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對沈仲亦來說最難熬的假期。

        沈仲亦不記得那天自己怎么離開教室的，狼狽，可笑、羞恥、丟人？用這些詞匯都不足以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他出去之后甚至沒有心情理會侯博文，

        沒有經歷過，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原來那些女生被他拒絕后流淚并不是矯情。

        被人拒絕應該做些什么？借酒消愁？那些行為對他而言太過幼稚。刷題到深夜？剛放暑假，他倒也沒必要這么熱愛學習。難得沈弦驚約他去家里玩ps，說自己快出國了，以后這樣的機會就少了。兩人在寬闊的客廳玩著某款需要配合的益智類游戲，沈弦驚突然說：“好想吃西瓜。”又想起沈仲亦畢竟是自己的小輩還是客人，正準備起身去廚房，沈仲亦先一步說：“在冰箱？我去切。”

        沈弦驚看著眼前工整得像是豆腐塊的西瓜，吃的時候生怕沈仲亦給他下毒了。

        “你不對勁。你怎么突然這么……”沈弦驚本想說勤快，覺得不妥，沈仲亦實在算不上一個懶人，于是在心里改口成了“……這么聽話。”

        沈仲亦麻木地操作著畫面中的人物，這一關已經打了很久，奈何兩人不愧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兄弟，默契欠佳，一直卡在了這里。

        “如果一個人莫名其妙跟你產生很多交集，可是她又表現出討厭你，你會不會懷疑她是故意的。”沈仲亦說這句話的時候的語氣沒有起伏，像是一句加強自我暗示的陳述句。

        “怪不得，我說你怎么不對勁，原來是思春了。”沈弦驚擠著眉頭看著沈仲亦，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是誰？我認識嗎？”

        “你都要走了，知道是誰有什么意義。”沈仲亦避而不談，“你經驗豐富，分析一下。”

        “那不能免費咨詢啊……你得……lol下棋給我上個段吧。”沈仲亦忙于學業，需要熟練度的游戲他玩得一般，但是在益智類游戲上總有驚人的天賦。

        “嗯，行。”沒想到沈仲亦直接答應了，“賬號密碼發我。”

        沈弦驚也不客氣，一邊打開手機發賬號一邊隨口胡謅：“你有這種感覺是正常的，那些小女生五花八門的花招在你身上沒少用，要擱我這兒都有心理陰影了。”沈弦驚發完，換了個姿勢吃西瓜，“你可以倒推啊。比如一件發生交集的事，從結果倒推到發生的源頭，看看跟你喜歡的那個女生有沒有關系。”

        沈仲亦沒有反駁后面的這句話。游戲界面中的小人在夸張地狂奔，兩邊的景色在屏幕上快速掠過。第一次他主動提起給于追追補課是在那個大掃除的下午。沈仲亦的腦海中側寫出當時的環境。那是春末夏初，溫度宜人，他的腿扭傷了，因此才會在大家都在打掃清潔的時間段在走廊寫物理卷子。那是一道很有難度的計算題，而于追追就在一旁努力糾結著地面那一點點污漬。

        可是他為什么那么著急地要在那個時間段做那套卷子？

        時間繼續倒退。中午的時間段，他去問了江源化學題目。江源跟物理老師姜老師一個辦公室。她喊住了自己，說這道題比較有意思，讓他試試。

        沈仲亦的勝負欲上來了。下午的課太滿，他沒有時間去做那道題，心里一直想著，再加上正好腿傷，他必然是去做這道惦記了一下午的難題。

        還是跟于追追好像沒有關系。

        沈仲亦心中的堡壘一直在崩塌、重建，循環往復。一個驕傲得不肯低頭的人是不愿意接受他在女生沒有任何引導的前提下平白無故地喜歡上對方的。這不是對自己的盲目自戀，也不是不肯承認自己的優秀——是沈仲亦對自己的自控力的相信。他始終認為，自己之所以成為許多人口中的“學霸”“天之驕子”，不僅僅是智商的優越，更多的是他能夠完完全全地控制住自己的行為邏輯。

        游戲來到了緊張時刻。小人左右搖擺著身體，過著鋪滿障礙物的獨木橋。

        一定有什么關鍵信息漏掉了——

        等等。姜老師給他拿卷子的時候說了一句什么？

        “這是于追追難得做完的一套卷子。”

        于追追從開學開始就從不做完一套題，稱沒必要，浪費時間。她通過各種場合各種考試，給所有人一遍遍地傳達這個信息。她在給人養成思維定式。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做完了某一套卷子。

        小人在深淵中無盡地下墜，屏幕上顯示出“gameover”的紅色字體。

        沈仲亦的神經經過短暫地震驚之后緩緩松弛下來。他的揣測與于追追本身的人設大相徑庭。那張淡漠，散發著獨立自我魅力的眼睛里，有多少可能性會藏著像蛇獵食前隱秘的偽裝？沈仲亦并不因此感到惋惜，身體在清楚地告訴他現在的狀態是亢奮的。

        一連串的事件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比如，于追追跟自己的同款保溫杯是白澄送給她的。如果于追追已知沈仲亦的保溫杯是需要運動會得獎才有的獎品，且白澄是個體育成績優越的、性格善良喜歡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的女生，在于追追在許多節自習課時去走廊可憐兮兮地喝咖啡后，白澄把獲獎獎品送給她就相當合理了。

        制造一個讓人誤會的物品，引導沈仲亦走向誤區，然后讓外人否定它。

        這就相當于間接否定了沈仲亦。

        沈仲亦吃著西瓜，心情逐漸放松。

        如果是兩個食物鏈頂端獵手之間的博弈，他倒沒必要那么難受了。

        當務之急是需要查到實際的證據。

        回到家后沈仲亦的第一選擇是去查當時校園論壇里爆料于追追缺席數學競賽團體賽的帖子。理由很簡單，通過網絡發布的多少會有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痕跡。

        那個帖子還在，沈仲亦很快進入了發布者的主頁。看起來像是一個小號，除了那個爆料于追追的帖子之外沒有發表過其他帖子。有一些點贊，可點贊內容都是無關緊要的校內活動。

        十指在鍵盤上輕扣，沈仲亦準備解密后臺數據查一下這個賬號的ip地址。

        就在此時，界面彈出一片純白，上面孤零零的“404”。

        沈仲亦愣了一下，再次刷新確認。

        就在剛才，這個賬號銷號了。

        為什么？是巧合嗎？

        沈仲亦聽到樓下有熟悉的聲音。他放下鼠標從陽臺上望去，一把遮陽傘下，兩人不緊不慢地走著。

        他看不見那人的面容，但那雙好看的腿他不會不認得。

        是于追追跟她的媽媽。兩人提著大包小包，似乎是剛購物回來。

        傘下，沈仲亦視線不能觸及之處，于追追看著沈弦驚半個小時之前發的“沈仲亦該不會在追你吧？”的微信，面無表情地刪除掉和林一珂的聊天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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