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簇煙花在他們身后燦然綻放。

        穿過南山腳下的那村子的時候，他們三人已十分疲憊了，桂花酒的壇子不知什么時候被撞破了，散了一路的桂花香。月餅也丟盡了，康樂手中還牢牢地抓著那系了月餅盒子的細麻繩。但他們仍是朝前走著，誰也沒說一句話。

        這時一老者叫住了他們。

        “公子留步。”

        顧臻聞聲看去，是一老翁騎著驢，那驢拉著板車，板車上坐了一老婦。

        顧臻走近了，仔細看了那兩人的面龐，道：“您是那對老夫婦。”

        也是在同母親去寺廟的那次，顧臻幫助這對夫婦葬了女兒，還讓段大人懲罰了他們那惡毒的女婿。

        老翁從驢背上下來，點點頭道：“正是，公子要往哪里去？”

        “無崖山。”

        老婦從板車上下來，道：“無崖山路途遙遠，公子坐這驢車去。”

        顧臻擺手道：“不可不可。”

        老翁勸道：“哎～公子不必推辭，我夫婦二人全仰仗公子才有命活到今日。”

        顧臻沒再推辭，向那老夫婦行禮道：“多謝。”

        那老翁把驢繩交給了喜樂，向顧臻道：“公子真是善人，愿公子安康。”

        聽到這句話，顧臻眼里忽地就噙了淚。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到了這無崖山。

        顧臻走到院子里，見屋內亮著燈，忙推開了門，師父正盤腿坐在榻上。小桌子上擺著一壺茶水，放了兩個杯子。

        顧臻輕聲叫道：“師父。”

        陶幾許淡淡地看了顧臻一眼，復又合上了眼道：“琉玉不急，先喝茶。”

        顧臻在榻上坐下，喝了口茶，道：”師父，徒兒悟到了。”

        陶幾許仍是閉著眼，緩緩道：“你且說來聽聽。”

        顧臻道：“所謂‘盡人事聽天命’，‘愚善’雖非善，但依舊為善行。”

        “之后怎樣？”

        “見則做，且承擔后果。”

        陶幾許微微點了頭。

        這時候喜樂敲了門進來，向顧臻道：“主子，二公子來了，說是要接您回去呢。”

        既然他已經悟到了，那便沒有再留在樂南城的道理，他亦不喜歡那里的生活，琉珂如今已然是位高權重了，想必也不會有什么難處，顧臻就此便想繼續以前的生活了。

        顧臻道：“師父，我……”

        這時顧愫走了進來，他仍穿官服，絲綢錦緞，上面的花紋是用金線穿了，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柔和又刺目的光，想是沒來得及換衣服就往這邊來了。

        顧愫向陶幾許行了禮，拉著顧臻的手道：“兄長，我來接兄長回府了。今早的時候，兄長不是還說要買了桂花酒和月餅，到晚上一同與琉珂賞月嗎？”

        顧愫知道兄長想回山中去，他遲早也會陪他回去，但不是現在。

        以前的每個中秋，顧愫都會把兄長接到府中，一家人難得的吃頓飯。如今父母都不在了，中秋的時候，兄長與他更應該好好在一起。

        不知為什么，他愈上高位，便對兄長愈加依賴。今日他早早回了府，底下的人給他獻了好些中秋之禮，里面也有送了書畫的，倒是很得他的喜歡，就想著趕緊回府讓兄長看看。

        到了府中，聽門口的小廝說，大公子本來都到了門口了，卻又往回跑了，說是要回無崖山去。顧愫就一下子慌了，他看著那小廝的嘴一張一合的，有瞬間的失聰，眼前所見也變得虛幻了起來。恍惚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劉羽，備馬！

        陶幾許對顧臻道：“琉玉，你應該回去。”

        一邊是顧臻從小到大陪伴的師父，一邊是自己的親弟弟，顧臻一時不該如何抉擇，或許他應該先陪琉珂過了中秋節，然后帶著自己的那些字畫回無崖山。再像從前一樣，琉珂想他的時候，再到無崖山來看望他。

        陶幾許甩袖道：“快些跟他走罷，莫要擾了為師清修。”

        顧愫拉著顧臻剛出了門，陶幾許叫住顧臻，道：“琉玉，此去怕是我們最后一面了。”

        顧臻掙開了顧愫的手，一下子跪了下來，滿眼不敢置信，道：“師父。”

        “我們緣分已盡，你可緬懷過去，但不可沉溺其中。不必再找我了。”說罷陶幾許便關上了門。

        回到了府上，顧臻又犯了舊疾，他們到底沒過好這年的中秋。

        這些日子，顧愫倒是沒怎么去衙門里，顧臻的藥，都是他親自喂了的。

        顧臻的病，其實好起來也快，只不過他的心結難解，這病又是令思緒現于面部的，一時間竟難以恢復了。

        顧愫剛給兄長擦了藥，正要拿湯藥去喂他的時候，劉羽走了進來。

        “大人，給段府的哀悼之禮物已經送去了。”

        顧愫點點頭道：“好。”

        顧臻聞言，問道：“段府？”

        顧愫舀了一勺子藥水，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小心地喂給顧臻道：“兄長還不知吧，那段子佩段大人突發惡疾去世了。”

        如果不是看在白寧之的面子上，段子佩的命早該了結了。

        顧臻沒喝顧愫喂給他的藥，垂首嘆道：“唉～真是世事無常。”

        顧愫見兄長懨懨的，用帕子輕輕給兄長擦了擦嘴角，道：“兄長，琉珂有一個好消息要告知兄長。”

        “何事？”

        顧愫又舀了一勺藥水喂給了兄長，道：“郡主已經上奏，要求修改律法，為天下女子請命。”

        顧臻吃了藥，稍稍坐了起來，道：“哦？如此甚好。”隨即又問道：“不過郡主為何……”

        “兄長不知，郡主成親后那駙馬對郡主十分不好，動輒便打罵，有次竟還傷了郡主的面容。后來鬧到了圣上那里，圣上下旨讓郡主和離了。”

        顧臻接過了顧愫手中的帕子，嘆道：“唉，這駙馬怎地是這樣的男子。如此說來，還說官家女子好，如果是那普通女子，便是被打死了也無人過問啊。”

        “正是。”不過不管是官家女子還是普通女子，他都不關心，他唯一在乎的，不過是兄長的想法。

        顧臻贊嘆道：“還是郡主心善，能夠由己及人，造福這天下的女子。”

        顧愫笑道：“兄長開心，琉珂便開心。”

        顧臻病好后，便常去莊子上，有時候一連十幾日都不回顧府去。不過顧愫幾乎每日都會派人來給他送些東西，有時候是一些不尋常的美味點心，有時候是字畫書籍，有時候是信，上面不過寫了一些很尋常的事，顧愫想要分享給他。

        有次顧愫寫道：琉珂希望與兄長做生生世世的親兄弟。

        顧臻只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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