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有霧，天地靈氣劇烈震蕩。
  就連永恒不變的云層也再此刻變得愈發昏暗，陰沉。
  無跡可尋的劍氣肆意凌空，那一道如羚羊掛角般的磅礴劍意長留在空氣中。
  大勢至三人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
  他們躲過了三千年前那場血雨的洗禮，躲過了魂體留在世間應該承受的雷劫，甚至連許多靈隱寺長老都以為，那三位是不是就此得以永生。
  但這近乎于道的一劍直白簡單的將他們從天地間抹去。
  甚至連轉世都做不到。
  沉悶空氣中傳來淡然嗓音。
  “靈隱寺祖師殿中，天龍世代守護的并不是圣地，也不是靈山。”
  沈玉說道。
  他視線穿過層層云海，望向了身體正在發生驚人變化的陸吾，平靜說道：“渡妄僧，那位主持應該已經將封印再次穩固，所以你們才敢現身，對嗎。”
  慧可臉上神情變化極為復雜。
  渡妄僧面色愁苦，
  另外兩位首座瞳孔微縮，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驚。
  哪怕是先前楊柳橫空出世的一劍將大勢至三人就此抹殺，他們的眼神中都沒有那種難以置信的震撼神色。
  關于靈隱寺主持的行蹤，即使是他們，也只不過知道一點，并不如何清楚主持此時的所作所為。
  他們所知道的那一點。
  便是佛窟封印出現裂縫，靈隱寺唯一一位可以比肩仙境巔峰強者的主持連生死關都不閉，徑直破開山門，去了佛窟。
  而佛窟，整個靈隱寺，甚至靈山，知道它的存在之人只有四位首座以及主持。
  就連地位尊崇的佛子，此刻也滿臉茫然。
  慧可發現四位師叔以及師尊對自己有太多的秘密。
  而世人口中的佛子此刻在他看來，就如同笑話一般。
  靈隱寺最隱秘的大事，自己根本無從知曉，就如同那些普通僧人一般。
  慧可數十年的禪定，在此刻起了波瀾，他漠然問道：“渡妄師叔，佛窟在哪，為何這些事，連我都要隱瞞？”
  空氣中的氣氛陡然變得冷漠起來。
  渡妄的臉龐滿身愁苦，那嘗嘗眉毛微微顫動，良久，他抬起頭，開口說道：“慧可師侄，佛窟在不可知之地，除了主持，我與你兩位師叔都不知在何處。”
  慧可眼神微微瞇起，對于這種答案顯然并不如何滿意。
  不可知之地，天下有太多這種地方。
  既然主持知道，那么必然就不是不可知之地，所有的一切，都是虛言。
  沈玉對這位佛子心思并不如何在意。
  他仰起頭，目光穿過煙塵和陰暗天空，落在了高空之上，那里此時正有一位女子緩緩落下。
  先前那殺伐果斷的女子此刻眉目如水，渾身散發著溫和氣質。
  正如沈玉許多次在飛來峰見到楊柳時的模樣。
  溫和女子走到沈玉神情，淡淡笑道：“沈師兄，一切都結束了。”
  楊柳望向沈玉的目光里沒有怨恨，沒有不解，只有釋然。
  從踏上靈隱寺開始，那種藏在身體深處的某種呼喚無時無刻不在困擾她。
  然而每次想要強行入定，將那道聲音找出時，又毫無頭緒。
  直到與靈貍來到祖師殿，見到那枚如玉的指骨時，她瞬間便被拉入了歲月長河。
  常人若是不經意間踏入歲月長河，必然會有難以回溯的事情發生。
  比如時光流逝數百年，本體也會瞬間蒼老數百年。
  這種歲月大道的侵蝕，往往只有那些踏足了仙境巔峰境界的大修行者才能夠勉強抗衡。
  即使是如沈玉這般，兩次跨越歲月長河，都引起了極為復雜的身體變化。
  而楊柳之所以能夠安然離開，便是那枚妙華所留的指骨抵消了歲月的侵蝕，同樣，那枚證明妙華曾經存在的指骨也就此消散。
  世間再無妙華的痕跡。
  沈玉在很久以前就記起了關于妙華的事情，所以在飛來峰，蘇陌說因果那里可以解，他才會想到靈隱寺。
  九道因果，妙華可以解掉一道。
  沈玉望著眼前女子，笑道：“還是太笨，太弱，太蠢。”
  楊柳瞪大眼睛，不解問道：“我剛才那一劍，還弱？”
  沈玉認真說道：“雖然妙華只剩下一道神念依附在指骨上，但以她的境界，哪怕是上三境強者都能夠奪舍，何況你一個小小的神游境，你這般冒失，不是太蠢。”
  楊柳低頭，小聲嘀咕。
  “靈山毀了。”沈玉指了指遠處依舊還在不斷崩塌的靈山山峰，繼續說道：“平白得罪了佛門那些和尚，以后下山游歷，便會有沒完沒了的麻煩。”
  楊柳吐了吐舌頭。
  她根本不知道這一劍所造成的破壞能夠如此強大，甚至可以說半座靈山都毀在自己劍下。
  視靈山為圣地的佛門弟子，有幾個不找自己麻煩。
  楊柳正準備開口，卻見沈玉身上的黑氣似乎淡了許多，驚訝說道：“你身上的因果好像解了一部分。”
  話語落下，遠處的慧可也猛然回頭，震撼望向這方。

  “只剩下八道了，原來，你來此，便是要揭開妙華祖師與你的因果，沈玉，你到底是誰，怎么會與祖師有因果。”
  慧可身形一動，相較于靈隱寺對自己的態度，他更在意沈玉與妙華祖師之間的關系。
  他本就不在乎佛子身份。
  這些年來，他游走在五洲之間，遇到太多年輕一輩修行者，也因為凌云榜的關系，每次都有許多自認為天之驕子的人出言挑戰。
  慧可大多數時候選擇避而不戰。
  不是因為實力不夠，而是因為太麻煩。
  所以，他才出口問道。
  沈玉視線望向低頭垂眉的渡妄僧，目光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意味。
  片刻后，沈玉突然開口：“佛窟既然封印不住，為何還要強行阻止他的醒來，或許，那位沉睡了這么多年，也悟出了飛升大道，想要破開封印，破界飛升...”
  話題突然轉到了佛窟，慧可皺眉，陷入了沉默。
  楊柳也緊緊站在沈玉身后，神情戒備。
  在她看來，這靈隱寺的和尚沒一個好人。
  盤膝坐在崖畔的渡妄僧緩緩睜眼，渾濁目光頃刻間變得極為深邃，更有點點睿智光芒。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法杖微微平移，九錫杖首朝天，杖尖朝地，口中默念佛號。
  下一刻，這位靈隱寺修為僅次于主持的老和尚身上散發出如夢幻般的光影。
  詭異，幽暗，隱約還有一絲血腥味道。
  這股味道，來此遙遠的靈山最深處。
  佛門最為神秘的地方。
  佛窟。
  那是靈山初立時，佛祖成道的所在。
  隨著光影逐漸變化，映照在慧可，楊柳和沈玉三人眼中的景象卻各不相同。
  楊柳視線中。
  再那條長長甬道中斜插著無數把名劍，那些原本就屬于某個時代最為出色劍仙的飛劍，此刻卻已經變得銹跡斑斑。
  只有寥寥幾把飛劍的劍身閃爍著靈光。
  劍柄上，他們的主人已經變成了一具具骸骨，有些骸骨如同燒裂的龜甲一般，一塊一塊的綻放。
  那是氣血耗盡，靈力被吸干才會產生的景象。
  更讓人恐怖的是，那些骸骨眼瞳中還有幽藍火焰在閃爍，彷佛無數鬼火飄蕩。
  這是劍修的葬骨所在。
  每一個人的修為都超越了上三境，甚至有幾人已經可以比肩巔峰大修行者，可此刻，他們就如同奴隸一般奉獻著精血，靈力，神魂。
  那一道道匯聚了精血神魂的線條在甬道中流淌。
  楊柳此刻感覺自己的血肉也如同那些骸骨一般抑制不住的被甬道深處的某個存在涌去。
  痛！
  巨大的疼痛將她驚醒，下一刻，楊柳右手長劍發出一道耀眼光芒，然后猛然斬向前方血線。
  轟！
  劍光霎那間碰撞到甬道血線，然后迸發出可以摧毀一切的靈力波浪。
  這道力量以楊柳為中心，如海波一般緩緩朝著四面八方蕩去。
  ...
  渡妄僧靜靜的望著眼前幾人，右手持著法杖，左手拇指捻動佛珠，一道又一道佛音響徹整個空間。
  同時，站立在他兩旁的佛門另外兩位首座同樣如此。
  三道佛音，將慧可，楊柳，和沈玉層層環繞。
  如同重繭。
  “兩位師弟，全力出手，今日事關佛門生死，妙華祖師已經消散，慧可還未曾醒來，只要將這個叫沈玉的道宗弟子鎮壓，便能夠將我佛門萬載隱秘繼續封印下去。”
  渡妄僧語氣很急。
  從始至終，他們對于妙華祖師的出現都不如何在乎，因為靈隱寺此刻有更大的事情發生。
  若是那位沉睡了無數年的至尊醒來。
  那么天下，便再也不會有靈隱寺，所有的佛門弟子，都將會成為另一個模樣。
  另一方，與楊柳和慧可沉入了幻境的迷茫不同。
  沈玉平靜站在石壁旁，深邃目光中有著看穿一切的意味。
  在渡妄僧三人施展佛門神通的那一刻，他微微挑眉，笑道：“楞嚴梵音，要是讓那位知道你們用此神通鎮壓自己，等他醒來，或許會笑死。”
  聲音并不如何大。
  但卻穿透了迷霧，與天空中的佛音互相抗衡，甚至連那磅礴的佛音也壓制不住。
  沈玉此刻，猶如老朋友一般，淡然的望向靈山深處。
  三千年了，終于又可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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