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姑娘?姑娘,快醒醒。”小丫鬟站在床榻邊喚道,“您忘了今個兒是宮宴了么?”
桂月花盛,濃郁的木樨香味隨著窗門推開,同微微晨光一起涌入房中。黎清鈴睡姿規矩,頭日夜里睡下時什么樣,翌日醒來便是什么樣。她臉上神情安詳,似乎入了夢,被小丫鬟喚得嬌氣上來便攢了眉頭,“再睡一會兒。”她翻了個身,背對著屏風。
小丫鬟見罷無奈至極:“姑娘,已經寅時末了,您再不起來,早膳是想在清風閣里用?”
聞言黎清鈴這才不情不愿地睜開美目,聲音還帶著絲慵懶之意:“月夕呢?”
小丫鬟朝房梁望去,恰好瞧見月夕手推房柱,穩穩落到地面:“我在。”
“毒胭脂怎么查得樣了?”
“才過去一日,怎么可能這么快查清?”黎清鈴聽罷才記起自己昨日東奔西跑幾乎走遍整個京都,夜里又挑燈查賬折騰半宿,竟然只去了一日。
小丫鬟將累成一灘,生無可戀到萎靡不振的黎清鈴拉起,洗漱裝扮又是半個時辰,一面任勞任怨,一面不住抱怨黎清羽:“要不是大公子鬧騰出這一檔子事,姑娘哪會這么勞累?”
“難為你了。”黎清鈴莞爾,故意逗她道:“是自己累著了吧?月例加放如何?”
“姑娘!”小丫鬟經不起逗弄,一下子就惱羞成怒:“哪里是因為我自己?我是心疼您呀。”
黎清鈴輕笑幾聲,睡意徹底驅散,哄道:“逗你的。”
愈向皇宮行,愈聽嘈雜漸漸遠去。紫檀車蓋下嬌鈴丁零零響著,與檻檻聲混在一塊兒,在大街上回蕩顯得格外空寂。
大道寬闊,前方車夫卻不敢停,后方車夫亦不敢越其而過。眾華車款速止于宮門前,釘有九行九列金釘的朱漆木門敞開,門前數帶刀侍衛站姿挺拔端正,目不斜視;諸宮女太監臉上掛著得體又不諂媚的笑,每有一家遞帖,便登記后齊行禮送入。
黎清鈴下了馬車,因著沒有什么相好的姐妹所以不住腳步。宮宴上魚龍混雜,小丫鬟沒有武功傍身根本護不住她,但參加宮宴又只能帶一個丫鬟,于是月夕便頂了小丫鬟的位置,留她守馬車,而自己第一次在人群中亮相。
為避免出眾的容貌引人注目,她故意將自己打扮得普通平凡,垂首不仰。
俄然,黎清鈴頓了下身形,月夕遲疑了會兒抬眸瞥了眼前方,見著一位冰藍色錦衣的少女,周遭除孤零零跟著位侍女外在無旁人,光著玉足,仿若感知不到疼痛地踩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
那是昨日談話的主角,慈安縣主。
慈安走在兩人斜前方,不論身旁走過的是誰都不曾移動下眸子。直到黎清鈴行至跟前淺施一禮后才說出進宮后第一句話:“黎二姑娘?”
她語氣淡然甚至于有些冰冷,一雙如死井般的黑眸微不可查地審視著黎清鈴。
“是。”
“聽說你在查我?”
黎清鈴怔了一瞬,承認道:“是。”
慈安身形比一些男子都要高挑,她眼簾微垂,緘默了足有半盞茶功夫,身旁來來往往眾多小姐夫人沒敢多看幾眼,黎清鈴不急著到場,便也由著她這么盯。
“我不是故意的。”慈安沒頭沒腦扔下這么一句話,就繼續踩著光滑潔白的鵝卵石離去了。
黎清鈴望著她背影沉思良久,問:“你信她的話嗎?”
月夕毫不猶豫:“不信。”
黎清鈴有些意外:“這么篤定?”
月夕回想著在四皇子府時收集到的關于慈安縣主的書卷,開口:“她不會因為小小誤會而親自作解釋。”
她得出結論:“有問題。”
天氣轉涼,眾美艷舞姬卻著輕紗魚貫而入,搖鈴聲如秋風拂過樹梢,清脆中夾有細細的沙沙聲。小姐們扭動著腰身,玉臂翩然起伏如蝴蝶起舞,一顰一笑間俱是驚鴻。
歡色嬌顏染得眾人心情都愉悅了幾分,不再限于宮宴初的拘謹,互相舉杯閑聊,談話聲不大,卻不會冷了場子;也不小,不會搶了小姐們風頭。就這么看似緩緩步入正軌,實則是精心按照事先構思好的情況發展。
一道顯得古老久遠的排鐘聲響起,小姐們齊收了玉臂,伴著下一道鐘聲的響起,又將長綾甩出。夜晚露天的宮院臺子周遭擺放著幾顆散發著瑩瑩的淺藍色,長綾似是要借勢飛上明月,月光透過輕薄的綾,撒了滿院,一時間光芒萬丈,竟不知耀眼的是那貌美小姐還是明亮皎月。
上方設有龍鳳雙座,一坐當今天子,一坐天下之母。龍鳳雙座后是一座畫棟飛甍富麗堂皇的宮殿,奢華之氣即使是不會欣賞之人的只匆匆一眼,也會被深深震撼到。
宮闕莊嚴琉璃瓦,百姬婉嫣鑲金歌。嬌素晶骨輕紗揚,箸觥鼓鐘樂不闔。說的,大抵便是如此場面了吧。
群舞過后,便是各家公子姑娘,不論年齡大小、身份高低,只要尚未成婚,都可展現才藝以博聲名的時候。而越往后,則身份越尊貴。
作為禮部尚書府嫡女,未來四皇子妃黎清鈴便排在壓軸位上,這也是她最后一次在月夕宴上展現才藝,畢竟月末就要出嫁入皇室。
月夕隨黎清鈴提前退場換衣,守在門外時通過對面樓閣內一塊明鏡,看到過廊上有一宮女面色不善,躲靠著墻,有目的地觀察著門口動靜等待時機,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人。
月夕心下警惕,裝作沒發現,一會兒抬眸瞧明鏡,一會兒又用余光瞥向那方過廊,注意著人的動靜。
“走吧。”不多時,黎清鈴便換好了,一身白色直袖齊腰襦裙,鴛鴦絳與衣擺隨她提步的動作而飛散,飄然若仙。
月夕朝過廊那邊使了個眼色,黎清鈴當即心領神會,正要往那方走的腳在半空中倒了個彎,向另一旁行去,以免不小心撞破對方行徑,使其無所畏懼,魚死網破。
離了有一會兒,月夕才低聲開口:“我去看看。”
黎清鈴一臉善解人意:“你去吧,留我一個人在這兒就好了,哪里就怕死我了呢?”[1]
月夕沉默,知書達禮,是她對黎老二最大的誤解。
這分明就是個嬌蠻獨斷卻不會讓人生厭的小姑娘嘛。
“你還要去宴上獻舞,別耽擱。”
黎清鈴聞言正色,也不再貧,囑咐道:“小心些。”
月夕點點頭七拐八繞回到了那處,她輕推開了一縫窗門,見那宮女正拿了個白瓷瓶向黎清鈴換下來的首飾上撒了什么東西。
她估摸著應當是藥水。
宮女做完這些,就左右覷了覷,倒著跨過檻,把門帶上。
月夕見宮女走遠才閃身進入,直奔那些首飾而去。她用帕子蓋在手掌上將一支玉簪拿起,放到鼻前嗅了嗅,覺著味道有些熟悉,沉思了片刻,在房里尋找了一番沒找到那東西,就佇立在原地內心掙扎好半晌,這才手指微顫地從丫鬟服的廣袖中,把金蓮花心有個小巧夜明珠的步搖拿出。
步搖是婦人才能帶的首飾,按理說不會有人在姑娘未出閣前送其步搖,這不合規矩。但送她這步搖的人,當初年幼,不知其意,只覺著好看,便送了。弄得她這么些年只能看著,揣著,不能戴。
月夕呼吸不自覺沉重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將玉簪朝那顆夜明珠靠攏,直到聽到一聲輕輕的“鐺”聲,才將玉簪重新放在桌案上。
只聞得輕到近無的咔嚓聲,月夕垂下了眼簾。她緩緩吐出幾口溫熱,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上那顆珠子,剛觸上,就見它碎了個徹徹底底,而桌案上的玉簪毫發無傷。
黎清鈴的首飾是玉制的,而明月簪是夜明珠制。這種藥水只對夜明珠材質有內部粉碎作用,當撒了藥水的玉首飾與明月簪一同別在腦袋上,藥性就會擴散開,染到明月簪上。不出一炷香|功夫,便能徹底蝕碎內里,再有輕觸碰便會當場碎掉。
黎清鈴獻完舞后,不論跳得是否好,皇后為了向皇帝表達賢惠,都會給這個未來兒媳獎賞。黎清鈴拿到明月簪后便會退場換回衣服,倘若回到宴席上被人有意或無意撞了下,那明月簪當場碎掉,唯誰是問?
其心可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頭黎清鈴掐準時間,回到宴席上。她跨入宮院中朝一旁的帶刀侍衛走去,從那人手中將事先準備好的換了個劍穗的長劍拿到手,步入中心。
樂起,戰鼓聲打破院中輕松的氛圍,融入因實力差距過大而導致的戰前低迷氣。
黎清鈴長劍直指孤月,夜兵最忌諱馬馬虎虎。她聽鼓聲越發急促,踩著節奏點翻身子,緊張氣撲面而來。
她劍花挽得流暢,行劍自如,身上有月夕的影子。
雪域敲著杯盞,清脆的噠噠聲隱沒在鼓聲、琴聲,以及箏聲中。
不染塵埃的傾城顏仙子,劍氣殺意果絕,前橋、側空翻以及其他劍術更是給她添了幾分凜冽。飆騰敏健,瀏漓頓挫,夜兵以少勝多,擊退敵軍,鼓聲變得力道更足,似是要將敵人的腦袋擰下來狠狠踩在地上以解恨。
打鈴聲倏地闖入,扶去少年人的脾氣。
她腰身扭動串翻得優雅,臉上神情嚴肅,跳躍的動作卻顯得有些恣意,傲氣十足。與其說她是個飲露取花的仙女,不如說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將軍。
少年人有的野心她有,少年人沒有的膽識她也有。
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月光與夜明珠的熒光與劍光交相輝映,刺得人抬手捂眼。
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傲然蔑視,卻無端多了份可愛。像極了小男孩戴觿后,天真的自以為是。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2]
彼美仲姣[3],一時間竟不知是該羨慕場內眾人能看到這劍舞,還是該羨慕黎清鈴能在眾人面前獻舞。
這不是普通夫人姑娘可以看的舞,可以聽的曲。
她們都別開了眼睛,內心被帶動得緊張害怕又有股詭異的快感。
這可不興放任。
皇后手扶上椅把,正要叫停,就被皇帝抬手攔住了:“讓她去吧。”
不!您聽說我說。
皇后內心咆哮,面上平靜如湖。
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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