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西慶城外，葉婉擦拭著趙懷清的墓碑，起身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嘴角微翹，臉上帶著淡淡的悲傷，“夫君，春蓮說孩子很好，再過半月就能出世了，到時，我們一起來看你。”

        說完，葉婉在侍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撩開窗簾，看向墓碑。馬車緩緩前行，直到墓碑消失在視線之外，她才放下窗簾。

        回到城內，馬車路過一個賣河燈的攤子。葉婉聽到攤主吆喝聲，出聲叫停馬車。她小心地走下來，買了兩盞河燈，漫步走到河邊。

        接過侍女遞來的墨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孩子的名字。遞給侍女，看著侍女將河燈放入水中，眼眶含淚，拿起手帕擦了擦。

        站在河邊，冷風吹來。

        葉婉看著飄走的河燈，心中的難過不減半分。夫君，放河燈帶不去煩惱，她心想，為什么那年能帶走煩惱，如今又不能了。

        天突然下起了雨，細雨蒙蒙。

        侍女催促，葉婉緩緩走向馬車。回到府內，她揮退侍女，坐在房間內，縫制起小衣服。肚子里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她期盼是一男一女，一個像趙懷清，一個像她。

        榻上放滿精美的小衣服，紅的，綠的。只等孩子出世就能穿上去。

        屋外的雨聲漸大，葉婉放下碗筷走向窗臺，伸手推開窗戶，風瞬間涌入屋內。侍女瞥見，緊忙走上來，二話不說關上了窗戶。

        “姑娘，這寒風吹不得。”

        葉婉回過神，走回榻邊。良久，她起身走出房間，侍女想要跟上來，她揮手示意不必。

        慢慢走向書房，許是身子重，她走得很慢，站在書房門前，剛要抬手敲門就聽見春蓮哽咽的聲音。

        不明所以。

        “先瞞著婉兒，她會受不住的。”

        葉修遠的聲音飄進葉婉的耳中，什么要瞞著她，她會受不住什么？抬起來的手緩緩放下，屋內的聲音響起。

        “姑娘在南陽患上心悸癥，平日也會發作。她們把姑娘的不適歸于心悸癥。加上這些年，姑娘從未真正安心過，身子骨早就不如以前了，只是沒人料到姑娘的身子竟然那么糟糕。白蓮殉主，青蓮不知所蹤，夏蓮回到南陽坐鎮。秋蓮趕回京城，穩住勢力。我做不到坐視不理，等葉姑娘安然產子后，我就啟程回南陽幫夏蓮。”

        葉修遠神色黯淡，“令姜逝去，最難受的還是王爺，可如今的大宣需要王爺。白芷，你說王爺找不到青蓮是因為她利用令姜暗中的勢力，除非她自愿現身，否則就沒人找得到。”

        春蓮點頭，“對，青蓮一向是姑娘最信賴的人，很多事情，姑娘只會與她說，讓她去辦。她掌握著姑娘最隱秘的勢力。”

        葉修遠聞言，緩緩吐出一口氣。如此就好，只要一日找不到青蓮，蘇正則就能撐下去，時間會慢慢撫平一切。

        門外的葉婉聽完，一個站不穩，手撐在門上。

        管家走來，看見葉婉，“姑娘，怎么不進去？”

        屋內的葉修遠與春蓮臉色大變，走向門口，緩緩打開門。葉婉臉色難看，腳邊有一攤摻著血的水，衣裙被染濕。

        葉修遠扶著搖搖欲墜的葉婉，抱起沖向房間，“婉兒，別害怕。”他放下葉婉，緊握著葉婉的手。不一會，他被產婆推出房間，焦急地守在門外。

        雨越下越大，雨聲壓過葉婉的慘叫。

        葉修遠站在門外，看著來回進出的侍女，緊握拳頭。管家突然走近，“公子，府外有位自稱璇璣的姑娘，可要請進來？”

        “璇璣？快請進來，直接帶過來。”

        璇璣飛奔走來，看了眼門外的葉修遠，沖進房間。血腥味撲面而來，她眉頭一皺，脫下外罩，走到榻邊。

        “如何？”

        “看見頭了，姑娘，用點力。”

        璇璣走近，摸起葉婉的脈搏，微微松了口氣。她緩緩蹲下，“葉姑娘，雙生子大多早產，你這一胎養得不錯，穩住氣息，深呼吸，再用力。”

        葉婉滿頭大汗，聽見璇璣的話，抬頭看向榻頂，張大嘴巴，叫出聲。

        “春蓮備好參片。”璇璣看向床尾的春蓮，轉頭又對著葉婉道:“葉姑娘，不要浪費體力。握著我的手，跟著深呼吸。”

        葉婉大汗淋漓，疼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的疼痛席卷全身，她猛地仰起上半身，臉色漲紅，淚水滑落，摔躺在榻上。

        嬰孩啼哭聲響起，產婆利落地抱出孩子，拿著毯子裹好，“是個男孩。”

        春蓮看了看孩子，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孩子很好。”

        葉婉聞言，咧嘴一笑。汗濕的頭發黏在臉上，臉色發紅，喘著大氣。

        “葉姑娘，還有一個。”

        春蓮遞來參片，璇璣放入葉婉嘴里，對著她點了點頭。葉婉閉上眼睛，青筋凸起。

        產婆守在床尾，“姑娘用力，看見頭了，再用力，孩子就能出來了。”

        璇璣看著葉婉卸下力，輕輕換了幾聲，見葉婉不作聲，起身看向她的肚子。雙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輕輕往下推。

        春蓮見狀，明白璇璣想做什么。她走上前為葉婉擦了擦汗，“葉姑娘，用力點。璇璣給你推腹，孩子需要出來。”

        葉婉眨了眨眼，雙手抓緊被單，仰頭一叫，感受到孩子出來，她緩緩吐了一口氣。

        產婆抱著孩子，稍微擦了擦身子，“是個女孩。”

        孩子被抱到葉婉眼前，她笑了笑沒說話。

        屋外，大雨傾盆。兩聲啼哭傳出，春蓮走出房間報喜，葉修遠緩緩松了口氣。

        屋內，侍女們端來熱水，打算為葉婉擦拭身子，水盆“哐當”一聲摔在地上。那侍女睜大眼睛，手顫抖地指向床尾。

        璇璣一個箭步走到床尾，看見一大癱血，臉色大變，伸手掀開被子，眼睛一閉。

        血崩。

        璇璣放下被子，示意侍女擦拭干凈，轉身走向門口，看見滿臉喜色的葉修遠，沉重道:“葉公子，去與葉姑娘好好說說話吧。”

        葉修遠聞言臉色一僵，看向璇璣，“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嗎？”

        璇璣看向春蓮，緩緩道:“大出血。”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葉修遠難以置信地看向璇璣，見她垂下眼眸，嘴角耷拉，神色復雜。

        “婉兒。”

        葉修遠沖進房間，看著躺在榻上的葉婉，眉眼帶笑。她好似知道了，看見葉修遠進來，虛弱道:“大哥，快來瞧瞧孩子。”

        葉婉臉色柔和，望著半睜開眼睛的孩子們，眼神里充滿不舍。

        產婆將孩子們放在榻上，緩緩退出房間。

        葉修遠坐在榻邊，看著葉婉逗起孩子，忍不住哭了出來。

        “大哥，我要去找懷清了。”葉婉抬眸望向葉修遠的眼眸，“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棋姐姐會護著我的，等我找到懷清，就會托夢給你。”

        屋外，璇璣與春蓮等人站著，雨突然停了。葉修遠的哭聲傳來，伴隨著嬰孩的啼哭聲。

        下葬那日，風和日麗。男孩出奇得安靜，被人抱在懷里，也不鬧騰。

        葉修遠按葉婉的遺愿，把她葬在趙懷清墓邊。他看向趙懷清的墓碑，“懷清，婉兒去找你了，你要記得等她。你許師姐也去了，會護著婉兒去找你。記得托夢給我，告訴我一聲。孩子，我會照顧好的，你們放心吧。”

        臨走，乖巧的男孩突然大哭起來，好似察覺到什么，葉修遠抱過來，輕輕拍打著。眾人回到葉府。

        春蓮看見歸來的葉修遠，俯身行禮，“絕命谷谷主在正堂。”

        葉修遠走進正堂，看見抱著女孩的璇璣，開口道:“璇璣姑娘，諾諾怎么樣？”

        “葉公子，我已經與谷主說了，會留下來醫好諾諾的。”

        玲瓏身穿素衣，守在江禎身邊，“葉公子有什么話要托我帶給令姜嗎？我與谷主打算即刻啟程回南陽。”

        葉修遠微微一怔，“不了，我遲早會親自去一趟的。到時候，我自己與她說。”

        “谷主，葉家欠的這份恩情，定會還的。”

        江禎臉色蒼白，“沒有什么恩情，讓璇璣來照看葉婉是令姜生前的囑托。我與她是摯友，既然是她最后的囑托，便當做她的遺愿吧。可惜沒有護住葉婉。”

        葉修遠垂下眼簾，他聽聞過絕命谷谷主在江湖上的名號，可眼前的病弱男子完全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湖中人。

        城門口，玲瓏揮別璇璣，扶著江禎上了馬車，聽見小孩的哭聲，嘴角一撇。上了馬車，她看著閉目養神的江禎，腦海里浮現出許令姜的臉，初見笑得那么明媚的女子，在這場漩渦中越陷越深，最后喪了命。

        靜安寺后山，滕止落跪在墓前，淚流滿面。他轉頭看向謝巖，“我要回南詔了，以后去南詔找我吧。”

        謝巖點頭，也不說話。

        齊鈺默默無言，故人已逝，再無來往。

        后山石路，玲瓏攙扶著江禎上了山。兩人來到許令姜的墓前，幾日的奔波讓人有些吃不消，可想早日見到人，這點疲憊不算什么。

        江禎祭拜完，起身看向墓碑，“令姜，天命難違。葉姑娘還是沒有撐住，選擇去找你們了。不過那兩個孩子都好好的，男孩很康健，女孩有點體弱，不過有璇璣在，她會醫好的。”

        沈初靜聞言，臉上沒有什么變化。接連的噩耗讓她失去了悲傷的能力，外祖父、趙懷清、許令姜、葉婉，這些人都是她那么在乎的人，可如今一個個離她而去。

        春蓮與夏蓮相互攙扶著，她們受了姑娘這么多年的恩惠，到頭來，竟連報答的機會都沒有。是她們的疏忽，為何沒早日察覺到姑娘的不適？

        死人并不可怕，可死去的人是身邊人，這就可怕了。玲瓏見過太多死人，也殺死過很多人，聽到許令姜的死訊，心中五味雜陳。當她來到許令姜的墓前，她突然能感受到逝去友人的痛苦。作為看著許令姜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人，她真的接受不了許令姜最后的結局竟是這樣。

        人是會死，可不該這么死。突如其來的死，讓人猝不及防，連最后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眾人皆悲，也只有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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