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點暗了，楊小年不準備往坡頂走了。返回頭正準備往回走。

        一掃竹林，里面一個小小白白的東西，楊小蓮乍一看還以為是一張紙或者小貓什么的，但看著又不像……忍不住踮著腳，忍著竹葉的阻撓，往里走了幾步，湊近了看。

        一看清，楊小蓮的頭翁了一下，眼神都地震了幾秒，猛地后退幾步，全身都僵了，定了定神，她又往前走了兩步，認真地看了一眼……

        真的是一個光溜溜的小嬰兒，像一個沒皮的貓崽子，應該已經僵直了……

        楊小蓮抓緊書包，一溜煙地往坡下跑，兩輩子沒見過這么可怕的畫面。

        楊小蓮回去后趕緊跟楊傳順說了這事，怕嚇著幾個小孩子，還把父親拉出來偷偷說。

        幾個大人趕到坡上，檢查了一番，是一個小女嬰，已經死了。看樣子已經扔了有一兩天了，天氣漸寒，倒沒被蛇蟲鼠蟻咬壞，就是不知是死前扔的還是死后扔的。

        楊小蓮站在新房門口看。

        劉月娥在山坡上大罵了一陣——扔也不扔遠點，扔到我家觸霉頭，卻也無可奈何。

        楊小蓮從奶奶的叫罵聲中了解到——這幾年還好一些，前幾年剛開始的時候，路上草堆里長孩子是常有的事，大部分都是女嬰……

        楊傳順在竹林里挖了個坑把小尸體埋了，楊小蓮想起來上輩子竹林里的三四個小山包，不禁嘆息……

        回家的路上，楊小蓮問爸爸怎么不埋遠點。楊傳順也不知道，反正風俗就是這樣，在哪里發現的，基本就埋在旁邊……

        棄嬰事件給楊小蓮帶來了強烈的震撼，上輩子就聽說她們這一片女嬰被棄的事情很多，但是只有淺淺的耳聞，從來沒有碰到過，想不到這輩子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了。

        國家政策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很窮，家家都想要男孩，男孩才能夠干活。這邊的政策是普通農民可以生——先女后男、一女、兩女、一男這四種組合，這樣沒懲罰；第一個是男孩，第二個不管是什么都要罰，除非男孩有殘疾；有正經工作的夫妻只能生一個孩子，不管男女，超生就要丟工作，或者罰款……

        有些人家為了有男孩子的份額，只報男孩戶口，女孩不上戶，或者送人，或者扔掉，就為了保證家里有男孩……

        有些女人為了生男孩，東躲西藏，生了男孩再抱回來，女孩就不知到哪兒去了……也不是她們要這樣，被婆家被世俗各種逼迫的……哪怕是傾家蕩產，屋頂瓦片被扒，米倉米糧被清空，也要生男孩，還得多生……

        仔細算一算，村里跟楊家三姐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算上三姑五姑，總共只有八個，楊小蓮姐妹仨，一個楊傳忠大伯的女兒楊小鳳，一個河邊第一家的大叔的女兒楊小玲，還有一個山溝邊的大爺爺家的孫女楊錦華，楊錦華還常年不在楊屋隊，住在外婆家……

        楊小蓮晚上躺在柜子里，盯著黑漆漆的屋頂，深深地感覺到了時代的惡意。

        上輩子其實慢慢地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那時候網絡上有時候討論女孩女人多么不容易，楊小蓮偶爾也上去吐槽兩句，其實認真想一想，她們曾經闖過了更惡劣的時代……

        村里這一圈的女孩子，后來好像沒有一個過得幸福的，不僅是這一圈，包括張小玉，后來她們村子唐拐還出過一個非常大的財產訴訟案……

        劉英子叫女兒去大床睡，楊小蓮拒絕了，她并不那么害怕，只是感到可悲……

        對三姐妹未來所經歷的一切有了更深的感觸，對出生在這個時代的女孩子有種深切的共情……如果有機會，如果有可能，她這個普通人能不能幫到一些……

        那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劉月娥責備孫女，放學了就趕緊回家干活，在外面瞎跑什么。

        楊小蓮說提前去看看，不想天天住柜子里。并表述了一番四個房間怎么安排。

        一行人各懷心思，卻沒人發表意見，老楊頭都沒吭聲。

        后來楊小蓮問過媽媽幾次那是誰家扔的，劉英子也一直沒打聽出來。

        這事發生后，楊家幾個大人偶爾也背著鋤頭上去看看，楊傳順每次過去的時候還從老屋這邊挖點竹子上去。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家里的伙食一天比一天素……

        慢慢地家里又恢復了之前的氛圍。

        水又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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