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四年十月，西陽城滅門慘案了結。

        兇手是消失已久的袁家嫡長子之妻尹麗華，與花間閣的尹浮若是分離多年的雙生子。

        身份成謎的正義公子也是這位曾在江湖闖蕩過數年的尹麗華。收養尹麗華的尹家夫婦是信佛之人，她為了能夠死后與尹家夫婦再結良緣，以正義的名義去贖罪，企圖能夠彌補殺人的過錯。

        如此，西陽城滅門懸案與正義公子身份謎也揭開了真相，民間言論不斷。

        尹浮若出牢房是花娘來接的。

        許令姜與蘇正則站在遠處看著兩人上了馬車，緩緩離去。

        馬車駛離的車輪碾壓聲漸漸消散，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貓叫。兩人低頭一看，小灰貓已經趴在腿上。

        許令姜抱起貓，摸著它的下巴，轉身跟著蘇正則離開。

        回到柳府，兩人看見臉色不對的青蓮。

        青蓮為難道:“王爺，姑娘，宮中來信，太妃娘娘病重。”

        許令姜看向蘇正則，騰出一只手牽住蘇正則垂落在身側的手。

        董太妃與蘇正則的母子情分不深，可終究是親母子。于情于理，蘇正則都該回宮探望，守在董太妃的病床前。

        蘇正則已經很久不去見這位生母，皇族宗親對他不孝的行為頗有微詞。若此次太妃娘娘重病還不去侍奉，定會被人指責，拿所謂的孝道來抨擊。

        許令姜皺起眉頭，將貓遞給青蓮。

        “大將軍，你要回京都，要去看太妃娘娘，無關孝道。我只是希望天下人不能借此來指責大將軍。無論太妃娘娘是如何想的，只要我們這邊不要出差錯就好。”

        蘇正則點頭，將許令姜拉進懷里，緊緊地抱住，心里卻是一片冰冷。他這位生母真會選時機，逼得他只能回去。

        他低頭看著眉頭皺起的許令姜，心中不舍，他還沒有徹底安撫好小將軍不安的心便又要分離。

        “我知道該怎么做，小將軍記得要跟上來。”

        許令姜點頭。

        翌日未時，城門口。

        蘇正則勉強扯著嘴角，朝著許令姜揮了揮手，隨后策馬而去。

        風吹亂了許令姜的青絲。她看著蘇正則遠去的背影，心中隱隱不安，可又說不清楚有什么不對。

        “青蓮，春蓮可有傳信？”

        “沒有，一月一次的平安信沒斷的，下次便是冬月的平安信，姑娘在擔憂皇上？”

        許令姜搖了搖頭，轉身回到柳府，眉頭緊皺，好似忘了什么。

        春陽樓雅間，尹浮若站在窗臺邊，低頭看向樓下。她辦完事就回到花間閣換了一身素雅的衣裙，又緊忙趕到春陽樓。此刻額頭上還浮著一層薄薄的汗。

        “令姜是遇到什么事了嗎？她向來守約的，此時還不來是被拖住了吧？”

        林景安聞言抬頭，咽下嘴里的飯，起身走向窗臺。他探出頭，左右看了看，街道上并無許令姜的人影。

        林景安縮回頭，“估計是忘了派人來說一聲，再等等吧。”

        花娘不緊不慢地用著膳食。

        又過了一炷香，許令姜氣喘吁吁地推開雅間的門，看見房間內三人有些不太善意的目光，扯了扯嘴角，尷尬地笑了一下。

        蘇正則一走，她就心神不寧的，將所有事置之腦后，也忘了有約一事。

        尹浮若扶著額頭，“我們三人誰也沒猜到你是真忘了。”

        許令姜道:“真是對不住，尹浮若，你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都快是半老徐娘的人，也不在乎了，只要花間閣的年輕姑娘們好看就行。你們何時離開西陽城？”

        林景安仰頭想了想，“我不急，荊州有初靜幫我盯著，過幾日我還要去交州一趟，有一批貨要檢查一下。”

        許令姜道:“三日后吧，有些事情還要自己走一趟才能放下心。”

        “將軍公務繁忙，多加注意身體。”

        不曾出聲的花娘突然看向許令姜，只說了一句又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許令姜聞言，看向花娘，眼含不解。

        尹浮若推了推花娘，見她不為所動，朝著許令姜聳了聳肩，一臉無奈。

        安靜的夜里，許令姜與尹浮若并肩走在青山湖岸邊。

        風一陣陣吹過。

        許令姜低頭，抬腳輕碾著石子，“我一開始還拒絕你頂替正義之事，不成想大將軍最后竟選擇你解決此事。”

        “因為合適啊，好在可利用，不然你就只能看見成為一具尸體的我了。不過說我心中有愧，是真的很假了。我是問心無愧，那些人我殺得很痛快。”

        “除了一個人。”

        尹浮若怔住，眼睫輕顫，抬頭看向遠處朦朧的青山。

        “他對我很好，很好……”尹浮若的聲音顫了顫，“可他是我的仇人。”

        許令姜輕聲道:“所以你問心無愧。”

        尹浮若重重地點頭，她不是沒有遲疑過，可那是害死她父母的仇人。她曾委婉地問過那人，可那人的回答是護幼弟。身為讀書人竟然不在乎大宣律法，庇護犯罪的家人，所以她下定了決心，要滅袁家滿門為父母報仇。

        其實很多人，她都想過饒恕的，可是她在那些人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悔意，這讓她如何放過那些人？

        她做不到看著殺害父母的人心安理得、毫無悔意的活在世上。報應什么的，她從來不在乎。至于父母子女之緣，她也不強求。

        只愿來世的父母能擁有親子。

        風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風干了眼淚。在漆黑的夜里，臉上的淚痕不會被發現。

        尹浮若轉頭看向身旁的許令姜，心道令姜，你與我很像，可你很幸運。

        能賭對是什么的感覺呢？

        風聲回應了尹浮若，很舒服。

        翌日，細雨如絲。

        許令姜看著陰沉沉的天，一陣嘆息。她接過青蓮遞來的斗篷，系好掛繩。

        青蓮撐起油紙傘，兩人一起走向雨中。

        藥廠很大，藥味很重，不過比初次踏進時要淡得多。

        許令姜看了一眼，抬腿走向最深處。離得有點遠，她就聽到人聲，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走近才聽清楚，是在談論藥性。

        她看著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興奮地查找藥丸制作所需的藥材，聞一下藥草，又聞著藥丸碾成的粉。

        布滿皺紋的臉卻有一雙發光的眼睛。

        許令姜又看了幾眼，轉身離去，沒打擾這些正在學習的老大夫們。

        “青蓮，讓白蓮繼續盯著，好好照料這些老大夫們。”

        青蓮點頭，緩緩退下。

        許令姜獨自在藥廠里轉悠，藥廠里還有石磨、石臼這些制藥的工具，上面還殘留著藥渣。

        她俯身聞了聞，也聞不出什么。

        不是精通醫術的人還真做不了研究藥丸的事，難怪夏蓮與白蓮找來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大夫。若是尋來的是年輕大夫，怕是要來年才能有一點成果。

        許令姜扔下手中的藥渣，見走來的青蓮，迎了上去，“白蓮通醫理，怕是要留在這里一段時間了。”

        青蓮點頭道:“夏蓮與我皆不會醫術，對此事沒有幫助。白蓮雖比不上老大夫，但也算有天賦。”

        許令姜笑了一下，轉身走出藥廠。

        雨過晴天。

        兩人走在街道上，突然聞到濃郁的血腥味，循著味道走過去，便見一只老虎躺在板車上，拉板車的是一對父子，看上去就知是獵戶。

        身旁有人談論這是才生完崽的母老虎，母虎死了，那幼虎怕是熬不過冬日了。

        許令姜聞言，拉著青蓮緩緩退出人群，看著遠處的青山，突發奇想。

        下過雨，山路不好走。

        許令姜扶著青霜劍，一步一步往上爬，累得氣喘吁吁。找了許久也不見虎洞，還碰到最害怕的蛇，要不是青蓮在，她早早放棄了。

        兩人又尋了許久，見天色漸晚，只能放棄。走在下山的路上，許令姜有些失望。路過花間閣，她想了想，走了進去。

        花娘依舊在東閣唱戲，尹浮若看見許令姜來，笑道:“這個時辰來？尋歡作樂？”

        “上山尋幼虎，沒見到影子。路過此處，想進來坐坐喝碗茶。”

        “你呀，什么都不懂就上山，能尋到才奇怪，不如找獵戶，給些銀錢。”

        尹浮若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本來想當做生辰禮送給大將軍，既然抓不到就算了。我師兄可來過？”

        “來過，白日來買了酒，他又不是那尋歡作樂的人，此刻是不在的。你若是有事便去找他，不過以他的心性，此刻應該在談買賣，怕是難尋到人。”

        許令姜嫣然一笑，林景安是能與禹王不分伯仲的財迷。她雖然也是財迷，可也追趕不上這兩人。

        她看著尹浮若美艷絕倫的臉，若是年歲小些就好了，這樣與林景安也算得上郎才女貌。

        林景安對尹浮若是有些意思的，不知是因相貌還是別的，可兩人是不合適的，林家也不會同意。

        年輕的尹浮若應該更美，不曾聽聞過西陽美人，想來她從小就掩蓋美貌，可如此也是極美，連千里之外的人都想一睹芳容。

        外面男女混雜的聲音漸漸變大，尹浮若又開始催促許令姜離開。

        花間閣又變回這條街道上最亮的地方。

        許令姜回頭又看了看。

        翌日，許令姜看著收拾的青蓮與白蓮，嘆了口氣，不過才住了一段時間就有如此多的行李，實在是不知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她抱著小灰貓，站在廊下走來走去，遠遠瞥見柳大人走過來。

        “將軍，下官失禮，城外村子有公事，怕是不能送將軍了。”

        許令姜笑道:“無礙，柳大人快去處理吧，免得誤了正事。”

        柳大人點頭，又急匆匆離開，眨眼間不見人影。

        走出柳府，與林景安幾人一路有說有笑地朝著城門口走去。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傳來騷動，青蓮看了許令姜一眼，見許令姜點頭就走上前去查看。

        圍著的人很多，青蓮慢慢扒拉開人群，走近定睛一看是幼虎。

        青蓮看向那兩個眼熟的獵戶，出聲要了兩只幼虎，抱著兩只小玩意走向許令姜。

        小老虎有氣無力地窩在青蓮的懷中，也不叫喚一聲。

        “姑娘，是幼虎。”

        許令姜轉身一看，見真的是幼虎，一臉喜色，走上前抱過來一只。沒想到臨走竟還能有如此驚喜，這下不用費神想生辰禮了。

        城門口，許令姜上了馬車，撩開簾子朝著林景安幾人揮手辭別。

        馬車緩緩驅動，漸漸遠離城門。

        林景安、尹浮若看著遠去的馬車，眼含不舍，而一旁的花娘喃喃自語，將軍此去可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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