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別
第十五章離別
門外濕漉漉的,可是卻有夕陽。夏日的雨后,涼風吹來,總能令人愉悅一些。林木葉望著窗外,心里挺高興。
她掀開房間的竹簾,見屋門半掩,而門的對面,白果正睡在行軍榻上。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睡著的樣子……呃,好吧,算上他被她從柴房背出來的那一次,是第二次。那個時候他很瘦,臉色青黃,現在臉卻很白嫩,睡過去時安安靜靜的,像醫館里看見的五六個月的嬰兒一樣甜。
她準備悄悄走到廚房去,準備升火煮飯,沒走兩步,白果猛然睜開眼睛,已經醒了。
“你醒了。”他坐起來,難得睡眼惺忪。
“是啊。”林木葉道,“我升火做飯吧,晚上吃稀飯?”
白果站起來,道:“好啊。”
他們一起到廚房,洗漱后升火做飯,又一起去東市上買了些菜和魚,然后回來燒菜、吃飯、洗衣服,林木葉坐在燈下看書,白果在院中練劍。
白果每天都會練劍,最近越來越勤。
因為他要用劍的時候原來越近了。
林木葉想起這個,忽然心中咯噔一沉,又想起他知道自己那么多事,這次一走,對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醫館里商議啟程去扁鵲鎮的日子,因為許多事情已經提前準備,所以時間就定在三天以后。問林木葉有沒有意見,林木葉想了想,說好。
這天她平安無事地回到家里,白果正坐在廚房門口的竹凳上看一封信條,挽著袖子,湖水綠的長衫下擺折進腰帶,旁邊有一只白色的鴿子在屋檐下閑庭信步,咕咕地叫。
“回來了?”白果將信折好放進胸前,站起來,拿起劈柴的斧子——想來他剛才是劈柴劈到一半信鴿忽然來了——走到院中接著劈柴:“飯菜已經煮好了,你要現在吃,還是再等一會兒?”
他一邊說話,一邊手起斧落,動作很是干脆嫻熟。
“柴草不是還有很多?”她昨天才看柴草間里堆滿了半間。
“反正也沒事,多儲備一些。”
他將很快將最后一堆柴劈好搬進柴房碼好,邊洗手邊道:“吃飯嗎?”
六個菜,小白粥,味道極好。在這里這段時間,他的廚藝倒是鍛煉得突飛猛進。
吃過飯,又是照常的洗衣服。白果在井邊用磚頭砌了一個臺子,林木葉站著洗衣服剛好。
洗完衣服,照例應該是林木葉坐在燈下看書,白果在院中練劍。
但是白果今天沒有練劍。
他站在林木葉坐著的桌前,似乎有話說。
林木葉看著他。
白果坐下,頓了頓,道:“我離開的日子定了。”
“什么時候?”
“后天。”
“哦。”后天挺好。大后天她去扁鵲鎮,這個房子還是她鎖好了再走得好。她有些莫名的尷尬和緊張,不知道該拿著書呢,還是該放下書。她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后天什么時候?”
“后天……一早吧。”
“吃過早飯后?”
“嗯。”
“那我送你到城門。”
“不用,到時候我送你到醫館,然后再出城。”
“……好吧。”
“柴草我買好了,應該夠用到秋天。屋頂幾處不結實的地方,我也修好了。明天我去集市上再買些米。”
林木葉終于放下書,搖頭道:“不用了……我很快會跟著先生出去游醫,有一段時間不會在潤州。柴草就算了,米糧不好儲藏。”
“是么。”
“嗯。這是我們師門的傳統。”
“到時候唐公子會一起去嗎?”
“嗯,醫館的大夫都會去,唐公子也會一起去。”
“哦。那就好……我最擔心的還是姚覲回來找你麻煩。”
林木葉道:“沒關系,我不怕他——那你明天要開始收拾行李了?”
“我沒什么行李,本來就是一個人來的。不過還是會收拾一下。那張行軍榻到時候收到房間里,屏風也可以放在房間里用。”
“嗯。”
好像沒有什么好交代的。林木葉沒話說,白果想了想,感覺要說什么,卻總是想不起要說什么。最后只好問:“明天要吃什么?”
第二天醫館里開始忙碌著整點行裝,張貼歇業的告示。要帶的東西其實不多,主要是積累下來的醫案。柳云婷一邊看病,一邊要指揮整理醫案,忙得不亦樂乎,唐鰲坐在一邊,聽著柳云婷的聲音,臉上帶著笑。
一個武士走進醫館,徑直來到唐公子身前,行禮道:“月牙谷有信,送唐公子、柳大夫、林掌柜閱覽。”
說著從懷中取出信,遞給唐公子。
柳云婷聽見聲音,接過那封信。認得那個武士是前一天晚上和李成竹一起到柳府的人。她將他請到客室,檢查封泥,然后拆信。
“是李成竹的親筆信。”
唐公子道:“莫非是抓到了姚覲?”
那武士道:“正是。谷主親自出馬,生擒姚覲。特地囑咐晚輩來告知貴館唐公子、柳大夫、林掌柜。”
柳云婷把林木葉也叫進來,將信遞給她看。
林木葉看了信,向那武士道:“我知道了,多謝。”
唐鰲說:“貴谷打算怎么處置他?”
“按月牙谷的規矩,姚覲該殺。但是因為他害死了郭意,所以先挑斷了他的手腳經脈,等郭老先生到了,把郭意之死的前后交代清楚,再行定奪。”
“郭意真是姚覲殺的?”
“是的。郭意已經承認了。我們已經通知郭老先生到月牙谷,等事情調查清楚,月牙谷會布告天下。”
唐鰲點點頭。
武士告辭道:“晚輩還需趕回洛州復命,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先告辭了。”
唐鰲知道月牙谷的辦事效率,道:“好。一路順風。”
林木葉聽說挑了手腳經脈,忍不住胃里一陣翻騰,趕緊從桌上腌梅罐子中取了一個酸梅含著,方覺得好了一些。正要說話,馮大夫在外面問:“先生?”
柳云婷道:“什么事?”
“余伯來找林賬,說有事。”
“請他進來吧。”柳云婷說罷,拉著唐鰲出門。
余伯走進來,奇道:“聽說醫館要關一段時間?”
“嗯,先生要帶我們去拜訪師公。”
“哦。那得去多久?”
“不一定,一兩個月吧。”
余伯點點頭。
“您找我有事?”
“嗯。袁家人有回話了。”
“什么?”
“小姐忘了,就是您的婚約。”
林木葉愣了愣。難道袁家竟不是姚覲設的局嗎?
“他們怎么說?”
“我那天把小姐的意思說給他們,他們說不能決定,得告訴家主人。果然讓我等消息。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們就到祖祠找我,說他們家主人回話了,說要到潤州來見小姐一面,說他們家主人叫轉達說:不管婚事怎么處理,都要見一面才算合禮。林家長輩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是袁小公子的父母一定會到潤州來商量相關事宜。還說請小姐答話,如果能夠見小姐一面最好。”
林木葉想了想,道:“你這么跟他們答話:婚事只能如此處理,即使他們帶著信物來了,也不會有別的結果。如果他們一定堅持要見我一面,我當然也不能拒絕,可是我最近要到外地一趟,等一兩個月之后才回來。兆州道遠,請他們安排好時間再來。”
余伯學了兩三遍,記住了。問道:“小姐什么時候動身?”
“后天一早。”
“那他們也不會這么快拿到家主的消息呀。”
“是啊,所以我說請他們安排好時間再來。”她轉念一想,道:“你后天我走了再去找他們。”
余伯有些躊躇,“小姐,當真不見嗎?”
“不見。還有——算了。您這就回去嗎?”
“還有一件事……小姐,現在走的話,中元節應該回不來。那祭祀……?”
林木葉點頭,道:“我也想到了。之前我的消息透出來,多多少少是這里面的原因。這次剛好跟先生西去,我也稍微避一避。祭祀就勞您操辦了。”
余伯道:“這不是什么難處。只是……小姐為什么要避著消息呢?現在朝里的那些人都死了,我們光明正大,即使小姐這幾年的一些事情想不起來,難道還有誰敢來找咱們的茬?”
林木葉嘆氣,道:“我也知道。只是心里總覺得不太安寧。你看這次的這個袁家,也難說怎么冒出來的。總是我們不要太張揚些穩妥。”
余伯沉默了一會兒,告辭道:“那我這就走了。后天過來送送小姐。”
“您別來了,我是跟醫館的人一起走,又不是一個人行路,沒什么要緊的。而且……總之婚事真假未知倒罷了,咱們以后還是小心些。”
余伯聽了,點頭道:“小姐吩咐說不要隨便到處說您的事,我一直記著呢。”
林木葉點點頭,將余伯送出醫館。
這天都在打點齊行路要用的東西,料理病人,一切妥當。
柳云婷道:“明天沒什么事,都各自在家里先收好東西吧。”
林木葉到家的時候,白果正在送幾個客人出門。有男有女,大多是少年人。只聽白果道:“我明天就不在這兒了,麻煩請轉告不用再過來。如果打擾主人,我會很歉疚。”
幾個人脆聲應了,一個女孩道:“哥哥明天什么時候走,我們明天去送您。”
白果道:“明天一早。不過到時候會有人來接我,真的不用送了。還要真的拜托大家暫時替我保密,畢竟我現在借住在別人家,不好打擾。”
幾個人應了,依依不舍地道別。
林木葉站在墻角邊,用傘遮住臉,等他們走了才出來。
白果見了她,笑道:“回來啦?”
林木葉點點頭。
白果將院門掩住,走進屋內,開始收拾桌上的茶點。桌角有好幾個空的籃子和食盒,裝廢物的桶里有許多茶渣以及包點心的紙張。
“這些人……”白果想了想,道:“是我朋友的朋友,知道我在這里,特地來看我的。”
林木葉想起高云征,點點頭,沒說什么。
“吃飯嗎?我沒來得及煮,可能要再等一會兒。”
林木葉點頭,又看著空的籃子和食盒:“你還吃得下嗎?我一個人吃,隨便煮一點吧。”
白果拍拍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喝了一肚子水,其實還挺餓。”
他們升火煮飯,很快飯就好了。正要起鍋燒菜,忽然聽見院子外有人喊:“陸飲果公子在嗎?”
白果臉色一變,對林木葉道:“我出去看看。”
林木葉點頭,自己燒了兩個苦瓜,聽外面的動靜,有人說著什么“特來拜訪”的話,白果不知道說了些什么,看樣子是在推遲。過了一會兒,白果一個人走進來,仍舊掩著院門。
庭院寂寂。
忽然間聽見一句極為響亮的口哨聲。
林木葉走到廚房門口,看見白果站在屋檐下仰頭望天,沒多久,一只灰色的看起來挺兇的鳥落在白果肩上。白果取下自己隨身帶的一塊東西,綁在那鳥的腿上,然后將它放飛。回頭看見林木葉在看他,向她一笑。
林木葉想起了那天白果的那幾個家人也這樣用鳥送信,不過那天的鳥顯然更兇悍一些。
白果走回灶臺:“我的行藏已經暴露,怕今天明天會有麻煩。所以我剛剛請了朋友過來幫忙,他們馬上就會過來。明天我會大張旗鼓地從北門離開,這樣大家就知道我已經不在這兒了,就不會有人再來吵你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刷鍋,下油煎蒜,準備燒魚。
“會有很多人來嗎?”林木葉壓低柴火問。
白果想了想,“嗯。不過應該沒什么事。潤州畢竟……來看我的人沒那么多。而且今天晚上會下雨,應該可以安靜一點兒。”說著“滋”的一聲把晾干的魚放進鍋里,香氣四溢,“火大一些。”
林木葉將一把木屑扔到灶膛里,火光大盛。
“你今晚要出去散步嗎?”白果問。
“怎么了?”
“……如果要出去的話,可能得有人跟著。”
“哦。”
白果炒完兩個菜,刷鍋燒水,外面響起了一陣馬蹄聲,然后聽見有人喊道:“陸公子在嗎?”聲音渾厚。
白果一副了然的神情,整整衣袖,走出去。沒過多久,又走進來,擦好桌子擺菜。他腰間那塊消失許久的玉佩又回來了。
林木葉邊擺菜,邊瞧見帶刀穿玄色衣服的武士已經貼著墻角將整個院子嚴實地包圍住了。
“這些是我的朋友請來的長青會館的武士。他們會在這里一直守到明天早上,直到送我離開。”
林木葉奇道:“他們會一直在?看天色馬上就要下雨了。”
白果笑了笑:“不管下雨還是下刀子,他們都會在。”
林木葉想了想,道:“你那位朋友很厲害?”
“不是。是長青鏢局厲害——這是從長青會館雇來的保鏢。”
“所以你現在是長青鏢局的鏢物?”
“可以這么說。”
“長青鏢局原來還做這種生意?”
“當然。長青鏢局除了運輸鏢物,最主要的生意是出租保鏢。比如你們醫館唐公子如果自己沒有收弟子,醫館可以花些錢到長青鏢局雇些武士。”
“哦。”
他們收言吃飯。外面大風刮過,天色驟暗,果然下起大暴雨。不久雨停,夕陽又現,天氣涼爽許多。陸陸續續有人聚在院墻外往屋里看,等他們吃完飯,院外已經圍了三四層人,人聲、馬聲各自熱鬧,燭火燈籠,印亮了四面圍墻。有遞了名帖要拜訪的,都被玄衣武士直接拒絕;有向屋內喊話的,立刻被捂著嘴巴架到一里以外;有試圖爬圍墻的,都被武士明晃晃的刀面擋住。
林木葉又想起了高云征,盡管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他長什么樣兒了。她眼風里看見外面亮光大作的人群,想今天晚上應該洗不了衣服了。
“他們,什么時候會散?”
陸飲果邊洗碗邊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會等到半夜,也有可能一直等到明天早上——如果你想洗衣服的話,我可以把水打進來。那么多人圍觀,洗衣服應該不自在。”
林木葉頓了頓,說:“洗了也不好意思掛在外面啊。”
白果提著水桶到井邊打水。他一出現,院墻外就爆出呼喊聲。他打一桶水,院墻外就喝一聲彩。等他把廚房里的水缸填滿,院外的人群已經沸騰。
林木葉看著正準備洗地的白果:“他們這是怎么了?”
白果笑著搖搖頭。
他仍照平常那樣擦桌子擦椅子,掃地洗地。而當他每次一出現在屋外人群的視線中,院墻外的人群總會爆發出熱烈的呼喊聲,如果他干些什么——比如倒水、打水、或是洗條毛巾,呼喊聲都會變成震天的尖叫。
林木葉站在檐下,聽了好幾次,總算聽清了一句:“好帥。”
她抬頭看了看檐下的燈籠,燈籠并沒有點上,亮的是院外,對比之下院內其實有些昏暗。雖然白果穿著一身白衣,但——總之,他們的視力也太好了吧。
她覺得有些無語。
“我干些什么呢?”她問白果。
白果想了想,道:“早上我整了一下后間,你看看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林木葉進去看時,仍是平常的擺設——自從白果上次整理以后,這個房間就很齊整——只是所有白果的衣服都沒了,墻角有一個大包袱,上面放著那把劍。
她走出來,道:“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都挺好。”
白果點點頭。
外面噼噼啪啪地落起雨點,沒多久,變成了大雨。白果轉頭看了院外,拿著雨傘,提著琉璃燈走出屋外:“我出去下。”
來拜訪他的當地名望已經走了,留下來的都是年紀輕輕的少年和青年人,許多看樣子還是學堂和武館在學的學生。
他們幾個人合撐一把傘,在迅猛的雨勢中顯得很是狼狽。但是他們眼神堅定,仿佛有什么在支撐著,讓他們即使在大雨中也可以一直保持那個向屋內瞭望的姿勢不變。忽然,他們當中有人尖叫了一聲,原本在雨中有些渙散的眼神馬上精亮起來,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那個屋子門口,一聲尖叫馬上發展成了一片尖叫。
因為那個人正向他們走來。
他穿著一身牙白色的長衫,身形瘦削而堅韌,因為剛才在干活的緣于,一邊的衣擺別在腰間,露出純白色的褲管,又帥氣又干練。他的臉很白很小,眼睛濕潤而明亮,臥蠶天然飽滿,眉毛不算濃黑卻精神十足,嘴唇又薄又紅潤,下顎線條非常鋒利,整張臉非常秀氣,非常漂亮。他的頭上系著和袖口、襟口、衣帶一樣水藍色的發帶,綁著一條和長衫一樣顏色的頭繩,垂到如墨的發間,真是十分瀟灑風流。
“下雨了,你們怎么還不回去?”
他站在圍墻的那頭跟他們說話。圍墻高度在他的胸膛之下,他站在那里顯得很是隨意灑脫。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像是金子和珍珠碰在一起那樣好聽。
“為了等你。”有人這樣答。
他道:“我一直在這里,你們都看到了。現在天晚了,而且還下著雨,你們得回去了。”
“現在不晚,我們不怕下雨。”
他笑了。笑起來眼睛里都是美麗的光,臉上都是甜甜的感覺,“可是……”他想了想,有些無奈:“大家還是快回去吧。”因為雨聲很大,所以他說出來的話幾乎都是靠吼的,偏偏語氣還是真誠,一點也不急躁:“你們應該早點回去睡覺,真的得回去了。再下去真要生病的。而且你們聚在這里,會把要睡覺的鄰居嚇到的。我畢竟是寄居在這里,因為我影響到了主人的休息,也很不應該。”
他說話的語速不快,徐徐緩緩,很沉穩。雨勢好像也跟著他的語氣變小了。中雨變成了小雨,彼此間說話變得更清晰了:“人生有聚散,相逢會有期。大家不必如此。現在雨變小了,趕緊都回去吧。回去喝一碗姜茶,再好好睡一覺。我也得準備睡覺,是不是?今晚天氣涼爽,應該好好睡一覺。”
圍墻外的人終于讓步了,有人道:“那我們先走吧。我們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再來送哥哥北上。”
陸飲果趕緊搖手,說:“不用,太打擾鄰居了。”
“那我們到北城門送哥哥。”說罷也不等陸飲果的回復,幾個作堆,相互招呼著離開。陸飲果看著他們散去,對長青會館的武士道聲辛苦,轉身回屋。
林木葉坐在廳中看書。
他一直覺得林木葉是個很勤奮的人,因為她經常在看書,主要是醫書,以及其它很多各種類型的書,她的房間的書架上、后間的櫥柜里積攢了很多書。就像他一直在抓緊時間練劍習武一樣,她也一直都在抓緊時間看書。他當然不是那種迂腐得認為讀書是人間至圣事的人,只是覺得一個人如果有一件事情干得十分認真的話,那么當她想干別的事的時候,她一定也會很認真。
世上最可怕的是認真。
這是他從小就聽長輩們說的,幾乎成了他的家訓。
那么接下來很多事,都要認真去做了。既然下了決心,就算還有什么苦難和難堪,都要去應對。
他在心里給自己下了一番勉勵,然后幡然覺得自己這樣很有些幼稚。
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在腦中上演的、雖然沒有被人瞧見的尷尬。
林木葉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越過他,看了墻外一眼。雨越來越小的時候,她聽到了白果對圍墻外說的話,覺得挺神奇:“走了?”
白果點點頭,坐在她對面。
他想起了某一天,她在書頁中抬頭看了他一樣的那個畫面。她的臉很美,冷冷不說的話的時候,像深秋的清晨,被霜凍染白的大地,肅殺、清靜、安寧。可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又像深秋里最金黃的那抹顏色,有時是金黃的果實,有時在秋陽里輕輕地點在枝頭的金黃的葉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秋天得了名字,他一直很喜歡秋天。秋天的清爽的凍人的風,秋天的靜謐的潮濕的雨,秋天的高陽和蒼穹,秋天的樹木,秋天的果香。
他坐在她的對面看了一會兒,覺得這樣看著好像不對勁,剛準備說些什么,只聽她說:“你明天大概什么時候起來呢?”
她放下書道。
“跟平時一樣吧。”
“要做早飯嗎?”
“嗯。都和平時一樣。”
平常他們早餐都吃稀飯,有去集市的話,會買菜和肉回來,沒去集市的話,會就著雞蛋、地瓜或腌菜腌肉吃。看這個情況,明天肯定是去不了集市。
“好的。”林木葉說道,她看看滴漏。雖然時間還早,但是睡覺的話也不會很夸張。
“燒水嗎?”
她說的自然是燒洗澡水。洗完澡各自去準備睡覺,已經是他們不變的習慣。
白果撓撓頭,說:“好吧。”
這天晚上過得很安靜,既沒有再下雨,那些墻外的人也沒有真的半夜再過來。林木葉睡到天光漸亮,比平常早醒一些。
白果已經在廚房忙碌了。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跑了一趟集市買菜。
這天白果沒有練劍練功。
陽光普照大地的時候,圍墻外漸漸有人圍觀,慢慢地,陣勢比昨天還大。院外的小巷子已經擁擠不堪。
他們仍和平常一樣坐下來吃早飯。
“這樣,你今天走得出門嗎?”林木葉道。
白果看了一眼門外,道:“有點難,不過沒關系,我有辦法。你還是和平時一樣時間去醫館嗎?”
“哦,我今天不用去醫館。”
“為什么?”
“醫館放假,我們得各自準備去游醫用的東西。”
“哦……什么時候出發?”
“應該很快吧。”
“會去哪里?”
“會去一趟扁鵲鎮,先拜訪我師公。”
“醫仙穆先生?”
“嗯……你見過他?”
白果笑了笑:“見過……不過我聽說——”他本來想說聽說柳云婷和穆弦清關系不好,不想說人是非,轉口道:“——有唐公子在,應該沒關系。不過你還是要提防姚覲。”
“姚覲已經被月牙谷抓到了。”她差點忘了跟他說,“昨天月牙谷來人說了這件事。”
“是么,不會再逃出來吧?”
“不會。他……”她想起那個讓她覺得有些惡心的詞,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說:“李谷主親自抓的人,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了。月牙谷說再等一段時間會出告示,把姚覲和那個郭公子的事情布告天下。”
“哦?”白果還想再問,覺得林木葉不喜歡這個話題,于是道:“吃飯吧。”
吃完飯,白果依舊洗碗、打水,打掃廚房,把碗筷餐具分類好都收進櫥柜里。他來了以后買了很多套餐具,有他和她的,還有好些嶄新還沒用過的,都一一放好。然后他將客廳的屏風和行軍榻收起來,放到后間,又將后間里他用的那個洗澡桶拆開成一塊塊木片,扔進柴房里。又四下看了兩圈,似乎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而院墻外的人越來越多,日頭也越來越高。
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他對林木葉說:“我得準備走了。”
林木葉點點頭。
他回后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時,看見林木葉在院子外的燈龕點香。他覺得有些奇怪,走過去。
圍墻外當然又爆發出叫喊聲。他沒有理會,走到林木葉旁邊,只見她點了三只香,行禮作拜。
他站在邊上垂手恭立。等她上完香,回頭看他,笑了一笑,邊走回屋,邊道:“我們家的規矩,要遠行之前得敬告神明,祈求一路平安。我雖然不信神,但是上柱香表示尊敬總是可以的。”
白果走在她的身邊,頓了頓,道:“謝謝。”
他們走回屋子。客廳的正中間擺著一副桌椅——那里原本放著白果的行軍榻。桌子上放著白果的那把劍,以及一個很小的包袱。
是白果的行李。
林木葉想起昨天看見的那個大包裹,想應該是剛才白果出去買菜的時候丟掉了大部分他覺得沒有用的東西。
“這個,”她從房里拿出一個很小的白色活口布袋,遞給白果,道:“這幾顆珠子得還給你。”
白果打開看,是從姚覲那里逃出來時,他給她的幾顆夜明珠。
“你留著吧,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林木葉搖搖頭:“我對金錢財貨都不怎么看重。”
白果攥著那個布袋,一會兒才道:“我送你什么好呢?”
林木葉搖頭:“不用。你救過我,我也算是救過你,這樣就很好。”
白果于是坦然地將布袋放進胸前,背起小包袱,拿起那把劍。
“外面人太多了,我不便出去,就送你到門口吧。”林木葉站在門檻內,跟已經跨出門檻外的他說道。
“好。”白果說。他后退了三步,朝她深深行了一禮。
院墻外一剎那安靜,然后又爆出很多喝彩聲、呼喊聲還有拍掌聲。
林木葉不為所動,站在屋內,也緩緩對著白果回了一禮。
“保重。”她說。
“保重。”白果說。
他在一片熱烈的歡呼聲中轉身而去,走到門口,就被玄衣武士簇擁著,消失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人群尖叫著、歡呼著,慢慢轉移。
過了很久,人群終于散去,院子的圍墻之外恢復了安靜。
只有陽光依舊照在院子里。圍墻上種著的幾顆不知名的小花已經被擠歪了。
林木葉嘆口氣,走到圍墻下,將那幾顆小花松土扶好,又澆了水,發了一會兒愣,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
時間仿佛過得很快。傍晚的時候她帶著行李回了一趟醫館,先生和幾個同門都已經把行李裝車好了,約好了明日一起用膳后起行的時辰。第二天她一早起來,鎖好了屋前屋后的門把燈龕上的長明燈熄滅,鎖好院門,望醫館而去。
走出兩步,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院子。驀然覺得這時候去一個新地方挺好,到了新的地方,就不會想起舊的地方發生的不一樣的事。
這樣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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