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淵閣出來，蘇亦去了岳竇生前住處。

小小庭院前掛了白綢，蘇亦站在院門外哈了哈手，吐出一陣白霧。幾根梨樹的枝丫從墻內(nèi)探出頭來，上面蓋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仿佛是提前開了花。

透過院墻，有隱約的啜泣聲傳來。蘇亦推開門進(jìn)去，正對著的就是靈堂，岳竇的尸體就擺在大堂內(nèi)，已經(jīng)有葬儀師替他化了淡妝，但泛紅的臉頰下還是蓋不住那一絲蒼白。

一名小太監(jiān)頭戴孝冠，臂束白巾，跪在岳竇身邊，低聲哭泣。

蘇亦走近，小太監(jiān)看到蘇亦，無聲磕了個頭。

蘇亦盯著岳竇的尸體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你是岳公公的什么人？”

小太監(jiān)摸了摸眼淚，哽咽著答道：“奴婢是岳公公內(nèi)侍，從入宮起就伺候公公，已經(jīng)八年了。”

“岳公公待你如何？”蘇亦看了眼小太監(jiān)。

聽到蘇亦發(fā)問，小太監(jiān)悲從中來，才擦干的眼淚頓時又下來了：“公公對奴婢視如己出，照顧有加，自從跟了公公，就從不教奴婢再受人欺辱，也從未打罵過奴婢，還教授奴婢宮中處世道理，此等大恩，說是親生父母也不為過。昨日夜里奴婢還曾提醒公公切莫以身犯險，公公卻只叫奴婢先行回來，卻不想這一別，竟是永別……”

蘇亦默默點頭：“那陳公公今日可曾來過？”

小太監(jiān)點了點頭：“陳公公……今日一早來拜見過，上香后便離開了。”

“那他為何不束白巾戴孝？”蘇亦淡淡問道，面無表情。

“這個……”小太監(jiān)愣了一下，訥訥道，“陳公公是大總管，應(yīng)是公務(wù)責(zé)重，不方便吧……”

“呵……”蘇亦輕笑一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監(jiān)抹著眼淚：“奴婢為家人所棄，自幼入宮，只知家氏姓卓，后公公賜名不茹。”

“卓不茹。”蘇亦低聲念叨，“……不吐不茹。”

卓不茹低頭應(yīng)道：“是，公公當(dāng)年也是這樣說的。”

蘇亦笑了笑：“怪不得被欺負(fù)，看來你性子卻是有些軟了。知道岳公公給你取這名字是為什么嗎？”

卓不茹答道：“知道的，公公說過，他希望奴婢日后能既不怕硬，也不欺軟，做一個正直的人。”

蘇亦贊賞地點了點頭：“善。陳忠君不久后就要升任司禮監(jiān)掌印，你準(zhǔn)備一下，以后東廠就交給你打理了。”

卓不茹猛抬起頭來，滿臉驚愕：“什，什么……”

蘇亦卻已經(jīng)走到了院門外，他回身對著卓不茹揮了揮手：“無妨，有不懂的就來問我，你既是岳公公養(yǎng)子，日后自然由我照拂。”

從皇城出來，蘇亦坐上馬車，朝著聞風(fēng)聽雨閣的茶樓行去。

馬車在巷子口停下，蘇亦下了車穿過巷子，敲響那扇木門。

不多時，木門從里面打開，年老的門房用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蘇亦，蘇亦連忙拱手：“大爺，是我。”

門房點了點頭，把蘇亦放了進(jìn)去。

回字型的廊舍里只有零星的幾名茶客，蘇亦穿過廊道往里走去，有仆役迎了上來。

蘇亦還未說話，仆役就先施禮道：“我家主人已經(jīng)醒了，知道蘇公子要來，特命我在此等候。”

“已經(jīng)醒了？”蘇亦詫異道，昨夜夜凡力竭昏迷，他本來安排了人把夜凡送到蘇府修養(yǎng)，不過等他到家后從下人口中得知，夜凡已經(jīng)被自家仆役接走了。

“是的，今日晌午便醒了。”仆役答道。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傷……”蘇亦喃喃道。

仆役笑了笑：“聞風(fēng)聽雨閣自然是不缺靈丹妙藥的，我家主人已無甚大礙，剩下的便是安心休養(yǎng)即可。”

說話間，二人來到房間外，鼻尖有幽幽藥香彌散。

“蘇公子請。”仆役伸手虛引，躬身退下了。

蘇亦推門進(jìn)去，便看見夜凡躺在床上，胸前纏著紗布，正歪頭朝著他笑。梅七姑就坐在床邊，眼眶有些泛紅。

蘇亦沒有說話，看了看夜凡，又看了看梅七姑。

夜凡拍了拍梅七姑的手背，說道：“我和太傅大人說點事，你先回去罷。”

梅七姑微微點了下頭，眼神有些幽怨，像是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嘴中卻還是說道：“那……你記得服藥，我這就走了。”

梅七姑離開后貼心地帶上了門，蘇亦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岳公公死了，陛下很傷心，百官們也很亂。”

夜凡笑道：“這我倒是能猜到，不過你來找我就是為了給我說這個？我還以為你會關(guān)心下我的傷勢。”

蘇亦瞥了夜凡一眼：“沒死就行了。”

夜凡啞然失笑：“官沒當(dāng)幾天，拿架子這一套倒是熟稔，有時候我還真懷念當(dāng)初那個看見人頭就被嚇得尿褲子的蘇亦。”

蘇亦臉色一僵：“……沒功夫與你開玩笑，我有事要問你。”

夜凡嬉皮笑臉道：“拜托，我是生意人，回答問題可是要收錢的。”

蘇亦翻了個白眼：“上次你說要和錦衣衛(wèi)做情報共享，我可是安排了下的。”

“別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夜凡打斷道，“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我雙方情報共享，得利最多的還是錦衣衛(wèi)。”

“哼……”蘇亦不忿，“那你說，這次你又要什么？”

夜凡臉上露出獨屬于商人的精明，他瞇眼道：“岳公公為國捐軀，如今司禮監(jiān)掌印的位置可是空出來了……”

“行啊，明一早我就找人招你進(jìn)宮，等凈身后司禮監(jiān)掌印就是你的了。”

“使不得使不得！”夜凡連連擺手，“我的意思是，岳公公身死，東廠肯定群龍無首，我可不信你會放心把東廠交到別人手上，你看，是不是能把我的人也安排進(jìn)東廠，畢竟有些事情東廠出面會好查許多。”

蘇亦眼神變得有些凌厲起來，他盯著夜凡看了許久：“先是錦衣衛(wèi)，現(xiàn)在又是東廠，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凡笑道：“那當(dāng)然是想賺錢了，你想想，東廠主要是天子用來監(jiān)察大臣的機(jī)構(gòu)，一些關(guān)于大臣的機(jī)密當(dāng)然是東廠最清楚，這些消息要是放在我這里，可是能賣出天價去。”

蘇亦還待再問，卻被夜凡打斷了：“到底成不成蘇大人就給句痛快話吧，能成就成，不能成你也別想從我這知道啥。”

蘇亦氣得眼角直跳，半晌后才說道：“行，不過東廠廠公我已經(jīng)另有人選，你就不用想了。”

夜凡隨意擺擺手：“無所謂，我也沒想要那個位置，廠公什么的都是擺設(shè)，到頭來還不是都得聽你蘇大人的？說罷，你想問什么？”

蘇亦深呼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頭對上了夜凡的眼睛。

“天人……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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