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幾經波折,香丸香餅終于制成。
寧真給蕭景潤留了一份,自己留了一份,其余皆裝入小瓷罐密封,帶給溫珣與崔姝。
其實比起古香方上記載的各種合方,寧真更喜歡隨處可見的“香料”。
四季花草、藥材,甚至是路邊帶著露水的小花,園中剝落的綠葉樹皮等等,自然而又隨處可得。
溫珣聽了抿出一絲微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今日閔駙馬應蕭景潤的邀,去往建章宮和長公主一道用膳。
雖說駙馬算皇親國戚,溫珣還是暫避了出來,和寧真約在了御花園見面。
兩人蕩著秋千,說起哪些香料容易生蟲,哪些不密封都行。
說著說著,對視一笑,生出一些感慨。
今日天高云淡,陽光正好,溫珣朝打著遮陽傘的宮女揮了揮手,“無礙,曬曬太陽心情好呢。”
又對寧真說:“以往在村子,哪里知道太陽曬多了會長斑,現在好了,出門前敷粉,出門后打傘。”
寧真一怔,看向溫珣,回想起初見她時的情境。
那時的溫珣不敢挺直腰背抬頭看人,崔姝和紀明琢說話,她也插不上嘴。
不知道是宮女的意思,還是怎么的,給溫珣敷的粉很厚,整張臉煞白,而一雙手沒有顧及到,露出來便顯得有色差。
后來私下里溫珣還對著寧真哭過一回,說紀明琢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緊張,手腳都不知該放哪里,也問寧真她是不是真的很讓人討厭。
如今的溫珣穿著合身的裙裳,畫著得體的妝容,笑起來有淺淺的梨渦,也能直視著人的眼睛說話了。
寧真輕嘆一聲,這幾個月來,不僅她變了,陛下變了,溫珣也變了。
而紀明琢,那個明媚的身影永遠停留在了過去的時光里。
“姐姐怎么了?”
溫珣見寧真微蹙眉頭,便懊惱自責起來,“是不是太曬了?都怪我,想在這邊打秋千。我們快別在花園里坐著了,去長樂宮找崔姐姐吧。”
“沒事,走吧。”
從秋千上下來,寧真問溫珣,“前陣子我去找婳婳,長樂宮的宮女總說她歇下了,你說這是天熱了困乏嗎?”
溫珣搖頭,“我也不知道,陸夫人剛辦女學的時候,我還提議過讓崔姐姐去講課呢,但崔姐姐似乎不太感興趣,陸夫人也說要問過陛下的意思,一來二去就擱置了。”
邁入長樂宮的時候,兩人便聽到陣陣琴音。
“看來崔姐姐還未午睡,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內殿屏風后,裝飾擺件皆是典雅的風格,琴案上擺著一個云雷紋象足琴爐,清淺的淡香飄出。
寧真和溫珣卻是怔在原地——撫琴的不是崔姝。
見她們倆來了,琴聲驟停,銀茹從琴案旁起身,向她們福了一禮。
“你們娘娘呢?”寧真問。
銀茹面露難色,與另外的宮女相視無言。
直到寧真又問了一句,她們才指了指東配殿。
那兒原本是紀明琢的居所。
東配殿內不知什么時候置了許多深色簾帳,大好的晴天,里頭卻昏暗一片。
崔姝著一身秋合色流仙裙,抱膝坐在角落。
“崔姐姐,怎么不點燈?”
溫珣伸手要去拉開簾帳,寧真抬手阻了。
兩人走在崔姝面前,看她閉著眼靠在墻上,溫珣壓低嗓音問寧真:“崔姐姐這是睡著了嗎?”
仿佛才意識到有人進入內殿,崔姝動了動僵直的身子,嘴角扯出一絲笑,“你們來了。”
她撐著地想要起身,卻因為保持同一個動作腿腳發麻,在原地動彈不得。
寧真和溫珣扶著她坐到一邊的軟榻上。
這兒自紀明琢出事,便鎖了門,不讓人再進出了,怎么崔姝一個人坐在這兒,她的貼身侍女又在正殿撫琴呢?
寧真和溫珣對視一眼,兩人眸中含著的疑問是相同的。
“你們用過午膳了?”
崔姝一改剛才的頹靡模樣,笑意盈盈地拉著她們的手。
“用過了,婳婳呢?”
寧真說著,發現崔姝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是昨夜失眠了嗎?
三人說了會兒話,崔姝便領著她們到正殿喝茶。
寧真表示她現在已經掌握了水丹青的要領,可以露一手給她們看看。
崔姝笑著說,“那我點茶,你再作畫。”
點茶時的擊拂,細細聽來,像彈琴時的撥弦。
寧真回首望了望琴案,不由開口問:“為何方才……”
“這竹筅我小的時候總是用不好,”崔姝幾乎于同一時間開口,“央母親教我,母親卻說我不該學這些,該去看書,去練字,去作畫。”
溫珣望著屋中的布置,儼然一副書齋模樣。
成摞成摞的書冊,三兩堆放著的畫軸,就連書案筆架上掛著的筆都各有名堂。
但聽崔姝的意思……
溫珣忍不住問:“崔姐姐不喜歡看書作畫嗎?”
崔姝略一停頓,又擔心泡沫消散,手上便又動作起來。
低頭淺笑,“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父親母親讓我學什么,我便學了。一晃十幾年過去,別人都說我這好那好,多才多藝,想必父親母親總是高興的吧。”
這個“別人”,也包括寧真和溫珣。
她們倆的生長環境與中都城的各家貴女不同,一個生于邊境村落,一個長于佛門庵堂,進宮后才開始正式學習詩書樂畫。
為了識文斷字也好,為了消遣娛樂也罷,都像是打開了全新的一扇門。
而崔姝這樣一個名門閨秀,從小濡染于詩書樂畫的環境中,內心對這些……竟是有所抵觸的嗎?
寧真接過茶盞,取了茶匙來,簡單繪制了幾枝娉婷嬌妍的海棠。
“捻兒還挺有天分的。”
崔姝明明笑著,寧真卻覺得她的笑容疲憊極了。
果不其然,沒說上幾句話,崔姝便說她要午休,不能陪她們了。
寧真留下那個裝了香餅的瓷罐,便與溫珣一起告辭了。
甬道上時而有三兩宮人路過,朝她們行禮問安。
溫珣拉了寧真的袖子,“崔姐姐不是才在配殿小憩了一會兒嗎?怎么又要午休?我覺得怪怪的。”
還未待寧真回答,便聽到身后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是崔姝身邊的宮女銀芽。
“兩位主子請留步。”
銀芽見她們轉過身來,直愣愣往地上一跪,“主子救救和妃娘娘吧。”
說著,便磕起頭來。
這銀芽與銀茹是崔姝帶進宮來的,自小便伺候崔姝,主仆情深也是正常,只是沒想到銀芽情緒如此激動。
“你起來說話,怎么了?”
寧真將銀芽拉到一旁,又拿了帕子給她拭淚。
這小丫頭竟然哭了。
“自從、自從紀貴人走了之后,我們娘娘就不對勁了。”
銀芽一邊哭一邊說,還擔心地往身后看了眼,“娘娘不讓我們對外說,我是見兩位主子對我們娘娘頗有關切,這才偷跑出來,斗膽攔停了您二位。”
小丫頭斷斷續續講著這些時日以來崔姝的異常之處,寧真和溫珣站在朱紅的宮墻旁,頭頂烈日,身上卻暗自發寒。
崔姝得了心病,她們竟全然不知。
-
這一個多月來,崔姝時常夢魘。
有時夢到小時候,她央著母親教她使茶筅,母親冷肅著一張臉,讓侍女將她帶回房。
她不情愿,便掙扎著跑回主屋,卻見到母親抱著妹妹,手把手教妹妹點茶。
雖說是妹妹,但她們是孿生的,她只不過比她早那么一會兒來到人世間,她便成了姐姐。
哪怕擁有著近乎相同的樣貌,妹妹可以在母親懷中撒嬌,可以在父兄休沐時纏著父兄出去玩,也可以歡歡喜喜嫁給心儀的人,而她不行。
崔姝想,她沒有心儀的人,那么為了家族入宮為妃,也沒什么所謂。
有時夢到紀明琢,那張如朝陽花一般燦爛熱烈的笑顏會突然在夢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碾碎在地。
崔姝便會從夢中驚醒,冷汗連連。
明明白天還在和她說話的人,晚上就自戕了。
明明曾經坐在她身邊感慨此后都要耗在宮里,卻以那種方式離開了。
吱呀一聲,門扉開了,透進來一縷亮光。
崔姝以手遮眼,難得動了怒,“不是說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嗎?”
近來她嗜睡得很,往往沒睡一會兒就被夢魘所困,醒來后又覺得大腦昏沉,久而久之,脾氣也沒那么好了。
“婳婳。”
是寧真的聲音。
崔姝坐起身,試圖再擠出安撫她們的假笑,卻發現銀芽帶著一張哭臉跪在地上。
“你們都知道了。”
崔姝不自覺地抱膝,蜷縮成一團,這是她近來最有安全感的姿勢。
寧真很想問,為什么一人承受痛苦而不告訴她們倆。
但寧真又自責,是自己疏忽了,明明來過好幾次長樂宮卻沒發現婳婳不對勁。
“抱歉,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崔姝的聲線很冷,沒有了往日的溫雅,甚至與剛才接待她們喝茶的那個崔姝相比,判若兩人。
銀茹和銀芽將寧真與溫珣送到了大門外,一再地道歉,又感謝她們過來看崔姝。
只是目前來看,誰也沒有辦法說動崔姝。
“捻兒姐姐,我們要怎么樣才能幫崔姐姐?太醫院可以治心病嗎?”
寧真望向高懸于宮門的牌匾,靜默著。
長樂長樂,住進這座宮殿的竟沒有一個人真正得到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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