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眾臣，基本上各個都有兒有女。有膽子偏小的，居然被鴻慶帝這態(tài)度和悅的一句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都聽出來了，皇帝是在用崔拙僅剩的女兒崔思宜脅迫崔拙乖乖聽話，不然，深宮內(nèi)院，誰知道崔思宜身上會發(fā)生些什么樣的……不測。
這樣的話，這樣惡毒的謀略，竟然是出自他們大盛的皇帝。幾乎無所不能的皇權(quán)在手，鴻慶帝居然依舊選擇了這樣一種陰狠毒辣的法子，脅迫臣子。
這就是帝王心術(shù)！
當(dāng)真深不可測。
一時(shí)間，整個大政殿上，鴉雀無聲。
鴻慶帝像完全感受不到這緊張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圍似的，只面上帶笑地看向崔拙，“椒房殿朕已經(jīng)給思宜妹妹準(zhǔn)備好了，住不住得進(jìn)來，住進(jìn)來了過得好不好，又能好多久，就全看老世叔今日的選擇了。”
見崔拙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鴻慶帝一邊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邊笑道：“是了。待會兒下朝，老世叔別忘了轉(zhuǎn)告家中老太君和夫人。”
崔拙抬起渾濁的老眼，死定著鴻慶帝，“婦孺……無辜。”
“朕知道婦孺無辜，”鴻慶帝的態(tài)度甚至稱得上是愉悅，“可畢竟是一家人嗎。”他臉上笑容愈發(fā)的盛大，顯得倒真像那興高采烈的新郎官了。鴻慶帝：“世子死得慘，朕已經(jīng)宣大內(nèi)最高明的殮師為世子縫合身體，保管送回鎮(zhèn)北王府的時(shí)候，成火兄完完整整體體面面的。”白皙的手指上，一汪碧水似的扳指絲滑地轉(zhuǎn)了幾圈，鴻慶帝又道：“老世叔，用本不應(yīng)該屬于你們崔家的東西，換成火兄的遺體安然落葬，你知道怎么選的，對嗎？”
年輕的帝王抬眼，望向自己年幼時(shí)這位最為嚴(yán)厲的老師。
他訓(xùn)斥過他，反駁過他的提議，對他最寵愛的屬下軍法處置。還在他膽怯想逃的時(shí)候，惡狠狠地堵住他的去路。他當(dāng)時(shí)怎么說的來著：
“你是甘皇后的兒子！你怎么能逃？你想活，誰不想活？你逃了，你身后千千萬萬的士兵也會跟著逃，我們這場仗就必輸無疑！”
可這，管他什么事兒？！
他是皇后的兒子，將來就是皇帝！他的命何其珍貴？
那些士兵……大盛養(yǎng)活他們，給他們發(fā)軍餉，不就是為了……讓他們?nèi)ニ赖膯幔浚?br />螻蟻一般的東西，也配和他相提并論？！
崔拙必死，他必須死！不是因?yàn)樗麉⑴c了三年前的那一場……而是因?yàn)樗�看到過堂堂鴻慶帝被戰(zhàn)場嚇得尿褲子那一幕。
他必須死！
鴻慶帝愉悅地看著崔拙臉色泛著死一樣的清白，輕甲包裹的軀體劇烈地顫抖，口角溢出白沫。
朝臣中，有人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甚至崔拙從前的部將，還半步上前，有那么一剎那間像攙扶著鎮(zhèn)北王，最后還是退了回去。
鴻慶帝在心底，一一記下了這些人的名字。
“轟！”
終于，崔拙再也支撐不住，朽木一般的身體，就這么砸在了大殿上。
倒地后，他還是身體抽搐，口吐白沫，胸口發(fā)出“呼哧呼哧”的駭人響聲。
鴻慶帝眸子染上了喜意，他裝模作樣長嘆一聲，“來人，把老世叔抬下去，叫太醫(yī)給看看，好生送回王府。告訴太醫(yī)，務(wù)必叫老世叔好好兒地，參加我和思宜明日的大婚。去吧。”
眼看著為國征戰(zhàn)，為國守疆了一輩子的崔拙，像什么廉價(jià)的物件一般，被四個小太監(jiān)分別抬著手腳，抬下殿去，朝臣們死死低著頭，壓住眸中恐懼。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圣上英明！”
一排排臣子。
“撲通！”“撲通！”“撲通！”
接連地跪了下去，他們一齊喊得山響，甚至有些聲嘶力竭：
“圣上英明！英明啊！”
“嘎、嘎嘎——”
福康宮頂，一群不知是什么鳥兒，撲閃著黑色的翅膀，沖入冬日黯淡的天空。
驚醒了午睡中的太后。
她揉揉眼睛，在江書攙扶下坐起身子，“這才什么時(shí)節(jié)，盛京就有鳥兒了？”她自己頓了頓，恍然大悟，“大約是今年氣候，格外暖得早些吧？”
“是。”江書應(yīng)道，“太后您老人家見多識廣，您說得對。”
“猴兒精，偏你會哄老太太。你做女官可不許這般，肖女御最不喜如此行事之人了。”
江書笑了，“下官知道。”
她愿意哄著太后，不僅僅因?yàn)槟鞘翘�后，差不多是全天下最尊貴的老太太。也因?yàn)椋�她視她，如母親一般。
“哀家睡了幾個時(shí)辰？”不等江書回答，太后自己看向自鳴鐘，“都未時(shí)三刻了，真是睡得頭暈。”
“太后好睡。”江書扶著太后，緩緩起身，換上衣裳，“這幾日您老人家是操心累著了，等明日看了帝后大婚，后日皇后向您請安，之后您就可以好生歇著了。”
這確是甘太后一生的大事。
她不由暢想，那崔思宜一向是愛慕她的慶兒的，兩人最多一年，就能讓她抱上小孫子或?qū)O女。
好，真好！
可……
“哀家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什么來著，哀家想不起來了。”
太后今日的午睡，是江書守著的。想到自己剛才聽到太后睡夢中叫得那個名字，她有些許的不安。太后叫的是，“小笨，別去！危險(xiǎn)！”
江書不敢揣測“小笨”是誰，可心底也隱約知道答案。
見太后一臉凝重，好像還在回憶夢中，江書連忙打斷：“太后，明日便是大婚，咱們這福康宮的準(zhǔn)備，您老人家不再過過目？”
“哦？”太后回過神來，“你辦事，哀家放心。”她又頓了頓，“皇帝，還沒來過？”
自從萬女史來鬧的那么一起，事后鴻慶帝再未來過。往日還可以推說政務(wù)繁忙，可眼看著就要大婚，無論怎么說，也不該一眼都不來看甘太后。皇帝這明顯的冷遇，到底是為了什么？就不怕天下議論他不孝嗎？
心底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江書口中還在安撫：“這是皇帝登基后，出了孝期的第一件大事，皇上定是忙得不行。”她窺著太后臉色，“下官這就為太后把皇帝請來。”
“不要！”甘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攥住江書手臂，“你別去！你好生陪在哀家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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