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珍從暮色降臨等到深夜。

        大雨嘩啦啦地下，他躲在無人的小巷中，害怕地等待。

        一面告訴自己，人都已經散干凈了，她肯定不會回來了。

        一面忍不住想，再等等，再等一會，也許她被什么事情牽絆住了，很快就要回來。

        又或者她遇到了危險？他不安地捏著自己的手指，復又安慰自己：不會的，她那么強大，誰能傷害到她呢。

        “小哥，”金珠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姜少主在弄影那個賤人那里留宿了。”

        閃電炸開，映亮奕珍慘白的臉色。

        “不會的，”他退了一步，搖搖頭，雨水不住地從他臉上滾落，他自欺欺人道，“她很快就回來了。”

        “如果她回來了，看不到我，一定會很失望。對，沒錯，”他喃喃自語，“我要在這里等她回來。”

        金珠恨鐵不成鋼道：“您這副樣子做給誰看，就是要等，也該到姜少主看得見的地方等才是。”

        他強行去拽奕珍，一面又哄道：“您不想早點見到她嗎？咱們過去試試，反正天就快亮了，萬一不在，我們趕在法器行開門前再回來不是一樣的。”

        說的仿佛不是法器行，而是客棧一樣。

        奕珍神思不屬，自然察覺不出破綻，他跌跌撞撞來到弄影寢殿前。

        雨停了，深黑的夜空邊緣開始朦朦朧朧地泛青，寢殿內也亮起明燈。

        萬籟俱寂，以至于寢殿內華服錦被廝磨的聲音都隱隱約約傳到外面。

        他聽到一個低沉微啞的女聲，帶著笑意道：“怎么醒得這么早。”

        還好，還好她是安全的。

        下一瞬，他大口地喘氣，心臟一下子密密麻麻地痛了起來，令他窒息。

        淋了一整夜的雨，現在才發現入骨的冷。

        俄頃，一個少男聲音嗔怨道：“你昨晚這么對我，我哪里睡得著。”

        為什么空氣進入不了肺腑，聲音卻能如此輕易地傳入耳內呢？

        也許是在響應他的祈愿，下一刻，他顱內便開始陣陣轟鳴。

        然而連這轟鳴，也抵擋不住寢殿內女男親密無間的聲音。

        金珠看到奕珍身體搖搖欲墜，嫌棄地暗自啐了一口，這不中用的東西，也配服侍姜少主。

        他下定決心，即便奕珍真的暈倒在這，也要把他架在這，惡心惡心弄影這個賤人也是好的。

        可惜，他的盤算落空了。

        弄影不敢耽誤姜后宸修煉，很快就伺候她晨洗換衣，送她出了門。

        一出門，他臉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這不是上次那個勾引姜后宸的羊妖？

        這年頭小三都這么不要臉的？竟然守在他門口搶人。

        饒是他這樣的資深綠茶弔，都一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當然，也有姜后宸在場的原因，他總不能次次潑辣，不然跟那些黃臉夫有什么區別。

        奕珍見到姜后宸，不自覺地微笑。

        因為下了雨，在微亮的晨曦中，宮殿，樹木，遠處的閣樓，都濕漉漉的。

        奕珍來不及擦雨水，山水一樣清麗的眉眼也濕漉漉的，長睫翕動間，水珠抖落。臉上的雨水沿著蒼白的下頜滾到下巴尖，顆顆墜落，無端地透出一絲可憐。

        他不由自主地道：“宸姐姐，我很擔心你，你沒事就好。”

        姜后宸看到奕珍，也略感詫異，聽到這話，才想起來他昨天好像說要等自己回去。

        也沒有什么大事，就算她沒有回去，他總不至于等了一晚吧。

        不等她問，奕珍倉惶回神，搶先一步道：“我……我今日想來書院逛逛，恰巧經過此地，也沒想到會遇到你……你們。”

        他此時才覺出難堪來，唇內發苦，胡言亂語，想給自己留一絲體面。

        姜后宸不會聽不出來，但是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大約比以往看到時間略長一點，溫聲笑道：“真巧，路滑，小心點。”

        她也在成全他的這分體面。

        姜后宸又對金珠囑托道：“扶好你家小哥。”

        金珠不敢抬頭，低聲應是。

        兩人便真如無事一般，對姜后宸行禮道別，又對弄影致意，轉身緩緩離開。

        只是奕珍走動間，腰鏈上的明珠還在滴著雨水，好像明珠的主人一樣。

        弄影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他趁著奕珍還沒走遠，刻意哼道：“都怪你，我身上現在還難受得很。”

        話一出口，他反應過來，暗叫一聲不好。

        這種暗示的話，哪里是一個正經少男能說的，更何況還是在寢殿外。

        他被氣昏了頭，說話也忘了體統了。

        果然姜后宸也微微皺眉。

        他趕緊補救道：“姜姐姐，你別生氣，我……，你今晚想怎么罰我都行。”

        越說越錯。

        姜后宸之所以皺眉，倒不是他揣測的這樣。

        與其說她是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更不如說她是從未聽說過這些。

        畢竟在她看來，少男天生就是羞澀乖巧聽話的樣子。如果有不是的，只能說這一個算不得真正的少男。

        她哪知道有這么多男兒家的規矩呢。

        不過她也覺察出弄影在故意刺激奕珍，微感頭疼。

        怎么他這兩天和以前和順的樣子不太一樣。

        當然，更頭疼他接二連三地作死。

        “我今天修煉，不會過來了，你好好養身體，也別過來送飯了。”

        姜后宸一錘定音，不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說罷抬腿回去了。

        “小哥，天都快黑了，您怎么還干坐著呢。”金珠挑了一身格外艷麗的衣服，插了滿頭珠翠，，催促道。

        如果不看他輕浮粗放的舉動，倒是一時不會有人想到他是仆從。

        奕珍沒有注意到他逾越分際的打扮，只盯著滿桌子的菜色，緩緩起身收進了食盒。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去打擾姜后宸。

        自然，他不會，也不能不配變心另覓她人，只應當回到家中，守著一具干凈的身體，青燈古佛，為她祈福誦經，了此殘生。

        但是當聽到她不讓弄影去送飯，回來后卻還是身不由主地洗手，自顧自做了一桌佳肴，甚至不許金珠打下手。

        這都是他這些年練習了無數次的，之前揣摩錯了她的口味，竟然直到分別前才發現。

        為此，他特地去學習了女妖愛吃的菜色，忍者不適處理葷腥的食材，只想彌補自己以前的愚蠢。

        練習了這么久，他從一開始的一點葷腥都聞不得，也漸漸適應了一點。

        也許還有一點小心思，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必先抓住女人的胃。

        現在看也成了癡心妄想。

        最后一回，只是去送菜，奕珍托故想，他不奢求別的什么了。

        走到姜后宸院外，他突然又開始后悔，怕發現弄影在里面，怕再看到姜后宸寵愛他的樣子。

        金珠見他躊躇不前，連忙低聲勸道：“小哥，你都已經走到這里，就不要再后悔了。哪怕那個賤人在里面，難道你做的菜就不如他了？到時候你也讓他嘗嘗你的菜，說不定他反而知難而退呢！”

        奕珍做的菜白瞎了不要緊，他可挑了一天的衣服首飾呢。

        更何況他早打聽好了，那個賤人因為愛美，一向吃素，又兼之受傷體弱，更是沾不得葷腥，吃了只怕要出丑。

        奕珍往日都是聽他勸說的，現如今心生退縮之意，卻是執意要走，金珠連聲勸他別怕都不行。

        爭執間，一個聲音問道：“你們到底在怕什么？”

        兩個少男低頭一看，一只鳥悄無聲息地落在食盒上，不是肥遺是誰？

        它跟著姜后宸修煉了一天，正直挺挺躺在窩里擺爛，忽然聞到了一陣香味。

        肉！

        好多好多肉！

        連忙飛了出來，結果這兩小男妖磨嘰半天都不進去，不知道在說什么。

        在雌赳赳氣昂昂的肥遺引領下，兩人進入了院內。

        雖然它一路站在食盒上不肯動身，是被提進來的。

        多虧它，奕珍終于能再次讓姜后宸吃到自己做的菜了。

        姜后宸夾了一塊肉，驀然間往事涌上心頭，她心有余悸問：“這不會是素的吧？”

        雖然她一度把奕珍這個妖都給忘了，但是之前吃素葷的記憶卻是如此的牢不可破！

        就連肥遺都回想了起來，驚恐地張著喙不敢再咽。

        奕珍沉郁了一天，此時終于露出笑意，他點點頭。

        雖然對姜后宸和肥遺來說有些不太合適，可是往昔那些時光，都是他美好的回憶。

        金珠也搶答道：“是葷的，小的親手伺候著小哥一起做的呢。”

        奕珍微訝，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

        這時候院門口傳來一聲：

        “吆，我來的不巧了。”

        弄影輕笑著搖曳生輝地走過來：“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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