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衙門里出來，顧愫的手心中已然被自己的指甲劃出了血。

        顧愫知道，這世間多有不公之事，比如常常是愚蠢的人坐了高位，而滿腹才華的人活得連乞丐都不如。有權者做盡惡事，無勢者卻想著與人為善。可他兄長，不求權勢，不過是喜愛作畫，這便也成了錯了么？

        顧愫出了尚書府沒走多遠就被郡主的人請去了登瀛樓。

        郡主仍是穿了一身青色衣衫，倚著欄桿立在窗邊，微風徐來，郡主額前的發絲微動，透露出幾分落寞的氣息來。

        她聽見了顧愫走了進來，也不動作，淡淡道：“顧大人可知，太后起了為我擇婿的心思。”

        顧愫前幾日隱隱聽同僚談起過，不過這與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太后疼愛郡主，自然會為郡主擇一良婿。”

        陽熙轉過身，視線在顧愫臉上停留了片刻，淡淡笑了，話鋒一轉，道：“這新上任的尚書，乃是宮中惠妃的父親，身份雖尊貴，但到底也是粗人，顧大人在他手底下做事可還好啊。”

        說起來尚書大人為難顧愫，其中也有郡主的摻合，說不定她還是主謀，這讓顧愫如何敢相信她。

        顧愫暗了眼眸，道：“牢郡主掛心了。”

        “顧愫，我知道你不喜摻合黨派之爭，可有時候，也不得不爭。”陽熙不甘心，她已然擁有了極大的權利，為何連自己擇婿的自由都沒有，她便要去爭一爭。

        “卑職明白。”顧愫對自己說：再忍耐下便好，不管是皇黨還是太后黨，等決出勝負之后，他就立即請辭，同兄長還有母親一起到山中去。

        “我不勉強你，什么時候你想通了，來找我便是。”不過留給陽熙的時間不多了，陽熙留給顧愫的時間也不多了。

        “多謝郡主。”

        這些天顧臻曾去過無崖山幾次，不過師父都不在，再者說，對于‘愚善’二字，他仍是不解，如此之好在顧府常住著。整個冬天，母親幾乎都是在床榻上度過的，顧愫忙于政務，如此，顧臻連莊子上也少去了。段子佩自從有了疾，一直不大肯見人，倒是那白寧之來找過顧臻幾次，通常都是白寧之來找顧愫，順便來見了他。有時白寧之會給顧臻帶了話本，仍是十分有趣。

        這日顧臻見窗外迎春開了，想著待會兒不妨畫了，讓人按照這個花樣給母親做件衣服也好。

        正這樣想著，劉羽來了。

        劉羽找他的時候不多，每次來一定都是為了琉珂的事。

        這次劉羽同他說，二公子一回府就進了書房，晚飯也沒吃，像是在尚書大人那里受了些氣。

        顧臻便隨劉羽到了書房。

        見到琉珂，他臉上果然有不快之意。

        顧愫見到兄長，嘴角勉強掛起一抹笑，道：“兄長。”

        顧臻徑自坐在榻上，道：“琉珂你遇上了什么事，休要瞞我。”

        顧愫看了劉羽一眼，這個劉羽，膽子是愈發大了。顧愫在顧臻身邊落了座，緩緩開口道：“兄長，今日尚書大人同我要兄長的畫。”

        顧臻松了口氣，道：“這有何難，給他便是。”

        “兄長能否草草畫幾筆。”這是顧愫暫時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如果那尚書不滿意，大不了再懲罰他就是了，應也不會再讓兄長作畫了。

        顧臻不解：“這是何意，他是你的上司，要給自然要給好的。”

        “兄長，這次給了好的，便有下次，到時候再傳開了，人人都來求畫。”

        顧臻寬慰道：“不要擔心，只要與你有利，兄長不怕累。何況，你書房里不是藏了許多。”

        顧愫道：“兄長不知如今這朝堂分為兩黨，皇黨與太后黨，這送禮也須得小心，兩邊討好搞不好會弄巧成拙，反而令自己成了眾矢之的。”

        顧臻想了想，道：“琉珂言之有理，是兄長考慮不周了，今晚我便畫了，明日你去衙門帶著便是。”

        “勞煩兄長了。”算是說定了這件事，明日雖有了交代，但顧愫始終惴惴不安。他隱隱覺得，這只是個開始。

        想著白日里見到的迎春花，顧臻隨手畫了，讓喜樂給顧愫送去了。

        作畫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顏料粉不多了，便想著明日到街上去看看。

        春日的氣息更重了。

        顧臻還沒出顧府的時候，就從四角的天空遙遙望見了幾只風箏，竟有些心癢。想著康樂或許還沒放過，待會兒給她買一只。

        剛出門沒走幾步，就遇見了一乞丐。

        顧臻也沒太在意。

        轉了彎，一到那條繁華的街道，兩邊的乞丐更多了。

        他們三三兩兩的，或站或走，有的在角落里鋪了席子躺著。相同之處是，他們手中都拿了碗。但他們除了把街道變得更擁擠之外，仿佛對這城中的人沒有任何影響，沒有人理會他們，向他們的碗中拋灑幾個銅錢。

        顧臻問道：“喜樂，這街上怎么多了好些乞討之人。”

        這些日子顧臻不大愛出來，他想買點什么的時候，都是喜樂代辦的，所以他對這樂南城發生的大小事都知道個大概。喜樂道：“回主子，南洲發了水災，這些想必都是逃難來的。”

        顧臻有心想讓喜樂拿些銀錢給他們，不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流民太多了，他的錢又太少。

        所以做善事也要量力而行吧。

        顧臻也沒了買風箏的心思了，只想著買了顏料快些回府去，卻突然見聽到了悲戚的哭聲。顧臻道：“何處哀嚎？”

        康樂道：“是東邊。”這些日子跟著顧臻，喜樂早已摸清顧臻的秉性，便主動提議道：“主子要不我們去看看。”

        顧臻心中還沒下決定，腳步已經跟著康樂走了。

        撥開了人群，才發現是一位挑擔子的農夫受傷了，他左邊的小腿已經變形，身上有好些擦傷，有的地方不斷地往外滲著血。這農夫躺在地上，抱著自己受傷的小腿不斷慘叫。

        顧臻上前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旁邊一圍觀者道：“這人被馬車撞了。”

        另一人補充道：“剛才那馬車速度也太快了，讓人躲閃不及。”

        “那馬車像是吏部尚書大人家的。”

        “難怪了，原來是尚書大人。”

        顧臻從圍觀者口中了解了大概，這農夫也是個苦命人，被尚書大人的馬車撞了，看來他是沒處理論了，只能自認倒霉。

        顧臻對喜樂道：“喜樂，你雇了車，把他們送到醫館去吧。”

        喜樂道：“是。”

        顧臻帶著康樂買了需要用的東西，就匆匆回了府，看了會兒子書，喜樂就回來了。

        見喜樂滿頭大汗的，康樂忙給他倒了碗茶。

        顧臻問道：“喜樂，那人可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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