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就住在弘文書院旁邊，一個兩進的小院子。

苗院長帶著四個男仆住前院，苗小姐和四個婢女婆子住后院。

院子里干凈整潔，擺設卻很少，最多的就是書。

前院有一個滿滿當當兩墻書的書房，后院也有一個滿滿當當兩墻書的書房。

桌椅都是老舊古樸的模樣。

有點“極簡主義”的味道在里頭。

肖迎春先就多了一份尊重：有能力富貴卻不追求表面浮華的家庭，顯然更注重精神生活。

兩個人的馬車一到門口，迎面就看到了清瘦挺拔的苗院長領著苗望月站在臺階上迎客。

比起其他故作清高的大儒，苗院長父女算是給足了傅辰安這個太子爺面子。

傅辰安下了車，轉身扶肖迎春下車。

兩個人的手自然而然牽著，四目自然而然相對，又自然而然地相視一笑。

一切都那樣自然。

顯然，這種事情他們都已經習慣，并且也都覺得就該如此。

可在外人眼中，傅辰安是太子，肖迎春卻只是一屆外邦商女……身份懸殊呢！

是什么讓他們都認為“就該如此”？

苗望月和苗院長看在眼中，對二人的關系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等傅辰安和肖迎春站定，苗院長和苗小姐撩袍下跪：“拜見太子殿下……”

傅辰安趕忙上前攙扶，將二人虛扶起來，跟苗院長攜手入內。

肖迎春的胳膊被苗望月扶住了。

苗望月笑得真誠：“久仰肖小姐做生意的本事，也聽說肖小姐的西洋貨給我天武朝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利國利民，望月欽佩萬分……”

肖迎春：……

能上能下，不緊不慢，有禮有節，這個苗望月是真的厲害！

四個人在前院暖閣入座，喝喝茶，吃吃點心，說些場面話。

不多時，苗望月就邀請肖迎春去后院欣賞自己剛畫的畫。

肖迎春知道，這是苗院長想跟傅辰安說男人之間的“正事”了，當下識趣地起身，跟著苗望月去了后院。

肖迎春哪里懂畫？

苗望月展開一副水墨丹青，讓肖迎春點評，肖迎春很誠懇：“我不懂畫，只是覺得畫得好看�！�

苗望月抿嘴一笑：“是我唐突了，肖小姐對什么感興趣？”

肖迎春：“賺錢�！�

對這個時代的最大興趣，自然是在賺錢。

苗望月這下徹底咧嘴笑了：“我就喜歡肖小姐的坦率！”

“我對賺錢卻并不擅長，不知道肖小姐對吃食可有興趣？”

肖迎春這下眼睛亮了：“嗯嗯！吃的我喜歡……”

這誰不喜歡？

苗望月竟然領著肖迎春往灶房去：“那我給肖小姐做一道甜品？”

肖迎春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咱不怕你做飯，就怕你高山流水陽春白雪，完全接不了一點話！

苗望月讓婆子打下手燒火，她挽起袖子、扎上襻膊，開始利落地揉面……

肖迎春看著她熟稔地又是熱水、又是冷水，又是蒸紅豆……最后做了一籠表皮半透明的紅豆糕、一份桂花糖卷！

桂花糖卷蒸出來，苗望月先給肖迎春來了一份。

小桌子放在窗下，微苦的紅茶，搭配剛蒸出來的清甜的桂花糖卷，竟然意外地美味！

肖迎春吃了一塊，眼睛都亮了，直接給忙活得兩手面粉的苗望月嘴里也塞了一塊。

“好吃！你嘗嘗？”

苗望月下意識往后躲了一下，沒躲開，只能張嘴接住。

她愣了一瞬，隨后就笑了。

第一次上門來做客，就喂自己吃糖卷？

她怎么想的？！

旁邊的婆子都看傻眼了：這還是初次登門做客的女子嗎？

這樣不拘小節的？

還是說，外邦商女都這樣？！

苗望月趁著肖迎春轉身去吃另一塊的功夫，警告地瞪了婆子婢女一眼，不許她們露出這樣失禮的震驚表情。

將嘴里的桂花糖卷吃了下去，苗望月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肖姑娘能不見外，是我的福氣……”

肖迎春嘿嘿一笑：“我確實是不見外。你不介意就好�！�

講真，自家男人都成太子爺了，自己來一個退休老干部家里拜訪，還要各種裝？

自在一點多好？

反正傅辰安也有本事給自己兜著。

主要是，她也挺喜歡這個苗望月的性子。

誰家貴女陪初次登門的女眷說話，就直接進廚房的？

你直接，我也直接，大家少了個裝的過程，輕松很多。

隨著紅豆糕也做好，婆子各端了一碟子送去前院給太子爺和老爺。

肖迎春跟苗望月則回了后院的暖閣一邊吃點心，一邊說話……

前院，苗院長先是婉拒了太子殿下邀請他去迎春書院的想法。

“回殿下，草民年紀大了，身體每況愈下，三天兩頭這不舒服，那不痛快，無法擔當大任……”

傅辰安正想再勸，苗院長卻又話鋒一轉。

“倒是小女望月，這些年喜歡與人探討經史子集，辯論為人處世之道……”

傅辰安心中警鈴大作，定定地看著苗院長，只等他說出那句話，就立刻拒絕。

苗院長語速不緊不慢：“若是殿下不嫌棄……小女或可入迎春書院做個女先生�！�

傅辰安“孤不愿意”四個字都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苗小姐愿意去迎春書院做個女先生？”

他的驚愕過于明顯，苗院長都笑了起來。

“小女對殿下和肖姑娘允許迎春書院招收女學生很是意外，也很欽佩�！�

“小女一直認為，女子若是想教養好子嗣后代，讀些書、懂些道理，會更有益于子嗣的培養和以后發展……”

傅辰安耐著性子聽苗院長說完，立刻迫不及待地點頭了：“孤自然愿意�！�

“現在京城慈幼院中，被丟棄的女娃娃占九成以上，男娃則都是身體殘缺才被丟棄收留……”

“孤與肖姑娘覺得，現下的世道，許多貧苦人家生下女兒就選擇將之丟棄甚至溺殺，皆因覺得‘女兒無用’。”

“若是女子也能做事賺錢、養家糊口，以后被丟棄溺殺的女娃娃，定然會大大減少……”

“故而迎春書院才會招收那么多的女學生，將慈幼院的孩子們也都招收進來……”

傅辰安自己都沒意識到，當他說這些時，他的眼中有光。

苗院長聽得癡了。

他一輩子都沒想過，要為這世間的女子做些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允許自家閨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閨女看不上天下男兒，他就允許閨女不定親、不嫁人。

閨女喜歡讀書，思想特立獨行，他也全都選擇支持和包容。

外面的女子如何水深火熱，他并非全然不知。

可他從未想過要特意為她們做些什么……

誰曾想，這個殺豬匠出身的太子爺，竟然能想得到這一層。

這一瞬間，他定定地看著傅辰安，心中竟然涌起感動，又覺得慚愧。

傅家父子得天下，并非只因武力超群、只因傅家軍厲害、只因得了肖迎春這個外邦商女的物資幫助。

他們是真的胸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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