沈仲亦這才把目光落到于追追的身影上。她在看這邊。一束彩光打下來，勾勒出她絕美的下頜線。一雙眼神秘莫測，無端吸引著人們跳入那深淵。

        而那眼神在與他對視后就慌張移開，又被他湊巧抓住，如此反復。沈仲亦少有地這樣久地去看一個女生的臉。可他并不覺得反感。

        沈仲亦本來的確該去當主持人的，因為打籃球被隔壁三中的男生撞了一下，腿不幸扭傷，便臨時請示了學校讓他們另選他人。事發突然，且他昨天晚自習并沒有來，大家都以為他去排練了，哪成想他根本就是請假在家自習。今天上午于追追都在做最后的排練，換衣服、化妝，且樂隊是熱場節目，不參與大聯排，她全然不知沈仲亦受傷的事情。

        后臺有幾個等待上場的街舞社學姐，個個身穿露臍裝熱褲，上衣的亮片被燈光劃過就波光粼粼地一片，辣得不行。于追追在收拾鍵盤的時候聽見她們正在討論：

        “這個主持人是誰啊？太普通了吧。”

        “高二理科二班的趙絕景啊，成績也蠻好的，這還叫普通？”

        “那要看跟誰比……”

        “哦～我知道你要說誰，聽說他腳扭傷了，你還不整點慰問品給人家送去～”

        “聽說冷清清送禮物都被拒絕了，我去？要不你去？”

        “真的假的，我突然心態平衡了。”

        現在于追追的心里滿滿的只有兩個字，再裝不下其他字眼。

        白給。

        分散注意力對成績多少有點影響，當然于追追指的不是有關沈仲亦的事，而是參加樂隊表演的事。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不是于追追的準則，她的準則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做到最好。

        分散了的精力自然要靠更多時間才能補救回來。于是當運動會開幕式結束，各班級入場時，她就坐在看臺聚精會神地復習期中考試的考點。一班畢竟學霸班，這次除了于追追之外只有一個女生去參加了另一個跳kpop的節目，表演人員不參加入場，加上腳受傷的沈仲亦，一班的看臺區就坐了他們三個人。

        這可是在她的計劃之外。

        沈仲亦坐在自己后兩排的位置，于追追拿起手機，裝作自拍的樣子觀察著他。風吹過少年的耳垂，發絲微微浮動，弧度卓絕的眉骨上揚，眉頭微蹙，指尖的筆停頓了半刻，像是又有了思路，在草稿紙上畫出流暢的弧線。于追追把拍照的聲音調大，按下快門。

        不出所料，沈仲亦敏銳地抬起了頭。

        前面的女生在自拍。節目表演完后她又換上了一板一眼的校服，妝還沒有卸。她擺著那張淡漠的臉，極盡張揚的唇色打破這份無趣的桎梏，拍了兩三張之后似乎不盡如人意，竟然還從書包里拿出一支口紅在唇瓣上涂抹，繼續變換角度拍照。

        是于追追。沈仲亦稍稍放下不適的心理，他還沒有自戀到認為于追追是為了偷拍自己才自拍的。

        那幾個跳kpop的女生自然也沒去走入場方陣，其中有兩個是高一文科班的，平日里看慣了精致清秀的陸沉，突然覺得帶點兒野性又克制的沈仲亦更帶勁兒。兩位女生走到于追追面前，偷瞄了一眼沈仲亦，鼓起勇氣問道：“美女，能跟你合個影嗎？今天你好酷啊。”

        我在后臺大把的時間你不合影現在把我當明星了？于追追清楚女生們的那點小心思，配合地點頭。

        見高冷美女答應了，一位女生順勢在她身旁坐下，湊近她的肩膀。于追追不動聲色地向旁邊挪了挪，看向鏡頭，在兩張濃墨重彩的臉的映襯下，背景板里的沈仲亦的臉側依舊是棱角張揚氣質絕塵。女生心滿意足地擋住于追追的視線把她的臉剪裁掉保存了照片，另一個女生正要跟她換位置拍照，沈仲亦如磁石般的聲音從后方穿透空氣直擊三人：

        “于追追，把她的手機給我。”

        女生傻了，有些慌張地看向沈仲亦。沈仲亦只是一副很平常的表情，卻又能讓人感到他的話不容置疑。

        這是沈仲亦第二次叫于追追的名字。上一次還是在狼人殺店的收銀臺。

        聽起來更兇了。

        于追追詢問的目光落在女生身上。女生無比害羞地跟沈仲亦嘴硬道：“我跟美女拍照呢，你看我手機干嘛呀？”

        沈仲亦壓著火忍著腳疼兩三步從上方的座位跨下來，對著女生道：“解鎖。”

        女生又窘又羞，當著沈仲亦的面解了鎖，屏幕一亮便是那張剪裁后的照片。接下來便是沈仲亦殘忍的指揮。

        “刪了。”

        “最近刪除的也刪了。”

        “拐彎抹角地利用別人的善意，這樣的女生一文不值。”

        女生的臉一下子蒼白，羞恥的眼淚跟著流出來，拉著自己的朋友頭也不回地下臺階離開。

        這也太毒了。怪不得那天許政的同桌覺得許政想出來拒絕人的話對沈仲亦來說不值一提。也難怪來找沈仲亦示好的女生重復率極低——這樣的拒絕話術仍誰聽了都拉不下臉再來一次。

        趁著沈仲亦還沒回座位，于追追頗為自然地拿出自己的手機解了鎖，打開剛才拍的照片。這是一張沒什么表情的自拍，如同于追追平時給人帶來的的印象一樣張揚而淡然，或者說她的神情不像是女生自拍時慣有的做作，更像是單純的在記錄今天的妝容。背景的角落里跟剛才的女生一樣是沈仲亦棱角分明的側臉。

        “剛沒注意也拍到你了，要刪嗎？”于追追坦蕩地看著他問。語氣輕松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真好。

        沈仲亦知道這是于追追的自我式邏輯在運行。他猶豫了一會兒，只見于追追當著他的面把手指移動到右下角的刪除鍵——

        “不用。”沈仲亦答。

        “沒事，我重拍吧。”于追追利落地刪除了照片，還打開最近刪除準備把記錄也刪除掉。沈仲亦不得不注意到她的最近刪除里全是天文學相關書籍的封面和書評。

        對此頗感興趣的沈仲亦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也喜歡天文學？《暗藍淡點》？這本的可讀性挺高的。”見于追追仍要刪除剛剛的自拍，他抓住手機的另一端，抬起那雙鋒利如刃的眉眼看著她，“你留著吧，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

        你知道個屁。于追追故意說道：“喜歡天文學有什么好稀奇的。”實則稀奇且痛苦，于追追花了一個寒假的時間強迫自己每天看兩小時相關書籍，看得她頭禿。“再說，為了證明我的清白，這照片我必須得刪。”

        這話如果從其他女生嘴里說出來，沈仲亦只會覺得她在裝傻以退為進，誰不知道他是厭惡那些打著幌子偷拍自己的人呢？然而從一心只有學習，對一切男女曖昧關系嗤之以鼻的于追追嘴里說出來，沈仲亦再去懷疑它的真實性，就會顯得自己過于在意男女之事且自戀。

        眼看著于追追把最近刪除中有拍到自己的照片全選并不帶一丁點猶豫地盡數刪掉，不知為何，沈仲亦的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口氣將出未出地卡在喉嚨里。

        于追追做完這些之后旁若無人地坐下，繼續聚精會神地復習期中考點。見沈仲亦還沒走，她打開課本頭也不抬地說：“沒事的，我不拍了，有這時間不如抓緊時間復習。”

        沈仲亦的目光在于追追低垂的眼眸上停留。她冷靜自持，坦蕩淡然。

        沈仲亦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嫌棄、生怕產生任何與他不該有的聯系的不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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