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陽城，顧太傅聽著打探來的消息，起身走向窗邊，面無表情地看向不遠處的城門。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顧太傅一襲藍衣，猶如仙人高高在上，脫離凡塵。他緩緩走下樓，淡雅的身影走出客棧，消失在街道盡頭。

        客棧的人都不敢出言，生怕惹惱這位天人，直到身影徹底消失才敢低聲言論。不過言談聲極小，猶如竊竊私語。

        深夜，月光散落，疏影上東墻，顧太傅倚靠廊柱，仙風道骨。

        城門口，許令姜探頭望著周遭，馬車緩緩駛入城內。

        百里客棧，眾人安頓好，準備去浮云樓吃頓好的。

        踏入浮云樓，一行人被請到雅間，推門看見里面的顧太傅。

        “顧伯伯，許久不見。”

        “王爺，將軍。”

        許令姜點頭，瞥見顧太傅身后的女子，心中了然，這是顧元敬未過門的妻子。她又看了幾眼，女子長得端莊大氣，眉眼彎彎，自帶笑意，聽聞是守喪才遲遲沒嫁入顧府。

        若說身份也是配得上顧元敬的，交州世家大族的女子，雖說父母雙亡，可家中長輩皆是和睦的，待她極好。若非是顧太傅與其父定下的婚約，怕是不肯將她遠嫁京城。

        “故友之女，宋明鈴，也是元敬未過門的妻子。”

        許令姜道:“顧師兄有福。”

        宋明鈴含羞地低頭淡笑，緩緩掏出手鐲，抬頭道:“沒什么好東西，還望許師妹不要嫌棄。”

        許令姜淡笑道:“怎會？謝過宋姐姐。”

        她看見手鐲泛起紅光。多看幾眼就知這對手鐲是好東西，果然財大氣粗，比不得。

        蘇正則瞧著許令姜財迷的模樣，不知該說什么，轉頭瞥見顧太傅。說來這幾年多虧顧太傅相助，才能與李丞相在朝堂上抗爭。

        “太傅何時歸京？想來元敬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屆時我與小將軍定要去的。”

        顧太傅有些為難道:“明鈴孝期未過，至少要等到來年。我與宋家商量了下，讓她在顧府住上一段時間，培養兩人感情，免得以后生疏。”

        “太傅一直為元敬操勞，真是辛苦。”

        顧太傅道:“兒女債，你以后會知道的。”

        蘇正則看向許令姜，淡淡回道:“承太傅吉言，我還真想體驗兒女債，受這份辛苦。”

        顧太傅揚起微笑，看向許令姜，眼中滿是心疼。

        街邊，盞盞燈籠亮起，行人稀稀疏疏。

        清晨，兩隊人別過。一隊北上回京，一隊南下去南陽。

        一路景致也算不錯，眾人聊著聊著就來到南陽城。再次從京城來到南陽，心境自然不一樣。

        許令姜看向城門，低頭淡笑。她帶著蘇正則來到澄園，這里她住了整整兩年。

        澄園是林景安買下的。當年她買完清漪園后手中的銀子所剩無幾，本想借些銀子買個小宅子，但林景安財大氣粗，揮手買下澄園，揚言不用還，如此她白白得了這么氣派的園子。

        許令姜帶著蘇正則在澄園繞來繞去，仔細看了看園內的景致。

        “不得不說林師兄很大方，幾千兩說不要就不要了。”

        蘇正則點頭，看著這古樸的園子，想起這園子的前主，一位儒學大師，據說是為霍家求情才招致禍端的，不過事情過去了很久也沒什么好提的。他看著許令姜興致勃勃地為他講起這園子里的暗道與機關，低頭笑了一聲。

        “這些便是你兩年內所想的機關？”

        許令姜點了點頭。

        “小將軍好厲害，這么多新奇的機關也能想到。”

        許令姜甩了甩手，“還行吧，這兩年，別的沒學會，就關顧著研究這些奇門遁術和經商之道。”

        兩人說著說著又扯到別的事上，講著講著天黑了，不得已各回屋內。

        翌日，許令姜早早起來，守在飯廳，看著走來的蘇正則，清了清嗓子。

        “不知大將軍覺得寄人籬下是何感覺？”

        蘇正則才醒來，聞言還未反應過來令姜玩的是哪一出，直到瞥見偷偷壞笑的許令姜才明白，他裝作還不明白的樣子，道:“沒有體驗過，若是有機會可以試試。可是府中有人盯著，甚怕不敢去。”

        “你府中哪有人敢盯著，還能讓你怕的，你莫不是在逗我，我待在王府……”

        許令姜終于反應過來，側頭看向蘇正則，見他笑得正開懷，翻了個白眼。

        “不要笑了，用完早膳便去干活吧。許府與官府順道，我們一起出府。”

        蘇正則收起笑意，隨意地夾了些菜。

        待到巳時，兩人出府，又在路口分開。

        許令姜帶著青蓮與白蓮走向許府，蘇正則帶著云翼去了官府。

        未走到許府，她突然瞥見許家的馬車，看了一眼，不太在意地向前走著。誰知馬車停在她的身前，門簾撩開，走出一個人。

        許家葉姨娘之女，排行第四的許佩明。

        “三姐姐，怎么不坐馬車去呢？莫累到自己。”

        許令姜還在盯著許佩明微隆的肚子，聞言一愣，許久才回道:“不遠，走走散散心。你這是已經成親了？”

        許佩明解釋道:“按規矩本是等三姐姐出嫁才輪到我，可我年歲有些大了，等不了了，祖母做主讓我先出門，三姐姐莫怪。”

        “不會，這樣也好，免得耽誤了你。夫家可好？可是做正妻？”

        許佩明怔住，不曾想許令姜不僅不怪罪，還擔心她的處境。

        “商賈人家，是正妻。”

        許令姜聞言，點了點頭。

        兩人一同來到許府。

        許令姜踏進府中，就看見張羅著上下的管事，挑一了下眉，心中想著卻是這么大辦要浪費多少銀子。

        許露稚幼的聲音傳來，兩人隨之走進正廳。

        本來熱鬧的場面瞬間安靜，不用想也知道是因為許令姜的到來。她本人沒什么感覺，尋了空位便坐下，自顧自地倒了碗茶水，轉頭與青蓮白蓮二人交談。

        許露到底是小孩子，見來人是許令姜，興沖沖地跑過來，抱著她的腿開始問話。

        “三姐姐回來了，三姐姐今日留下嗎？三姐姐餓了嗎？三姐姐怎么又變漂亮了？三姐姐有帶人嗎？三姐姐……”

        許令姜打斷道:“這么多問題，三姐姐回答哪個好呢？”

        許露被問住，小眼珠一轉一轉的，“三姐姐要成親嗎？”

        未等許令姜回答，許大娘子厲聲斥責許露，轉頭看向許令姜一個勁地賠不是。

        許令姜見狀心生煩悶，起身拉著許露離開正廳。走到廊下，她低頭看著被嚇到哆嗦的許露，嘆了口氣，蹲了下來，不熟練地安慰起來。

        小孩子好得快，哄了一下就忘記不好的事，拉著許令姜在庭院里玩了起來。

        片刻，兩人回到正廳。許露一下子沖進大娘子的懷里，好似方才那一場斥責不曾發生過。

        許令姜本來沒有多想，直到她落了座，看著許露與許大娘子撒嬌，腦子閃過一幅畫面。

        稚嫩的幼童向穿著華服的女子撒嬌，而女子只是冷漠地看向他。

        她的大將軍幼時也一定想要得到母親的關懷，可在一次次失望下放棄了，所以才會是這般性子，待人冷清，不易靠近。

        恍惚間，許令姜又想起董時舒說過的話，表兄性子一向冷淡，平日都是一張死人臉，厭世臉，恐怖至極。

        可她看見的是有血有肉，會說會笑的大將軍，也會與她開玩笑，順著她演戲。

        “三姐姐，你在想什么？”

        許令姜回過神，看向扯著衣角的許露，忍不住問道:“你母親……說了你，為何不與她生氣呢？”

        許露露出不解，“怎么會跟娘親生氣呢？不能跟娘親生氣的。”

        懵懵懂懂，可說出的話卻很對。

        尚依賴母親的孩子怎么會與母親生氣呢？究竟是遭受多大的委屈才會不奢求那份母愛呢？她不明白，她雖是沒有受過來自雙親之愛，但也曾想象過，是一種很溫柔的愛，不會是那樣冷冰冰的。

        她也曾受過惡意，可這些惡意敵不過本該最親的母親所給的惡意，她的大將軍比她想的還要苦。

        許令姜抱起許露，想要抒發此刻的悲痛，可毫無用處，心口很疼。

        青蓮看出許令姜的不適，連忙拿出藥瓶，將要藥丸取出，塞入她的嘴中。

        吃下藥丸，許令姜才轉好，心口還是疼，但她能承受得住。

        確定許家辦宴席的日子，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許府，向許家祖母說了一聲，未等到回應便轉身離去。

        回到澄園，不見蘇正則的身影，許令姜這才想到蘇正則還在忙，轉頭吩咐青蓮在府門前放置木椅，又吩咐白蓮讓廚房準備些蘇正則愛吃的菜肴。

        她站在門口，等著人來，站著累了便坐下，坐著累了便起身走走。

        蘇正則回府時，就看見許令姜繞著木椅來回折騰。他面露不解，見許令姜停下來，走上前拍了拍。

        “小將軍在做什么？”

        “等你。”許令姜轉身看向蘇正則，一臉幽怨，“你好慢啊，等到天都老了才來。”

        “天老了，地也老了，小將軍不老。”

        “是人都會老的，我也會老的。”

        “我看著小將軍老去，便不會覺得小將軍老了。”

        “你也老了，我也老了，那時便是誰也不準嫌棄誰老。”

        “不敢，甚怕。”

        許令姜作勢抬起拳頭，在蘇正則眼前晃了晃。蘇正則故作害怕地后退了幾步。

        兩人突然大笑，轉身一同走進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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