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賤。

        葉甜說的這句話真是沒錯，沈仲亦一邊上著下午第四節課的自習一邊這樣想著。還有一周就是高三高考，照例是要放四天高考假，而后接著就是高一二年級的期末考。臨近大考，平日里偶爾還聽得見幾句閑聊的自習安靜得像是默片，每個人都在全身心投入到復習中。

        于追追已經小半個月沒跟自己說過話了。而沈仲亦也恪守答應于追追的“離她遠一點”的請求，盡量避開跟她的交集。沈仲亦算著日子，總覺得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實在難熬。

        臨近暑假，卻仍要進行體測。體育成績算入中考總分已有幾年，至于是否會算入高考成績還未可知，只要有那么一點可能性，各個學校都不敢大意。考慮到天氣因素，體測通常安排在晚自習，雖說還是有點悶熱，好歹沒上30度，勉強可以堅持。

        今天的體測是800米。

        于追追一早就給于媽發了短信，讓她給體育老師打電話請假，不知今天于媽在忙什么，晚上念體測名單的時候第一組就有于追追。她自知今晚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心想也只好慢悠悠地“跑”完全程就算交差。

        太久沒運動，剛跑完一圈，于追追便覺得自己不行了，她喘著氣慢慢地停下腳步，體育老師在遠處喊：“那邊那個女同學！慢跑可以，別走！走了就更沒節奏，更跑不動！”

        白澄分在第二組，沒跟于追追同時跑，她從內圈的草坪上走到于追追身旁，見于追追面色蒼白，關切地問：“追追，你是哪里不舒服嗎？還能跑嗎？”

        于追追當然不舒服。她忍痛搖了搖頭，咬著牙繼續提步。于追追倒是想擺爛，可她已經用余光注意到早已完成全部體測項目的沈仲亦頭發稍顯凌亂地提著校服朝她的方向走過來。于追追猜不到沈仲亦想做什么，不會陪自己一起擺爛走完剩下的路程吧？那豈不是太過明顯，一來讓她成為眾矢之的，二來也折磨不到沈仲亦。

        見于追追又拔腿開跑，沈仲亦停下腳步，只是還看著她的方向。操場上人來人往，旁人只知道沈仲亦在看女生跑步，至于具體看的哪一個猶未可知。白澄注意到了沈仲亦的目光，聯想起幾周前小測試卷背后的那密密麻麻的于追追的名字，突然渾身不適。白澄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向沈仲亦走去。

        “沈……沈仲亦。”白澄給沈仲亦打招呼。

        沈仲亦這才收回了目光，點頭應道：“嗯，有事嗎？”

        看著沈仲亦那張出類拔萃卻又略帶冷淡的臉，白澄的話放在嘴邊，始終沒有勇氣問出來。沈仲亦倒也不尷尬，正準備回休息區域喝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你同桌好像體育不太好？上次運動會她沒參加項目吧。”

        白澄一愣，她沒明白沈仲亦突然問這個的邏輯，不過還是回憶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沒有。你問這個是……”

        “隨口一問。謝了。”沈仲亦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柔和了許多，連帶著風吹過的眉梢都是上揚的，更顯少年的意氣風發。

        白澄不明白沈仲亦為什么聽見她的回答心情就變好了似的。于追追沒去參加運動會的項目跟他有什么關系？這聽起來也不像是一句關心的話，反而像是在確認些什么。

        白澄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可以確認的是，沈仲亦的確對于追追有著區別于其他女生的感覺。白澄心口憋悶，卻也只能默默勸慰自己不要遷怒對自己各方面都很不錯的同桌。

        于追追腳步虛浮地癱在終點，小腹的疼痛再加上劇烈的無氧運動讓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白澄正在進行第二組的體測，跑道上的她正在領跑，神色自若。坐在白澄后桌的高馬尾女生看于追追臉色蒼白，半蹲下關心道：“追追，你沒事兒吧？”

        “生理期。”于追追回答，“麻煩你跟老師說一聲我回教室休息了。”

        “用不用去醫務室看看？”

        “不用，坐會兒就好了。”

        “那我……呃……”女生知道于追追不太喜歡別人碰她。

        于追追看出她的顧慮，喘著氣答：“你幫我把水杯拿上就行，謝了。”于追追大概形容了一下水杯的樣子。

        女生在休息區域拿上于追追的水杯，沈仲亦叫住女生：“許予，那是我的水杯。”并指了指放在另一邊的同款水杯。

        許予就是那個專心學業，不覺得沈仲亦是飄在天上的神仙那位高個子女生。她對沈仲亦喜歡于追追的事情略有耳聞。其他女生背后忿忿不平且不愿相信的事，她覺得再正常不過。

        沈仲亦看著許予拿上水杯陪著于追追離開操場的身影，自己也拿起水杯跟書包跟一旁的侯博文打招呼：“回教室去。”

        侯博文低頭看了一眼電子表：“這都幾點了，再有二十分鐘該放學了。”幾個男生下樓時便帶了書包，想著體測完休息會兒直接就可以回家，不必再回教室。

        “看會兒書。”沈仲亦面不改色地扯謊。

        “可真有你的。”侯博文給他豎了個大拇指，“你回吧，我累死了，也沒那思想覺悟。”

        教室里空蕩蕩的，于追追吃著止疼藥，肚子是沒那么疼了，然而夏天太熱又剛剛跑完步，總覺得身下黏糊糊的不舒服。她在書包里找衛生巾，發現竟然只剩下了一個空袋子。

        壞了。

        今天出門時忘了帶，白天的時候就把剩下的那幾個用完了，本來說晚上體測的時候順便去小賣部買一包，疼起來之后什么都忘了。

        于追追正在思考著要不就打個電話再麻煩許予幫自己買一包帶上來，要不等隔壁班林一珂下了晚自習問問她有沒有帶，身后突然傳來輕聲背英文單詞的男聲。

        沈仲亦也回了教室。兩人相隔著一個過道外加一個桌子，于追追剛好能聽清他在背什么。

        不像是課文。

        很熟悉的幾句。好像是愛樂之城的臺詞。

        于追追一直覺得沈仲亦算不上那種臉臭的人。他只是平靜，靜得像是鏡子般的水面，因此每當他糾結、難受、憤懣，在那鏡子里生出一丁點兒裂縫時，她就會有奇怪的滿足感。當然，僅限于這些負面情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背英語背得繾綣柔情。

        她轉過身去看著他。

        沈仲亦的讀速慢了下來，不過沒有停下。越是緩慢、單詞一個接著一個地念出來，尾音便越是帶著曖昧的共鳴。

        于追追毫無顧忌地盯著沈仲亦看。男生的耳朵漸紅。

        “沈仲亦。”于追追喊他。

        “嗯，我在。”沈仲亦放下單詞本，迎上她的目光。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互不相讓。

        于追追下意識地咬唇在沈仲亦眼里無異于示弱。他放下那副端著的架勢，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于追追忍著一點兒疼毫不避諱地說道：“幫我去小賣部買包衛生巾吧，要xx牌薄款的。”

        這個時間點的小賣部說是大賣場也不為過。沈仲亦如果真答應她了，就意味著他得在無數同學面前買這種一看就是女生讓他買的，且對于青春期的男生比較羞恥的東西。

        沈仲亦果然短暫地蹙眉，而后又恢復了淡然的神色，點了點頭，徑直從教室出去了。

        自己只是幫同學一個忙而已。換作任何一個女生，他都——

        沈仲亦在心里給自己找著理由，強裝著無所謂的模樣在貨架上找符合于追追要求的衛生巾。身旁的女生臉紅得像是猴屁股，用余光偷瞄沈仲亦，沈仲亦面不改色地給于追追打去電話。

        “喂？哪位？”

        看來于追追連他的電話都不知道。沈仲亦說道：“是我。你要的那個牌子……好像沒有。”

        “哦，沒事，那就換成xxx的吧。”

        “嗯，好。”

        沈仲亦掛了電話，那個女生紅著臉好奇地問道：“沈……呃，沈學弟，你是給女朋友買的嗎？”

        “不是。”沈仲亦沒有猶豫，轉身去結賬了。

        當然不是了，于追追不可能答應。

        于追追看著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不知為何，心理竟異常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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