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恍惚。

        他說什么？

        方才她說的話，與她今夜住哪兒有何相關？

        為何他忽然又調轉了話頭，說起這個來了。

        百里昭看出她眼神迷惑，便也同她解釋：“你不是說，孤做什么都是對的，讓你留在孤的內殿，你也應該感到榮、幸、萬、分，不是么？”

        榮幸萬分這四個字，從百里昭口中一個一個給蹦了出來。

        他儼然實在強調，這些話，都是她自己說的。

        至于她——

        簡直是自掘墳墓、自討苦吃、自作自受、自找麻煩，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而她先前說了那么多，終究只是徒勞。

        百里昭根本不在乎她究竟說了多少道理，其中又摻雜了她多少苦心。

        他只在乎，她今晚在哪兒睡。

        “長寧自有住處，就不勞陛下費心了，”她見百里昭并無不悅之色，便索性對著百里昭微微頷首，接著就要行禮告退。

        百里昭卻并未阻攔，反倒凝視著她的背影，看她步履匆匆，疾行而去。

        她雖說也很奇怪，百里昭方才那樣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竟然就這么輕易放她走了。

        這讓她忽然就想起了，當初來求百里昭賜婚。

        那時候，百里昭對她來說，同外頭的惡狼沒什么兩樣。

        同樣兇殘，同樣不講道理。

        那時她也如許多人多想，認為百里昭就是個嗜血成性的瘋子。

        當然，現在也還有那么一點點認為。

        所以她求到百里昭面前時，也都打算好了，若百里昭不同意，自己大不了就與姜卿竹殉情。

        可百里昭居然答應得很爽快，爽快到讓她覺得真是撞了鬼了。

        今日亦是如此。

        亦是在她以為百里昭好歹也得再發個脾氣，或是想點什么法子給她點教訓時，卻這么輕輕松松放她走了。

        說實在的，這一刻，她當真覺得。

        百里昭偶爾的狂性若不是病，就是什么專愛折／磨人的癖好。

        走到門口時，她緩緩轉身，想替百里昭把殿門合上，卻正好瞧見百里昭的目光依舊朝向自己。

        她冷不丁兒打了個寒顫，趕忙“砰”地一聲就將門給關了。

        百里昭本還注視著她，被她這聲響給一震，就好像自己吃了閉門羹。

        當即眉頭一皺，真該把她捆回內殿去。

        這么折騰一番后，奚長寧只覺疲憊，又見天色已晚。

        從紫宸殿出來后，她便帶著舒嬤嬤朝著長寧宮走。

        這才搬出來多久啊，她到底是能不能離開皇宮這個魔窟了。

        想想百里昭那個樣子，那三番兩次的，變著法兒的讓她留下。

        她很難不懷疑，這廝另有所圖。

        但真要讓她想想，百里昭對她究竟圖什么，她一時也毫無頭緒。

        “郡主，”這時，一直跟在身旁沒有說話的舒嬤嬤忽然開口。

        她聞聲轉頭，停下思索看了看四周，見此刻她們二人正身處千鯉池外。

        既然舒嬤嬤在此刻將她叫住，定是有事要說了。

        而此時雖身處長寧宮外，但舒嬤嬤久居宮內，不會不知道哪些話該在什么地方說。

        比起此處，長寧宮自然才是最好的敘話之地。

        能這時候將她叫住，證明此時舒嬤嬤想要說的話，就與這千鯉池有關。

        她又見四處無人，正是個說悄悄話的好時機。

        便問：“嬤嬤有事？”

        舒嬤嬤點點頭，指了指她腳邊花圃，“老奴覺著有異。”

        有異？

        她立馬低頭，循著舒嬤嬤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那花圃之中，有幾株瞧著眼生又認不出是什么的淺紫色小花。

        皇宮的花圃素來有人打理，也時常會弄一些雜花放在路徑旁的花圃之中，美其名曰：“落俗”。

        不過都是些王公貴族，好日子過得久了，偶想沾沾野味之舉罷了。

        而眼前腳下的小花，便是尋常所見只雜花。

        既叫不出名字，可這顏色卻著實鮮艷。

        要知道，紫色的花在璧國可不常見。

        但之所以并不太引人注目，是因為其花之小，又零零散散，并無大片鋪蓋于花圃之上。

        舒嬤嬤能注意到這個，著實也是眼尖得很了。

        她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哪本書或是聽誰人說起過此花為何名。

        但見舒嬤嬤盯著地上的花，目不轉睛，眉間隱隱有些慍色。

        加之方才還是舒嬤嬤叫住的自己，興許，舒嬤嬤就認識呢。

        便問：“嬤嬤可是識得此花？”

        舒嬤嬤這時候抬眸看向她，眼神里似有什么暗潮涌動，“老奴識得。”

        舒嬤嬤依舊秉持著自己的實誠，在面對她的疑問時，也從來都老老實實把自己所知盡數相告。

        她便接著問：“所以……這花可是有何說法？”

        她其實有些奇怪，舒嬤嬤今日這般，實在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了。

        既然都把她喊住，讓她看此花，那為何遲遲不主動說，反倒等著她好奇發問。

        “此花……”舒嬤嬤說著，眼眸又低垂了下去，“名為迷／情花。”

        很好，這么直白的名字。

        她甚至不用再問，就知道這花有什么作用。

        難怪她問一下舒嬤嬤才答一下，敢情舒嬤嬤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啊。

        她表示理解，但她同樣也有些震驚的是。

        這種東西，她又從何得知？

        僅憑一個花名，她竟然——能想到那處去？

        可明明，她從前所看的書中并未有記載，并且，也無人教導于她。

        她……是怎么知道的？

        舒嬤嬤不知她心中作何感想，只是見她發愣，便以為她不明所以。

        繼而干脆讓她了解個明白，便道：“此花并非璧國之花，又名紫月草，從燕國而來，流入璧國后，曾有一段時日被人／大量種植。此花花體本不會有任何異狀，若要讓此花起作用，需曬干研磨制成粉末，故此，便有了迷／情粉，也可稱作紫月粉。可后來璧國有人種植出了此花的異株，使得此花每逢月末子夜，風帶時，便能傳出異香，此香可惑人心魄。可謂是，男子嗅之軟骨，女子聞后酥身，正因如此，這紫月草便被璧國所禁了。”

        舒嬤嬤說到此處，終于是沒再說下去。

        但那句“男子嗅之軟骨，女子聞后酥身”，倒真是讓她對舒嬤嬤刮目相看。

        “嬤嬤……倒也不必說得如此詳細，”她看了看舒嬤嬤，又垂眼去看紫月草。

        雖說舒嬤嬤重點好似在說紫月草的“功效”，但實則，她還是聽出了話里帶著其他含義。

        譬如說，此花是璧國的禁花，而素來森嚴的皇宮里，卻出現了。

        “嬤嬤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為之，”她將目光從紫月草上挪開，再度看向了舒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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