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各家各戶都收到了晚上放電影的通知。在這個消息閉塞、物資娛樂雙匱乏的年代，看一場電影對從來不曾離開這片土地的農民來說太重要了。

        這個消息如一滴水滴入了沸騰的油鍋……

        大桑樹老楊家跟無數收到消息的人們一樣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做飯的加快速度，在外忙的趕緊收拾東西往回趕。

        方小雨趕緊把兒子的厚衣服找出來，這兩天天氣好起來，厚衣服又脫了，但晚上出門還得穿厚的。

        三姐妹把自己的厚衣服找好，還把爸媽的衣服找出來，剛穿了幾天，放在外面也好找。

        老楊頭爺倆趕緊把各種家伙什往家收……

        “又不是馬上放，都來得及……”劉月娥邊說邊到房間找東西。

        “快，快，快！”楊小蓮把凳子、梳子搬到大門前的院子里，招呼楊小菊坐下。

        楊小梅到另一邊院子里攆鴨子，兩只鴨子每天往家趕的時候總是亂飛，非要在外面多呆一會，等到天黑透了再慢慢往家走。

        房前屋后一會兒就走過一個人，都是大家匆匆從田地里往家趕，畢竟活可以明天干，放電影幾年也碰不到一次，錯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都晚上了，你們還梳什么頭？”劉英子在廚房里忙上忙下，看幾個女兒還在院子里梳頭，火氣就上來了。

        “……”楊小蓮翻個白眼，不理她，給小妹挑了一個香檳色的頭花戴上。

        楊小梅悄悄走進去，跟媽媽悄聲說著什么。

        佳元、乾元晚飯都不想吃了，被方小雨收拾了兩下，勉強吃了點東西就要往外跑。

        “你跑什么？你自己能走過去啊。”方小雨在后面追。

        七點不到一家人就收拾妥當了，劉月娥留下看家，楊傳順肩上扛一條長凳，手里拿著手電筒照著路，楊老爺子也扛一條長凳跟在后面，小孩子跑在最前面……

        “看電影嘍！”

        “看電影嘍！”

        一路走一路吆喝，倒也不怕丟人，因為一路走一路不停有人加入起來，全都興高采烈。

        很快楊傳順手電筒都不用照了，前前后后亮起了不少光。

        很多人扎了草把子，點燃，一路照過去，燈火通明。

        竹林、山坡、小道、水溝、村莊、大坡……

        大家趕到老村小的時候，時間還不到八點，老村小前面的空地上已擠滿了人。

        楊小梅、楊小蓮趕緊拉著小妹去占地方，因為帶了長凳，不能往最前面占，看到側邊合適位置還有空，三人趕緊過去占住。

        “爸爸，你們快點！”

        楊傳順一手提凳子，一手抱著楊乾元，這小子走了幾步路就不走了，方小雨要打他，他往大伯腳上一坐……

        方小雨拉著大兒子，楊佳元倒是跑得利索，就怕跑沒影了。

        劉英子挎著一個菜籃子，里面用布包著一包東西。

        等老楊頭父子倆把凳子放下，三姐妹又溜了出來，電影還沒開始。這么熱鬧的場景，怎么可能待得住。

        電影放映員也是久經考驗，直接在坡道旁邊的田地里堅了兩根高高的竹竿，把電影幕布掛在上面。

        果不其然，坡頂上很快就站滿了人，頂上高高的電線桿上一盞大燈照得地面清晰可見。

        楊小蓮看到劉英子的時候，她正站在人群里四處張望……

        楊小蓮把小妹扔給大姐，就溜了開去。

        劉英子一上坡來，看著滿滿的人群，有點蒙住了，這是打鈴，還是叫賣呢……

        “唐小青，你家也來了？”楊小蓮很快就找到同學，“方文斌，你來得怪早呀。”

        “我家晚上煮面條的。”

        “不僅我們來了，我剛才還看到蓋家屯的人……”

        果然一放電影十里八鄉的都會來看個熱鬧。

        “看我的頭花好看嗎？”楊小蓮招呼大姐和小妹趕緊過來，楊小梅也碰見了自己的同學，正在看她的發型。

        兩波人一匯合，都是一個小隊伍了，大家的兄弟姐妹都不少。

        楊小蓮三姐妹今天扎著一樣的丸子頭，扎上漂亮的頭花，三個人站一起效果驚人。

        “你頭發也太好看了。”有人摸摸楊小蓮的頭發，她的頭發太厚太長，是丸子頭配幾根長辮子。

        “你的頭花真好看！”

        “這是你妹妹嗎？頭發怎么盤起來的？”

        劉英子看人群中也有同樣挎著籃子的，正準備湊過去看人家怎么賣的。

        三個女兒已帶了一群人趕過來，她趕緊把布包打開，往邊上開闊地走。

        不一會，一伙人蹲在路邊就挑了起來，“哇，好多啊。”

        “這個好看！”

        “這個好看！”

        還有拿在頭發上比劃的，“我這個好看嗎？”

        “五毛錢一個，要是買三個就是三毛五啊！”楊小梅蹲在籃子邊招呼，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她現在已經駕輕就熟了。

        劉英子的頭花生意很快就開了張，不用叫賣，周圍很快圍滿了人。

        連其他的小販都好奇地往這邊看。

        不過沒一會兒，一道光柱從人群中間射向了對面的幕布上。

        “嘩！”

        “開始了，開始了！”

        人群開始往中間圍去，小販們面前很快沒了人。

        劉英子的頭花賣了一半，暗暗松了一口氣，她生怕今晚一個賣不出去。

        楊小菊急得不行，拉著大姐要往位子上跑，劉英子趕緊讓她們去了，“你也去啊！”她喊二女兒。

        楊小蓮點點頭，沒去，開場還得放一會兒片頭。

        劉英子也不打算到中間去擠，每次放電影，放到中間還得換兩盤帶子，這時候大家會趁機休息一會兒，這也是她的銷售時間。

        站在路邊往后再站一點，也能看得到。

        現在她們站的地方是道路的一邊，另一邊就是看電影的大部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連對面的小屋房頂上都站上了人。

        這邊往后有一棟破敗的房子，墻壁塌了一面，屋頂也漏了，黑漆漆一片，無處不破爛……

        “這就是以前的學校唄，你爸爸叔叔都在這兒念書的，你姐也在這念了三年……”

        這倒得也太快了，也不過兩年而已。

        “沒人理沒人問就這樣了。”

        “大妹子，你這賣的什么呀？”有人挎著籃子過來問。

        “我這是……”劉英子趕緊熱絡地答話。

        以前的村小不知有多少年的歷史了，倒塌的門板上還用紅漆寫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對面的小屋一看就是后來修的，墻面上還寫著“小店！”、“今日糧種價格：……”

        門窗都是緊閉的，看樣子也已經廢棄了。

        急促的音樂放完了。

        “地——道——戰！”看電影的人群發出異口同聲的聲音。

        “這個我認識，八一……”

        “八——一——電——影——制——片——廠！”

        楊小蓮趕緊往兩邊走，正面堵得密不透風的，一點看不到。

        山坡下也有一撥人遠遠站著，擠不進來就不擠了，站在山下同樣看，就是字幕是反的，無關緊要，一樣看。

        ……鬼子攻進了高家莊。所有的人都鉆進了隱藏好的地道里……

        鬼子端著槍亂翻亂闖……

        看電影的人們大氣不敢出，生怕氣喘大了，暴露了高家莊村民位置。

        狡猾的鬼子一會兒就找到了地道口，竟然用幾臺抽水機輪番地往地里灌水，還往里面放毒氣……

        廣場上咒罵聲一聲。

        “死小鬼子太壞了！”

        “小鬼子不是人！”

        還有人往屏幕上扔東西，屏幕樹在坡下田地里，當然扔不著。

        高傳寶隊長一臉嚴肅地說：“別擔心，同志們。我們的地道幾經改造，又能防水，還能防毒！水呢，就讓它流回原處。……大家一起干吧！”

        屏幕外的人也一起擰起了勁。

        很快，整個高家莊，村里村外，到處都成了埋葬日本帝國主義的汪洋大海，燒殺搶掠、作惡多端的小日本，得到應有的報應……

        狼煙四起的高家莊，一片歡呼雀躍……

        “啊，勝利了！”廣場上也是一片歡呼。

        “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今晚堅定、雄壯的旋律伴隨著很多人入夢！

        高家莊的保衛戰勝利了！

        劉英子的頭花生意也迎來了又一波客流，一些鮮艷好看些的發圈賣了一波后，剩下的又賣得慢了一點。

        晚上放兩部電影，一直放到十二點。

        地道戰放完，許多人家就拖家帶口地往回趕了，也有人這時候才被家人換班過來。

        后面看電影的人就少多了，但是小販們的生意這時候才好起來，有許多小孩子不愿意回去，總得買點東西哄一哄。

        有些人散場了，好不容易跑十幾里路出來看電影，總是買點什么。

        劉英子和楊小蓮沒回去，楊傳順把其他人送回家，又把劉月娥接了過來，一家人換班看，家里一直留著人。

        放第二部電影的時候，楊小蓮開始給老太太們盤頭，有些人盤了頭也不買，楊小蓮也不生氣，反正也沒事，現在的電影她又看不進去。

        不過一般頭發編好了，生意也成交了，剩下的頭花正好都是深色的，也適合年紀大些的老太太們。

        老太太們各式各樣的頭發，楊小蓮也不用梳子，用手指簡單理理，在結合頭發的多少長短，一扎，就干凈利落，高雅華貴，最后老太太們把劉英子的頭花都買完了。

        一個老太太還感慨，有沒有顏色敞亮的，顏色太重，沒挑到合適的，要是有紅色的……

        楊小蓮不待她有下文，一扯自己頭上的丸子，“奶奶，這個紅色可行啊……”

        最后回家的時候，楊小蓮的發丸子上都光光的了。

        回家的時候正好也有隊里叔伯爺奶一起，一群人又點著火把心滿意足地往家走。

        小朋友就剩楊小蓮一個了，這個小朋友的身體還真是熬不了夜，電影的最后半小時，她就趴在爸爸懷里一會，就徹底歇火了，那天怎么回家怎么睡覺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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